法國巴黎，第四區著名的蓬皮杜中心，Louis Vuitton 19秋冬女裝系列，隨着設計師Nicolas Ghesquière在秀終出場謝幕，19秋冬季的時裝週時間也正式畫上了句號。在紐約、倫敦和米蘭之後，作爲壓軸出場的巴黎選擇了重溫高級成衣黃金年代的韻律，宣告了經典時裝的復興，並將近幾年風頭無二的街頭時尚終結在了“世界時尚之都”。

在高級時裝“街頭化”被熱議的期間，準確來說是被“街頭化”佔據的期間，街頭服飾已經開始與其天生具備的DNA背道而馳，原先紮根生長於亞文化土壤的環境，對一切所謂的“高級”、“優雅”充斥着反叛精神的街頭文化，在“登堂入室”的幾年時間之後，逐漸變得無趣和刻板。

而回過頭看，這一次時裝和街頭的結合更像是一種從上至下的收編，街頭文化因時代鐘擺的推動與傳統精英文化開始接觸、碰撞，隨着進一步的深入融合，源自街頭的那一份張揚不羈的獨立性漸漸丟失。對於高級時裝而言則只是經歷了一次風格疊代的轉換。所以近幾年大行其道的“街頭文化攻陷高級時裝屋”的言論，倒不如說是曾經的主流文化在無力抵擋街頭潮流衝擊之後的一次招安，失去了反抗意義的“起義軍”，在溫室的滋養下，野性也慢慢磨蝕待盡。這一次的“下位”對於街頭文化/服飾來說，是一次追根溯源、迴歸本心的機會，回顧二者從牽手到最終一拍兩散的過程，或許才能真正理解對於街頭的益處。

星星之火，漸可燎原

要說起街頭時尚這一風潮的起點，或許現任BALENCIAGA 品牌藝術總監的Demna Gvasalia 最有發言權。2014年創立個人品牌VETEMENTS的他， 於當年登錄巴黎時裝週開啓品牌首個季度系列，安特衛普皇家藝術學院的又一位“鬼才”再次顛覆了巴黎乃至時尚界的標準，超長的袖部，隆起的肩線，誇張裁剪的西裝廓形，這個時尚界的新秀品牌以銳利的青年文化表象和街頭化的呈現，給當時處於“瀕死”狀態、毫無生氣的時尚界（當時主流時裝品牌大都陷入了創意停滯階段）注入了一針強心劑。

VETEMENTS SS15

同時，得益於VETEMENTS的名聲大噪，Demna收到了BALENCIAGA的邀請，於2015年出任品牌藝術總監，全面負責品牌男女裝的設計工作，Demna帶着自己獨特的美學理念，將這個老牌時裝屋帶入了一個嶄新的紀元，VETEMENTS所持有的街頭基因，融入到BALENCIAGA逾百年的時裝積澱中。除卻成衣領域，最爲人熟知的Triple S、Track Trainers兩大鞋款，均出自Demna之手，2018年球鞋轉賣網站StockS.com統計的奢侈品鞋款的銷量情況，Triple S 以52%的市場佔有率穩居第一位，同年BALENCIAGA又在“最受歡迎品牌”的競爭中將GUCCI擠下頭名，話題營收的雙贏也爲之後街頭領域逐步進入時尚商業市場奠定了基調。

捅破窗戶紙的世紀牽手

時間來到2017年，彼時街頭風格對於高級時裝的影響已然愈演愈烈，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兩個處於不同文化領域和階層的融合，迫切到了關鍵時刻，而完成這一舉動，捅破最後一層窗戶紙的是時任LV男裝創意總監的Kim Jones，在LV 17秋冬系列的秀場上，與紐約街頭品牌Supreme合作的各類單品魚貫而出，經典的LV箱包附着Supreme Box Logo出現，滿版 Monogram 印花組成的牛仔外套和棒球衫在現場賺足了眼球。

曾經一紙訴狀將Supreme告上法庭的LV，完成了與它的世紀牽手，一方是LVMH（Louis Vuitton 母公司）王冠上的寶石、高級時裝金字塔尖的品牌，另一方是街頭當仁不讓的王者、亞文化領域無可辯駁的“話事人”，在Kim Jones的穿針引線下完成了融合，也不出意外的收穫了爆棚的話題度。根據WWD網站在2017年10月份的報道，雙方此次的聯名系列銷售額超過了1億歐元，即使定價高昂也無法阻止人們追捧的熱潮。

Supreme 藉此將自己的觸角延伸到了高級時裝領域，自己的影響力也提升到了另一個量級，就在系列發佈之後不久，美國私募投資巨頭凱雷集團宣佈以5億美元收購Supreme 50%的股權，而品牌的估值也來到了11億美元！

但也恰恰是因爲這一次的行爲，品牌觸怒了一大批忠實的信徒：Supreme 品牌內核當中最爲重要的滑手，作爲一個以滑板文化爲根基，並以推廣滑板文化爲宗旨的品牌，對資本市場和商業的低頭無異於恥辱性的背叛，那一份引以爲傲的歸屬感遭到了嘲諷和戲弄，對赤裸裸追求商業利益的鄙夷也變爲了滿腔的怒火。

自此開始，雖然街頭和時裝的界限再一度被拉近，但對於熱忱街頭文化的人們來說，“光鮮亮麗”的表象和一個虛無縹緲的身份證明，可不是他們選擇追求的緣由。

登堂入室

在這一次的聯名所帶來的影響還未完全消散時，LVMH集團就又一次震撼了全球時尚界，18年3月，Off-White 創始人Virgil Abloh 入主 Louis Vuitton，擔任品牌男裝藝術總監，如果說當初Supreme和LV的聯名是時尚界開始擁抱街頭潮流的開端，那Virgil執掌LV則代表了街頭領域開始真正掌握時裝/奢侈品牌的話語權，一場醞釀已久的變革已經到來，全世界都在翹首以盼着新任掌門在巴黎的首秀。

LV 19春夏系列是Virgil 交出的第一份答卷，在一系列白色的鋪墊之後，LV的年輕化蛻變開始登場，一系列街頭元素行走於巴黎皇家宮殿花園，薄荷綠、熒光色、大紅、扎染、花卉，以及必不可少的Sneaker，這是一場以Virgil爲主導與千禧一代進行對話的嘗試，在秀後他與Kanye Weast，這個對自己有着知遇之恩、亦師亦友的男人相擁而泣，更爲這個嶄新的街頭世代增添了最好的註腳。

而Virgil這一份答卷的成績也同樣矚目，日本東京的Pop-Up發售僅僅兩天時間，其銷量已經超過了17年與Supreme聯名系列的30%。然而出色的財務數據只能代表着商業市場的成功，作爲街頭出身的設計師，Virgil 自始至終都沒能真正獲得時尚圈的認可，LVMH集團看重的無非是他能夠完美對接千禧一代喜好的能力，這樣的結合也並非出於對街頭文化/服飾的認可，只是商業化的考量罷了。

Louis Vuitton SS19

但這股趨勢已經不可抑制，一時之間，主旋律變了，爲了迎合佔據奢侈品消費主力位置的千禧一代，“自視甚高”的時裝行業開始進行着自我顛覆，男裝秀場上充斥着數不盡的街頭符號，品牌背後的資本家們也都在尋找着能夠駕馭街頭時尚的設計師，以期在這個時代中分得一杯羹，例如英倫老牌時裝屋Burberry在對新任創意總監Riccardo Tisci的官方聲明中就這樣寫道：“他將街頭服飾與高級時裝融爲一體的技巧與當今的奢侈品消費者息息相關”。任職Givenchy期間Tisci將多元的街頭文化結合哥特、宗教、未來主義的呈現風格，恰恰迎合了當今的主流，而這也是Burberry拋出橄欖枝的原因。

Riccardo Tisci Burberry首秀

物極必反，盛極必衰的定律在任何行業都一樣，當街頭時尚的風潮在時裝週的秀場上達到了峯值，市場逐漸趨於飽和之時，精於求變和創新的時尚界開始“拋棄”街頭，前文提到的19秋冬巴黎秀場，就是最爲明顯的改變：LOGO印花衛衣、棒球帽、球鞋這些鮮明的街頭符號開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正統、成熟的套裝，象徵精英主義的元素迴歸，時裝的優雅之風捲土重來。

從街頭時尚逐漸走下歷史舞臺的過程來看，其本質與時尚演變的規律並無二致。在現代時尚發展的歷程中，多次出現過風格的疊代和演變，而每一次着裝風格的改變則是源於時尚產業對商業訴求的考量，街頭服飾之所以能夠在一段時間內進入高級時裝的體系，是得益於它的社會文化屬性，而並非服裝本身的屬性，受到Z世代/千禧一代追逐的亞文化，強有力的衝擊着高高在上的主流文化。當時尚行業的門檻把持者意識到了街頭潮流成爲了消費者的追逐對象，那道緊鎖着的大門自動就會開啓，因爲說到底，資本家在乎的只是生意，但街頭文化卻是“被迫”捲入了商業的浪潮，在這一股風吹過之後，只留下了過往的痕跡，消失於時代的車輪之下。

離開那個被條條框框限制的體系，或許對街頭文化來說纔是最好的歸宿，在傳統精英主義佔據主導地位的年代，它爲大衆社羣營造了一個新的發聲平臺，爲他們帶來了如家一般的歸屬感，並以獨特的視角呈現出了紛繁多樣的文化屬性。而深陷於時尚體系的鏈條當中，卻逐漸成爲了刻板、無趣的代名詞，在這樣的現象下，扔掉那些“頭銜”，脫下這身“華服”，纔是最好的選擇。作爲街頭潮流擁躉的我們，期盼着掙脫牢籠束縛的猛獸，能夠再一次揭竿而起，掀起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