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筠静

1774年6月4日,莫扎特完成了人生中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保存至今的大管协奏曲——《降B大调大管协奏曲》。在他诞辰百年之际,德国学者奥托·扬(Otto Jahn)撰写的《莫扎特传》(四册)问世。他认为,当时莫扎特正旅居于慕尼黑,当地的一位大管爱好者达尼茨男爵(Freiherr Thaddaus von Durnitz)曾委约莫扎特创作一部大管作品。对于莫扎特究竟写有几部大管协奏曲,已无法确定。一些学者认为达尼茨男爵很可能还收藏了莫扎特1775年所谱写的另外三部大管协奏曲。有学者则认为莫扎特可能共有五部大管协奏曲。然而这很难考证,因为这些作品早已被历史消磨得了无踪迹,甚至这部《降B大调协奏曲》的总谱手稿也已丢失,那些原本存在甚至可能更震撼人心的音响,终究失落在无尽的历史深渊。或许孰对孰错已不再重要,我们依然能够欣赏到这部弥足珍贵的作品才是最值得庆幸的事。

众所周知,神童莫扎特自幼游览欧洲各国,1773年,他作为声名远扬的音乐家回到故乡萨尔茨堡,标志着与神童时代的告别。《降B大调大管协奏曲》创作于他返乡之后一年,当时他还只有18岁,而这部作品的作曲技术已非常成熟,个人的创作风格也逐渐形成。

大管也称巴松管(bassoon),前身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乐器“Dulcian”,通常是单片枫木雕刻而成。巴洛克时期,制作工艺发生了变化,由四部分组合而成。而在后来的演变中,形制也更为复杂,音键数量累计增长,莫扎特时代使用的很可能是四键大管。到近现代,还衍生出了它的变种乐器——低音大管(Contrabassoon),作曲家会根据作品的需要,加入到交响乐队中。

相比较其他木管组乐器,大管的体型略为庞大。它属于低音乐器,常用断奏来演绎滑稽顽皮的形象。这件乐器似乎与莫扎特的性格相当匹配:天真甚至有些“荒诞”。

俄罗斯作曲家也偏爱大管,他们的交响世界赋予这件乐器许多独奏的空间:里姆斯基-科萨柯夫的《天方夜谭》第二乐章主题旋律由大管独奏,以沧桑的音色讲述了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柴科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第一乐章,开头大管与低音提琴的交织充满压抑与黑暗;斯特拉文斯基《春之祭》引子部分的大管独奏营造出神秘与荒凉;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四交响曲》中,大管无形中承担了受迫害者的形象——副部主题的呈现和主部主题的再现皆由这件乐器独奏,象征着主题形象的异化;而在同时代普罗科菲耶夫的交响童话《彼得与狼》中,用大管低沉的音色刻画的老爷爷形象又别具一番风味。

在莫扎特的这部作品中,我们可以听到大管浑厚的低音旋律,轻巧快速的颗粒性旋律,还有极度跨越的大跳音程。当这三者结合在一起时,是莫扎特对大管的天才应用,也是对演奏家的一大考验。这部作品的配器规模并不大,除了独奏大管,乐队仅由双簧管、圆号加上弦乐组构成。采用快-慢-快三乐章的形式。

第一乐章是双呈示部形式。乐队呈示部轻快的音乐风格又不失宫廷的精致典雅,第一主题由弦乐与“森林号角”圆号合鸣,第二主题由小提琴担任,跳跃的音符在忽明忽暗的音响效果下摇摆不定,唯有俏皮的乐思得以延续。待第一呈示部隆重收官之后,双簧管和圆号自觉地退场,大管悠然自得地独奏出第一主题,其中快速的颤音和跳跃的十六分音符充分体现了乐器的灵活性。在第二主题和展开部中,不乏乐器间的对话,这种形式一方面体现在大管与弦乐声部之间,两种音色相互交替,大管沉稳,俨然一位长者,而弦乐富于朝气,仿佛一群孩子的嬉戏;另一方面则单独体现在大管的旋律中,相邻乐音间超越一个八度甚至两个八度的音程跨越时常存在,似乎是极低音区与极高音区的遥相应答。另外,“跑动”的十六分音符被穿插在旋律各处,一连串轻盈的乐音从这件笨重的乐器中发出,令人眼前一亮。

第二乐章谱写了莫扎特心中的柔情。大管摇身一变为稳重的“公爵”,举止间尽显优雅。除了平添诙谐的气氛之外,深沉的情愫也在乐音间缥缈流连。主题首先由带弱音器的弦乐奏出,抒情的旋律如同以人声演唱,被莫扎特的这份忧伤感染后,大管加入其中,以轻柔的音响烘托着静谧之夜的气氛。低音与高音的音程大跳同样也在这一乐章频繁运用,但此时悠长的旋律像是万千的思绪汇聚成的叹息。在此乐章中还能捕捉到格鲁克的身影,开头的大管主题动机正是来自格鲁克著名的咏叹调《世上没有尤丽迪茜我怎么活》。这个“顺手牵羊”而来的旋律似乎在莫扎特心中已播下一粒种子,十二年后,在他的歌剧《费加罗的婚礼》当中,伯爵夫人的咏叹调《求爱神给我安慰》再次运用了这一主题动机。

第三乐章小步舞曲,回旋曲式。木管组的其他两件乐器在末乐章不占重要地位,只在叠部中参与主题呈示,但唯独第四次再现有所区别,直接改用“主角”大管与弦乐合奏的形式。四个插部中,也几乎没有双簧管和圆号的身影,莫扎特给了大管尽情发挥的空间,每一次插部的展现,既是大管演奏技术的升华,也是末乐章情绪的层层递进。三拍子的主题彰显着舞宴中的贵族风度;插部之一的大管一连串三连音,增添了宴会的活跃气氛;插部之二略微深沉,反复上扬的旋律隐约透露着作曲家心中的桀骜;插部之三综合运用了十六分音符与三连音,而插部之四包含了音程大跳与长音持续,风格上延续着宫廷的典雅。末乐章中,莫扎特将多种表现手法相融合,综合浓缩了整部作品的技术,同时对演奏技术也是一大挑战。

谈到协奏曲,不得不提到巴洛克时期的维瓦尔第,他开创了独奏协奏曲这一体裁,创作了五百多部协奏曲作品,其中独奏协奏曲占了约三分之二(大都为小提琴而作),为大管创作了39部独奏协奏曲(RV466-504,RV 468和482未完成),除了未完成的两部作品,其余37部都完整保存至今。

相较之下,莫扎特仅存的这一部似乎有点“势单力薄”。难道是莫扎特稍逊于维瓦尔第吗?显然不是。巴洛克协奏曲处于萌芽状态,规模相对短小,维瓦尔第的很多大管协奏曲的长度几乎仅为莫扎特这部作品的一半。而到莫扎特手中,协奏曲不论在写作技术上还是表达情感上都更加复杂丰沛,如第一乐章采用双呈示部的奏鸣曲式;细腻丰富的情感总与旋律相互缠绕;声部间的相互交织、对话使乐队与独奏乐器的关系更为紧密等。莫扎特作为古典协奏曲的奠基人,几乎为当时管弦乐队中的所有乐器都写过独奏协奏曲,还奠定了结构典范。

与莫扎特同时代的胡梅尔所作的《F大调大管协奏曲》,也是古典主义时期最重要的大管曲目之一。此外,J.C.巴赫也作有两部大管协奏曲(WC82和WC83)。浪漫主义时期,较为著名的作品有德国作曲家韦伯的《F大调大管协奏曲》(Op.75,1811)。而莫扎特这部作品经多位名家的演绎,已是大管界上演率最高的作品之一。诞生了一系列精彩的版本,有指挥家与演奏家的携手演绎,如阿巴多与吉尔豪姆·桑塔纳(Guilhaume Santana);艾伯特(Albert Werner Andreas)与达格·杰森(Dag Jensen)。也有大管演奏家自己独奏兼指挥的,如瑞·洛佩斯(Rui Lopes)与英国室内管弦乐团合作的版本。

如今,这部唯一流传至今的莫氏大管协奏曲,已被许多演奏家奏响于历史长河。进入20世纪,大管协奏曲的创作达到了巅峰,新的作品层出不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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