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談效俊是交易門第113位主角。

一直以來,程序化交易都被認爲能夠增加交易量,提供流動性。這也是很多程序化交易的擁護者爲程序化交易辯護的理由之一。我是一個程序化交易者,按說我應該喜歡這些辯護,可實際上,只能說一般一般吧。

回顧我自身的交易經歷,自認爲給市場增加了交易量,但要說到提供流動性,我多多少少是有些慚愧的(做做市商時例外)。因爲我下出去的交易指令,以主動成交指令爲主,也就是說,我的交易消耗了市場上的限價委託單。我確實增加了交易量,但某種程度上,我降低了市場的流動性。至於我增加的交易量吸引了更多的交易者參與交易,從而也確實達到了增加流動的效果,這就是後話了。

雖然多數時候我都在幹着增加交易量,但消耗限價委託單的事情,但我並沒有覺得有什麼羞愧。這是因爲市場中存在類似於我們的這一類人,其主要作用並非提供流動性,而是讓這個市場的價格變得更加理性。

當我剛進入交易這個行當的時候,聽到過、學習過很多教導。這些教導既包括“市場是有趨勢的”、“永久不變的人性”、“截住虧損,讓利潤奔跑”這類箴言,也包括行爲金融學教科書裏面的“框架效應”、“後悔厭惡效應”、“預期理論”等等。但作爲一個十分風險厭惡的人(不用叫我去打麻將了,我怕輸錢),我仍然覺得這些教導某種程度上都有些含糊,並不能告訴我實際如何盈利。直到我真正的把經驗變成了公式,用歷史數據做完驗證,並寫成計算機程序之後,我纔敢實際參與金融交易。

把對市場的看法變成公式,在歷史數據中檢驗這些公式,用計算機程序實現這些公式。這便是我多年以來做交易所仰仗的方法。我發現,這樣的方法十分有效,憑藉這樣的笨辦法,我瞭解到很多僅依賴於經驗的交易者所無法瞭解的東西。

例如,很多交易者認爲市場存在趨勢性,是因爲有永久不變的人性。可是如果給定當前的市場條件,和對人性的判斷,接下來其他人是會買還是會賣呢?會買/賣多少呢?會買/賣到什麼價位呢?對於這些問題,即使是一個經驗很豐富的經驗型交易員,可能也不能準確回答,而是會說,這個要看感覺。

可是我並不怕回答這類問題,因爲我有公式。雖然用物理學家的觀點看,這樣的公式很醜陋。它們可能會又臭又長,長到一頁紙寫不下,臭到寫完了也看不懂這個公式要幹什麼。物理學裏面所推崇的模型的簡潔性在這些公式裏面是不存在的,並且我們也沒法像物理學家那樣宣稱——只要你找到一個反例,我就把這個公式給喫了。交易公式做預測都只能是概率性的,統計上對的比錯的多就心滿意足。這些公式還不唯一,其他成功的交易者若是寫出他的公式,可能會和我的大相徑庭。即使是同一個交易者,他可能也會手握多套公式,一個公式和另外一個公式放在一起就像是雞同鴨講。

所有的這些差異某種程度上都植根於社會科學的複雜性。交易的參與者是人,很多人會慨嘆人性,而我(當然不單是我)倒是知道有一門專門研究人性的科學,就是心理學。我本人是一個心理學愛好者,讀過多本教材和相關書籍。與物理學裏面體現出十足的簡潔性和美感不同,歷史上的心理學家發現了數不清的各種心理學效應,但是據我所知,還沒有哪一條理論,能夠把所有的心理學效應都歸根到一個模型之中。或許心理學永遠也無法達到物理學的那種簡潔性。那麼作爲對市場進行描述和預測的公式,在物理學家看來又臭又長不也是情理之中的嗎?

另外一門和人相關的科學—社會學——也出現過類似的現象。當我們談到社會學的時候,常常會談到古典社會學的三大學者,分別是馬克思、韋伯、涂爾幹。這些社會學研究者可能某種程度上受到物理學的鼓舞,致力於創建一個能夠包羅萬象的社會學理論。而後來的社會學家發現,創建這樣的理論很多時候非人力所及,真正取得成功的理論往往並不致力於囊括一切,而是集中解釋社會中某一方面的問題,也就是社會學家說的中觀理論。想想這些學科,會感覺到即使交易者的公式偏離了物理學的美感,距離抓住最核心的精髓還有十萬八千里,但這些總結和努力也並非完全無用。相反,它們可能是最終取得對市場終極瞭解中間所必須經歷的階段。

最初踏入量化交易這個領域的時候,一位朋友鼓勵我說:做量化是對的,因爲任何研究發展到較爲高級的階段,都需要量化。當我去實踐的時候,我發現量化和程序化密不可分。沒有計算機程序,我沒法總結出那些公式,也沒法在海量的數據中做驗證;我不可能在腦海裏實時做那些複雜的計算,再根據計算結果手工下單交易。我依賴計算機程序來發現規律,也依賴計算機程序來根據規律進行交易。

也許會有人說,就算你真的發現了一些規律,那又能怎麼樣呢?你既不能讓工廠多織布,也不能讓農田多長糧食,於這個社會有何助益呢?何況你賺的錢就是別人輸的錢,又有什麼正義可言呢?

說到這裏,我可能得引用一個略爲冷僻但權威的人物來給我背書,他就是哲學家康德。康德本人可能從未對股市發表過任何看法,但他有一個看起來格調很高的、稱爲絕對命令的論斷。這個論斷認爲,如果某一行爲規則不能成爲一切人所遵循的規則,該行爲就是不道德的。例如,有人說我想過不勞而獲的生活,按照康德的絕對命令,如果所有人都過不勞而獲的生活可行嗎?顯然是不可行的,於是不勞而獲是不道德的。

把康德的理論套用到交易上來,我們在市場中做交易,是所有人都潛心研究規律,並按規律交易好,還是所有人都任憑感覺行事,把市場當做賭場好呢?我認爲答案應該是前者。

如果市場中所有的人都是理性交易者——正如很多金融理論家已經證明的那樣——這個市場將沒有什麼交易量,但價格將時時刻刻都是一個正確的價格。這種場景好像我未曾見到過,但我認爲還是不錯的一種情況。如果所有交易者都是對價格形成規律缺乏瞭解的人,甚至是賭徒,那麼整個市場會失去定價功能,也失去投資功能。

大家所熟知的一位投資家格雷厄姆在他的《證券分析》裏面有一段論述:人們常常用持倉時間長短來區分投機者和投資者,但是那些持有時間長的真的是投資者嗎,持有時間短的人真的就是投機者嗎?格雷厄姆認爲,一個正確的區分方式應該是,這個交易者是否是深思熟慮的。如果他是深思熟慮的,那麼無論他持有時間是長是短,都應該算作投資者。而一個輕率進入市場的人,可能持有時間很長,但他仍然應該被歸爲投機者。

看了這些大師們的論述,不由得感慨無論是按照康德還是格雷厄姆的教誨,我都在爲這個市場做好的事情。我交易的本意並不是爲市場增加流動性,也不太想使用增加流動性爲我的行爲辯護。我個人的交易行爲和對交易的研究從小的方面來說,是我謀生和獲得自我價值感的方法,往大的方面說是爲市場價格理性化做貢獻,爲這個市場能夠成爲一個具有投資價值的市場做貢獻。

設想我穿越到原始社會的某個部落,遇見一對可敬的原始人夫婦,在離別的時候,我贈送了他們一套物理學教材作爲報答。原始人丈夫看了這些東西說,這個有什麼用,還是扔了吧。妻子說,看上去可以拿來生火,還是留着吧。我不願意以提供流動性爲由來爲程序化交易辯護,正如不願意以可以生火爲由來保留一套物理學教材。怎麼能因爲一點小小的、且非本意的作用,就把更大的用途給遺忘了呢?

來源:談效俊 交易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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