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萨姆·斯塔格斯 侯珅)


埃尔莎·麦斯威尔与玛丽亚·卡拉斯


埃尔莎 •麦斯威尔是美国作家和专栏作家,也是 20世纪中期最机敏的社交名流。1956年,她作为热情的业余音乐家和歌剧爱好者迷恋上当时最著名的歌剧女伶玛丽亚·卡拉斯。在萨姆·斯塔格斯(Sam Staggs)为埃尔莎·麦斯威尔所作的新传记《Inventing Elsa Maxwell》中,作家追溯了两位女性之间一场暴风雨般友谊的始末。

埃尔莎 ·麦斯威尔(Elsa Maxwell,1883-1963年)遇到玛丽亚 ·卡拉斯(Maria Callas,1923-1977年)时已经 70多岁了。1956年 10月 29日,卡拉斯在大都会歌剧院首演歌剧《诺尔玛》,埃尔莎满怀欣喜地去观赏——毕竟这是演出季中的重大事件——但她颇受打击。在 11月 3日的专栏文章中,埃尔莎写道:“她演唱的‘圣洁女神’太令人失望了。可能她有些紧张,或者是因为节食,她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那种华美声音。她演唱的声音很空虚,不是我渴望听到的醇美音调;但随着剧情发展,当她不强行提高音量时,她演唱的轻柔段落还是极为优美的——她完全能应付自如,却只是偶尔为之,就好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在演唱。”

在卡拉斯首演之后,埃尔莎与达里奥 ·索里亚(Dario Soria)一起出席了在国宾酒店特里亚农厅举行的晚宴。任职于 Angel Records的索里亚打算介绍埃尔莎认识卡拉斯。埃尔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说:“那晚我们那桌高朋满座,还包含了参演《诺尔玛》的三位演员。”正要开饭时,索里亚冲到他们的桌子旁,对歌唱家们说:“你们得去与卡拉斯夫人坐在一起。”

“我们就想坐在这里!”两位歌唱家的回答也像歌唱一样。

“你们一定得去。”埃尔莎说着就把他们赶走了。然后索里亚又邀请埃尔莎去,但她拒绝了。她说:“还没有哪位艺术家让我如此难过,我太失望了。”她把这些都写进了她的专栏文章中。

埃尔莎在 11月 15日回到大都会歌剧院观赏卡拉斯首次演出歌剧《托斯卡》。她写道:“我又一次感到非常失望。我认为,卡拉斯在第一幕中的演唱特别乏味。”事实上,埃尔莎对卡拉斯扮演托斯卡的描述在细节上尤为独特,无人能在匆忙间写出那样的感受。埃尔莎写道:“她的声音令我感动,但我又很反感她为自己设定的表演动作。有一场是与卡瓦拉多西在一起,托斯卡因他画的肖像画而妒忌不已。在那场戏的结尾,卡拉斯突然从她的手包中拿出个粉扑,搽了搽她的鼻子。而当斯卡尔皮亚告诉她卡瓦拉多西已经背叛了她时,尽管她很痛苦,她又一次搽了鼻子。第二幕演唱《为艺术,为爱情》达到高潮时,她几乎站在了提词席的厢顶上。这首咏叹调是唱给上天的,也是唱给斯卡尔皮亚的,以便削弱他的戒心。但在我看来,卡拉斯的演唱既不是祈求上天,也不是恳求斯卡尔皮亚,她更看重的是想要得到赞赏。”

埃尔莎于 12月初在大都会歌剧院第三次观看卡拉斯的演出,这一次是《拉美莫尔的露琪亚》。她在下个专栏文章中写道,“露琪亚”显然是卡拉斯在纽约的最佳演出。

1956年末,埃尔莎参与了在华尔多夫举办的希腊舞会(The Greek Ball,正式的称谓是 The American Hellenic Welfare Fund),出生于希腊的20世纪福克斯公司总裁斯派罗斯 ·斯库拉斯(Spyros Skouras)也在座。当埃尔莎路过他的桌边时,他一下子跳起来,抓住埃尔沙的手说:“快跟我来。”

“不行啊,”埃尔莎回答,“我还得负责表演呢。”“我桌上有人想认识你”,他说着努力地拉住了极不情愿的埃尔莎

“我觉得卡拉斯夫人不会喜欢与我相识。”埃尔莎说话的声音很大也很清晰,她知道就坐在附近的卡拉斯已经看到了自己那些坦率而非一味奉承的专栏文章。

“正相反。”玛丽亚大声叫着,一双修长纤细的手已经伸到埃尔莎眼前,就像戴着珠宝的八爪章鱼一样。卡拉斯把埃尔莎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手心里。她喘息着说:“麦斯威尔女士,你就是我在纽约想要认识的一位女性,因为——你很真诚。”

尽管阅人无数,埃尔莎还是感到震惊。“卡拉斯夫人,你真是太好了, ”她赶紧说,“改天我们一定一起喝茶或鸡尾酒,好好聊聊。”

谁的出场更精彩?当然是卡拉斯,她是有备而来。卡拉斯用带有口音的沙哑嗓音说:“我给你打电话吧,可以吗?”她的猫一般的大眼睛和巫婆般的微笑简直要把埃尔莎吞噬。

这个场面太像是真实主义歌剧的情节了。埃尔莎在她的专栏文章中没少贬低别人,对玛丽亚和她的丈夫乔瓦尼·巴蒂斯塔·梅内基尼(Giovanni Battista Meneghini)来说,这些文字就等同于“攻击”,不可避免会处处树敌。梅内基尼曾多次说过:“我们得让她闭嘴。”最终还是玛丽亚说:“让我来吧。”于是在希腊舞会上,这位女高音歌唱家的对手显然是措手不及而不堪一击。正如梅内基尼所言:“玛丽亚决定自己出击。”

谁能不屈从于卡拉斯的那些刻意奉承?埃尔莎自然未能幸免,尽管她的专栏文章旗帜鲜明。她颇为陶醉地说:“当我看着她那迷人的眼睛时,我发现她是个非凡的人。”从那天起,埃尔莎就开始拥戴卡拉斯,在新闻界尚无人如此。埃尔莎成为这位女神的啦啦队长、宠物、粉丝俱乐部主任和女仆。而卡拉斯当面怂恿着埃尔莎这傻笑的奴隶,对她低眉顺眼,关爱有加,一小时后就在朋友面前发怒说,她跟“那肥胖的混账老家伙”在一起真是浪费时间。


埃尔莎·麦斯威尔与玛丽亚·卡拉斯


卡拉斯在 12月 19日完成大都会歌剧院的短期演出之后有几周空闲。刚过新年,埃尔莎和玛丽亚就在华尔多夫举行的至尊舞会上相遇。这一年的主题是著名的历史人物,埃尔莎装扮成凯瑟琳大帝(Catherine the Great),玛丽亚则是哈特谢普苏特(Hatshepsut,古埃及女王——译者注)。梅内基尼说过,卡拉斯戴的珠宝价值百万美元。卡拉斯到达时与两名强壮男性护卫的合影刊发在世界各地的报纸上。她与埃尔莎只是简单地闲聊过,还一起合了影。


埃尔莎·麦斯威尔与玛丽亚·卡拉斯

埃尔莎


卡拉斯随后飞往芝加哥、伦敦和米兰演出,埃尔莎一如既往地四处奔波,满满的日程安排使她们没有时间相聚。梅内基尼说,埃尔莎的“电话、书信和电报一直在追随着我们,甚至还在夜里打来电话。显然她迷恋上了我的妻子,玛丽亚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对我妻子的那些严重不合适的曲意奉承,都与埃尔莎·麦斯威尔相关。有些了解麦斯威尔癖性的人会认为卡拉斯也具有这些特性。”

显而易见,埃尔莎相信卡拉斯会以某种形式或方式回报她的温情示爱。梅内基尼在《我的妻子玛丽亚·卡拉斯》一书中直接引用了埃尔莎所写“求爱信”中的段落:“我不敢把我的所有感受写出来,否则你会认为我发疯了。但我一点都没疯,我只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还有:“玛丽亚,唯一让我心醉神迷的,是你的面容和你的微笑。”

假如某个先知能告知埃尔莎、玛丽亚和梅内基尼在1957年9月3日埃尔莎的威尼斯晚会上将发生事情的结果,他们三个人一定会像威尔第歌剧中的女主角一样深感震撼,并冲进教堂点根蜡烛,祈求得到拯救。正是在那个夜晚,卡拉斯经埃尔莎介绍,第一次遇见了亚里士多德·奥纳西斯(Aristotle Onassis,希腊船王)。在过去的50多年里传播着各种流言蜚语,有人说,埃尔莎具有某种超自然能力,她预见到卡拉斯会被奥纳西斯俘获,就此引发他们的重要联系且毁了两人的生活。在那样的剧情设定中,埃尔莎的动机就是为卡拉斯抛弃她而进行报复。

这当然都是小报写手的胡言乱语。埃尔莎只为两个希腊人做了简单介绍,他们最初也只是相互有好感罢了。由于疲惫、低血压、贫血、沮丧和过敏症,卡拉斯当时并无多少好奇心,且显得筋疲力尽。就在之前数月间,她在维也纳国家歌剧院为钱的问题与卡拉扬发生争吵,结果是她永远不会在维也纳演唱了。在埃尔莎晚会之前的 8月里,卡拉斯因为擅自放弃在爱丁堡音乐节上的演出而在苏格兰引发混乱,还受到英国新闻界的指责。


埃尔莎·麦斯威尔与玛丽亚·卡拉斯


卡拉斯是清白的,她完全不顾病弱的身体和潮湿气候对其声音的不利影响签下了 4场演出合同,但资助她到爱丁堡旅行的斯卡拉剧院的经理却提出让她演出第 5场,这让她极为不安。她表示拒绝,并动身前往威尼斯,因为她已经答应要出席埃尔莎的晚会。即便当时她对出席这个晚会还有点举棋不定,但她至少知道,威尼斯这个她深爱着的城市的气候将会治愈她的声音,并令她精神振奋。新闻头条把她离开苏格兰描述为轻浮女伶的任性作为:她偏爱晚会而不爱工作。然而没有人提到她的医生曾警告她不要去爱丁堡。

那天直到半夜之后,埃尔莎才介绍“尚健在的两位最著名希腊人”相互认识,他们只礼节性地做了交流,蒂娜 ·奥纳西斯( Tina Onassis)就加入进来,三个人一起聊了一会儿。晚会之后,玛丽亚和梅尼基尼还要在威尼斯停留 5天。奥纳西斯的游艇“克里斯蒂娜”(Christina)号正在附近抛锚,他为卡拉斯夫妇提供了自己的华丽游艇和两名船员,由玛丽亚随意支配。埃尔莎把这 5天称作“卡拉斯周”。两对夫妻——奥纳西斯和蒂娜、梅内基尼和玛丽亚——一起行动:出席沃尔皮伯爵( Count Volpi)官邸的整夜晚会,在哈利酒吧畅饮,在弗洛里安咖啡店就餐,与亨利 ·方达夫妻在利多海滨的晚霞中漫步,然后回到“克里斯蒂娜”号上喝鸡尾酒。

当埃尔沙的晚会在人们的记忆中消退之时,她的专栏文章用多彩细腻的笔触描述了 9月里的那些温暖日子。她继续着力攻击英国报刊把卡拉斯离开爱丁堡称为“卡拉斯又一次罢演”是歪曲了事实。她还写道:“我一生中从未举办过这么好的晚宴和舞会,处处闪烁着快乐和幸福的光彩。我演奏钢琴,卡拉斯就坐在我身边的低台上吟唱‘暴风雨天’(Stormy Weather)。我得到过许多礼物,但我还从未使一位明星放弃歌剧演出,因为她认为她会失信于朋友。”(刻意加了粗体字)

1957年 11月,埃尔莎飞往达拉斯支持玛丽亚在那里的首演。卡拉斯来此地是受邀于一位有信誉的朋友、曾在芝加哥抒情歌剧院( Lyric Opera of Chicago)任职的劳伦斯 ·凯利( Lawrence Kelly)。此人在 1954年组织了卡拉斯的美国首演,而在 1957年,他刚开始经营达拉斯市民歌剧院(The Dallas Civic Opera)。他很容易就说服卡拉斯前来举办歌剧院的开幕音乐会。

离音乐会只剩几天了,可演出票才卖出了一半。当埃尔莎得知这一消息,立刻飞了过来。她对一位在达拉斯有影响力的夫人说:“我的朋友玛丽亚 ·卡拉斯是个大艺术家,她不能面对空场子演唱。”埃尔莎在当地的广播电台、电视节目以及她所有的报刊评论中推广这场音乐会(因为当时她的名气比玛丽亚大得多)。然后她花两千美元购下所有剩余票,通过当地的私人关系,安排“尼曼-马库斯”(Neiman-Marcus)等百货公司的雇员,以及高中、大学的老师和学生出席音乐会。即便如此,当卡拉斯出现在舞台上时,偌大的观众席仍未坐满。

当时住在达拉斯的玛丽·卡特( Mary Carter)与埃尔莎和卡拉斯都是朋友,她也认为埃尔莎迷恋上了卡拉斯,但她们“不是相互示好,我记得有一次在纽约,玛丽亚请我加入她与埃尔莎的午餐,以避免两人单独见面的尴尬。”


埃尔莎·麦斯威尔与玛丽亚·卡拉斯


音乐会后,卡拉斯、她的女仆、梅内基尼和埃尔莎同机飞回纽约。机舱里发生了激烈争吵。因为梅内基尼不会讲英语,他只是说:“在返回纽约的飞行上,两人之间言辞激烈得相当惊人。”原因是“我的妻子终于有机会直面埃尔莎了,她确信她此刻占有优势。”按照梅内基尼的说法,“有记者听说了这件事,有关卡拉斯和埃尔莎 ·麦斯威尔之间的友谊已化为乌有的消息不胫而走,好像这是个大事件,可供新闻界大做文章。”


埃尔莎·麦斯威尔与玛丽亚·卡拉斯


玛丽亚和梅内基尼立刻动身前往米兰,埃尔莎感觉心烦意乱,传闻让她很担忧。她知道,梅内基尼不仅掌管着妻子的演艺事业,也要处理她的信件,于是她给梅内基尼打电报说:“告诉玛丽亚,如果《时代》周刊像问我一样问她,我们的友谊是否在达拉斯结束,她应该像我一样明确地否认一切。我要调查一下这个传言的源头,连美国电视网都得知此事。我听说是飞机上的一位乘客最先发出了轻率评论,这条新闻必须终止。”

随后,埃尔莎在 12月 15日给玛丽亚写了一封 8页纸的长信,摘录如下:“我不得不写信来感谢你,我成了人世间最强烈爱情的无辜牺牲品……它再也不存在了……它没给你带来快乐,也在奇妙的数周之后只给我带来不幸。你在离开达拉斯的飞机上杀死了我的爱情……我只能深陷极度疯狂和痛苦之中,这种感觉此刻让我烦恼不已。”

审视这封信,人们会好奇,埃尔莎到底是在恋爱还是害单相思,因为她在写作中得到康复。她笔下的墨水就像是一种治疗滴液,能够排泄掉她心中的愤怒。她在临近圣诞节的文章中提到,和平与美好的愿望将引领人们思索。她告诉玛丽亚,一切都被忘却了,那只是“过去的一件事”;如果她们再次相遇,她们一定要善待对方,避免满世界的谣传。埃尔莎许诺她将继续做卡拉斯的“最强大拥护者”,什么也改变不了她看到卡拉斯在舞台上演唱而产生的无以言表的愉悦。

埃尔莎还提到,她将在下个月去罗马观看卡拉斯演唱《诺尔玛》,卡拉斯应该能唱好。因为不再迷恋卡拉斯,她又一次成为不盲从的评论家。她是以朋友身份写信的,顺便还表达了传统的节日祝福:“玛丽亚,我会永远慈爱温情地想念你——愿你保持始终,愿你优美地演唱,愿上帝永远保佑你。”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表明,埃尔莎太聪明了,她不会失去卡拉斯的心——或者不是全部。她可能只是迷恋上了歌剧女王的非凡——敬畏艺术,渴望在卡拉斯本人的监督下实现皮格梅利翁式的转变;美好的灾难总是在幸福的边缘闪烁,而卡拉斯的巫术使其处于困境。事实上,埃尔莎知道玛丽亚 ·卡拉斯从未爱过她,但她仍要孤注一掷——她并没有玩好自己手中的所有筹码。


埃尔莎·麦斯威尔与玛丽亚·卡拉斯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