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走近定睛一看,眼前出现了那块再熟悉不过的青铜牌:“An dieserStaetteist Johannes Brahms am 7, Mai 1833, geboren worden. Gestiftet vomZentralausschuss Hamburgischer Bürgervereine, 1906”(约翰内斯·勃拉姆斯于1833年5月7日出生于此,由汉堡市民协会核心委员会于1906年捐赠)——后来在勃拉姆斯博物馆看到的一张照片正是记录了这块牌子的挂牌仪式:一群穿着礼服的人站在勃拉姆斯出生的位于二楼中间的房间下,而这块牌子就披着锦缎挂在窗户下,楼里几乎每个窗户都挤满了看热闹的居民。出了博物馆向东南方向走5分钟,便是圣米歇尔教堂(St. Michaelis),这是汉堡城内唯一一座建立伊始就是路德新教的教堂(其他教堂都是在宗教改革中由罗马天主教堂翻建的),勃拉姆斯1833年5月26日在这里接受了洗礼,主持洗礼仪式的牧师与当年主持勃拉姆斯父母结婚典礼的是同一人。

文/王烨

“1897年4月3日,约翰内斯·勃拉姆斯在维也纳逝世,维也纳为他举行了盛大的葬礼,葬礼的规模即使在这座向来偏好奢华葬礼的城市,也是闻所未闻的。而在他的家乡汉堡,港口纷纷降了半旗,如此纪念一位伟大艺术家的悼念活动,对于汉堡这样一座一贯重商务实的城市来说,是很不同寻常的。”这是Jan Swafford的《勃拉姆斯传》(Johannes Brahms: a biography)开篇的一段文字,这勾起了我对汉堡十足的好奇心,于是汉堡便早早地列入了我的必去清单,但因时间关系迟迟未成行。直到近期有幸得到翻译这本传记的机会,我觉得无论如何要去勃拉姆斯的故乡看看了。

圣诞节第二天晚上9点,乘地铁到达中央火车站(Hamburg Hbf),还没出车厢便看见站台上湿漉漉的,心想,寒冬腊月,北京干燥寒冷,这里不会还在下雨吧。出了车站,发现果然在下着濛濛细雨,沾衣欲湿的,路上没有人打伞。因为纬度较高,汉堡冬季的日照时间很短,一般早晨9点才日出,下午4点就日落了。第二天早晨8点醒来,能感到空气中潮湿的寒意,爬起来裹紧睡衣,端坐着看窗外,此时天空还是一片钴蓝色,能隐隐望见教堂的尖顶和一片原本是胭脂红、现在晨曦中披上葡萄酒红外衣的屋顶。正值节日期间,酒店贴心地在房间里放了一个牛皮纸袋,封口的玫红色蝴蝶结处插着绿色的松树枝条,里面装满了北德特色的巧克力、花生等。起身冲杯热咖啡,往嘴里放一颗圣诞巧克力,让甜和苦两种味觉混合起来,深深吸一口气——这就是汉堡,这就是勃拉姆斯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了呀!

汉堡老城将内阿尔斯特湖(Alster)包围在内,也被内湖分为东西两部分。出了酒店门,把羽绒大衣的帽子戴好,沿着烟雨濛濛的湖畔向西边的老城走去。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寻访勃拉姆斯在这座城市的痕迹。关于其出生地的查询,也颇费一番周折。大家知道的一般是位于Peterstraße的勃拉姆斯博物馆,但那里其实并不是故居。从一些文献中可以得知,勃拉姆斯出生的房子位于Speckstraße 66号,但在谷歌地图上并找不到这个地址,后来查得老房子毁于1943年的战火,66号已不复存在。那么实际的出生地,今天还如何寻得呢?后来从好友霄汉的文章中和一些其他资料中得知,Speckstraße 66号今天是Facebook在汉堡的所在地,在办公楼附近的街心花园中,竖有一个纪念碑来标记。于是,我便把导航定位在Facebook大楼。

汉堡国立歌剧院

跨过处女堤便抵达汉堡国立歌剧院(Hamburgische Staatsoper),这座建于1678年的歌剧院满载历史:亨德尔在这里演奏过小提琴和羽管键琴,并上演了自己的歌剧;泰勒曼在这里工作过;勃拉姆斯的父亲约翰·雅各布·勃拉姆斯(Johann Jakob Brahms)在这里做过低音提琴手;马勒更是在汉堡歌剧院工作了7年,指挥了柴科夫斯基的《叶甫根尼·奥涅金》的德国首演,并创作了自己的第二、三交响曲。不幸的是,像汉堡城内的大多数建筑一样,老建筑毁于1943年的“二战”炮火,今天的歌剧院是一座重建现代的大楼。

绕过歌剧院继续向南走,穿过一条名为“ABC-Straße”的街,路过谷歌办公室,就来到“Speckstraße”。但说实话,当我站在街口,简直以为找错了地方,既没有想象中的大广场,也没有传说中的街心花园,眼前见到的是一片狼藉:随处停放的车辆,画满五颜六色朋克涂鸦的破旧楼房,被丢弃的开了膛的沙发,远处是一家还没开始营业、两个东南亚裔店员边择菜边聊天的越南小米粉店,还有一个地下车库的入口。看了看谷歌导航,左手边是Facebook没错,街名也没错,定了定神朝越南米粉店走去,打算找店员打听一下。结果上了几级台阶,眼前出现了一根竖立着的十分不起眼的黑色三角柱。

勃拉姆斯出生的房子

“难道就是这里?”我暗自嘀咕,柱子实在是太不起眼了,直径不超过20cm,所在的台子大概有10平方米,根本算不得什么街心花园。走近定睛一看,眼前出现了那块再熟悉不过的青铜牌:“An dieserStaetteist Johannes Brahms am 7, Mai 1833, geboren worden. Gestiftet vomZentralausschuss Hamburgischer Bürgervereine, 1906”(约翰内斯·勃拉姆斯于1833年5月7日出生于此,由汉堡市民协会核心委员会于1906年捐赠)——后来在勃拉姆斯博物馆看到的一张照片正是记录了这块牌子的挂牌仪式:一群穿着礼服的人站在勃拉姆斯出生的位于二楼中间的房间下,而这块牌子就披着锦缎挂在窗户下,楼里几乎每个窗户都挤满了看热闹的居民。绕到另外一面,挂着另外一块青铜牌:“Brahms-Haus zerstort 1943”(勃拉姆斯故居毁于1943年)。还有一面上刻有勃拉姆斯晚年的头像,下面是一段德文介绍,但不幸被人用玫红色颜料画了涂鸦。对于音乐史上这么一个伟大的作曲家而言,出生地的这样一个纪念柱难免显得寒酸,我心中不由得埋怨汉堡政府的疏忽。后来得知,这根柱子也不是官方行为,是由汉堡勃拉姆斯爱好者们组成的勃拉姆斯协会于1971年筹款竖立的,大概后来也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鲜有人问津。

在空地站了许久,并没有拿出耳机应景地听一支曲子,因为那些音符都在心里。设想了很多次,当我站在这里会是怎样的心情,而此刻却很平静。一切都已过去了两百多年,留下的作品将常在于世。

走出Speckstraße,继续向北,大概5分钟的步行距离就可以到达Laeiszhalle音乐厅。与古老的歌剧院不同,这座音乐厅建成于1908年,同样得益于汉堡勃拉姆斯协会的努力,为纪念其逝世100年,门前的广场在1997年被更名为勃拉姆斯广场。音乐厅大门的侧墙上,可以看见一块蓝色的牌子,上面写着“Johannes B. 1833-1897, in Hamburg geborener u. aufgewachsener weltbekannterKomponist. Ehrenbürger Hamburgs 1889”(约翰内斯·勃拉姆斯,1833-1897,生于汉堡,世界著名作曲家,1889年被授予汉堡荣誉市民)。勃拉姆斯是1948年之前唯一一位被授予这一称号的汉堡人,授予的原因是“为他杰出的作品给故土带来的荣耀和光辉。”音乐厅还有更多勃拉姆斯的元素,比如北面的外墙上刻有其头像,南面广场上有那尊著名的由汉堡雕刻家Thomas Darboven于1981年完成的四面像,分别刻着作曲家从20岁、30岁、40岁、50多岁的头像,代表了他的一生。

勃拉姆斯博物馆在距离音乐厅步行15分钟的西南方位,那是一片始建于1750年代的老房子,有着朱红色的砖墙和尖尖的房顶,与勃拉姆斯时代房子的外观很像。这里有两座连在一起的博物馆,C.P.E.巴赫、泰勒曼、马勒等人共用一座,勃拉姆斯博物馆则是连在一起的一座二层小楼,但要从单独的门进入。访客不是很多,按一下门前的门铃后,有位老太太前来开门,很热情地问我使用哪种语言,“Korean?Chinese?”得知我来自中国后,递给我一份简体中文的勃拉姆斯生平介绍,随后对我说,尽可自由参观。展览侧重于勃拉姆斯在汉堡居住时期(1833-1862),从勃拉姆斯的父亲约翰·雅各布·勃拉姆斯在1830年5月21日的汉堡市民誓约开始,按时间顺序依次展示了他一生中重要的时刻。藏品一部分是从汉堡勃拉姆斯档案馆和奥登堡大学图书馆永久出借,一部分则来自吕贝克音乐学院的勃拉姆斯研究院,其中不乏珍贵的手稿、书信等:1833年在圣米歇尔教堂预约受洗的登记表,勃拉姆斯登记号第404位;雅各布1865年在汉堡爱乐乐团的合影;前文提到的1906年出生地的挂牌仪式;勃拉姆斯一家在Dammtorwall 29、Anscharplatz 1等住处的老照片;1842年8岁的勃拉姆斯写给启蒙钢琴老师Cossel的新年祝福信;刻有“Brahms”的银质餐具;那个著名的勃拉姆斯死亡面容石膏面具等等。博物馆稍显简陋,没有现代的布展模式、没有多样且华丽的多媒体辅助,不知与仅由业余爱好者们管理是否有关,但整座小楼很温馨。

Laeiszhalle 音乐厅

出了博物馆向东南方向走5分钟,便是圣米歇尔教堂(St. Michaelis),这是汉堡城内唯一一座建立伊始就是路德新教的教堂(其他教堂都是在宗教改革中由罗马天主教堂翻建的),勃拉姆斯1833年5月26日在这里接受了洗礼,主持洗礼仪式的牧师与当年主持勃拉姆斯父母结婚典礼的是同一人。这座教堂还与C.P.E.巴赫、马勒有着密切的关系。C.P.E.巴赫又被称为“汉堡巴赫”,曾掌管过汉堡几座主要教堂的音乐工作,死后被葬在教堂的地下室里。属于他的那块地砖被圈了出来,上面摆有一支玫瑰花。马勒与教堂的故事则是从《第二交响曲》开始的。1894年3月29日,当指挥家、音乐家汉斯·彪罗的葬礼在汉堡举行,送葬的队伍在歌剧院门前停留,马勒指挥了《齐格弗里德》中的“葬礼进行曲”。葬礼最终在圣米歇尔教堂举行,马勒在仪式上听到的男童合唱颂歌,促成了他《第二交响曲》第四乐章中的人声部分——“圣灵赐予的艺术灵感”,马勒在写给友人的信中如是说。教堂正门墙上,刻有马勒的头像;进入教堂左手边的祭台下,并排陈列着铜牌,依次刻有“C.P.E.巴赫”和“勃拉姆斯”的名字,可能是因为这三人与汉堡、这座教堂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汉堡还有一处与勃拉姆斯有关的地方,那就是圣保罗地区。长久以来,人们坚信勃拉姆斯少年时代为了补贴家用,在圣保罗的酒吧和妓院中弹琴。但这存有争议,后来很多学者认为并不属实,因为其家境并不如传说中的那么穷困,并且当时汉堡的法律明令禁止妓院中出现音乐。真相究竟如何,我们无从考证,毕竟谨言慎行的勃拉姆斯销毁了自己大部分的日记和书信。今天的圣保罗依旧是著名的红灯区,很多游客会去绳索街泡吧,那里也是背包客聚集的地方,披头士也是在这里起家的。Jan Swafford的《勃拉姆斯传》里写道,勃拉姆斯少年时期起开始在这里弹琴,但他白天还要完成学业、当钢琴家庭教师,因此当晚上完成酒吧的工作、步行回到家已是深夜,睡眠时间长期不足导致身体虚弱、面色苍白。我也用脚丈量了这段路程。

天依然下着雨,仿佛太阳从来没有存在过。来到汉堡,突然明白了勃拉姆斯含蓄内敛的性格是如何形成的,但也更理解了他音乐中灵光一闪的温暖,需要去慢慢体会的温暖。想起在勃拉姆斯博物馆参观尾声,彼时正好是中午,管理者的老朋友们来到博物馆,带了圣诞节的吃食。他们一边说笑,一边邀请我一起品尝美食。可惜我不懂德语,对话内容我听不懂,但一位老爷子突然唱了起了勃拉姆斯的艺术歌曲,我一下子很兴奋,跟着大家哼唱起来。在那一刻,会不会德语、来自哪个国家,都不重要了。勃拉姆斯,这个我们共同喜爱的作曲家,将我和这座小楼、和汉堡的冬天,紧紧连在了一起。讨了一口热茶,回忆起一段采访大熊蒂勒曼的视频,他这样形容勃拉姆斯:“想象你在12月的汉堡,飘着濛濛细雨,天有些冷。你披上大衣,坐在窗前眺望远处,心想坐在这里多么幸福,再来一杯热威士忌吧,你内心感到无限温暖——这就是勃拉姆斯。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才能慢慢体会,就像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的开端,如果你急躁地去强调那种感觉,那就完全错了。”

阿尔斯特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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