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有老師建議周安員:去跟校領導說清楚事情的原委。根據官方通報,20日民警離開後,於強家長又再次向校方提出,要求周安員老師在全班向學生道歉,校方再次予以拒絕。

記者/張帆 徐雨婷 徐莉 李紹平

編輯/楊寶璐 宋建華

小鎮教師之死:自殺前,他掏了醫療費,但拒絕向學生道歉

周安員老師 攝影/張帆

小鎮老師周安員死於自殺。7月3日,安徽銅陵陳瑤湖鎮,他離家失聯。幾天後,遺體被發現在長江無爲劉家渡段,監控視頻記錄了他生命最後的時刻:中午11點半到12點,他在長江大橋上反覆徘徊,翻出欄杆又回到路面。最後,他鬆開手,墜入江中。

自殺原因指向兩場矛盾。二十多天前,周安員先因拿小棍懲罰屢次不完成作業的學生,而被學生家長掌摑;十多天前,他又在處理一起課堂糾紛中,跟學生髮生了肢體接觸。學生家長找來,他報了警,調解時,他掏了930元的醫院檢查費,但拒絕在全班向這名學生道歉。

老師捱了兩耳光

6月12日早上7點剛過,老侯坐在陳瑤湖中心學校的食堂裏喫早餐。剛打好飯,就聽到一陣騷動。

一個老太太帶着兒媳婦和孫子衝進食堂裏,老人情緒激動,嘴裏講着:“哪個老師把我孫子打了?”

她把小孩的腿露出來,給正在喫飯的四五個老師看。老侯瞅見,那小孩穿着長褲,褲腿捲起來,露出“兩條橫”。

老太太嘴裏罵:“這個老師不是人,把我家小孩打了。”小孩的媽媽在旁邊說,這個老師怎麼打那麼重。

老侯平常管理後勤,對教學不太瞭解。他怕這家人情緒失控,跟他們講,先不要急,等八點校領導上班了,把具體情況瞭解一下,會給他們一個答覆,“另外老師也不是輕易打你家小孩,肯定有什麼事情,對吧?”

教務主任陳主任也在勸。過了15分鐘,老侯聽到小孩站在門口,衝奶奶喊了一句:“老師來了!”

食堂離教學區有段距離。小孩一指,三個人就往教學樓方向跑,速度很快。老侯把碗一放,和陳主任、王老師以及另外一位老師也趕緊跟了上去,怕再發生什麼衝突。

老侯從右邊樓梯上去,到了陳主任辦公室門口,往裏張望了一下,聽到裏面在談話。“不像是在吵架”,他就退回去了。

過了一會,王老師也回來了。老侯問她,剛纔老奶奶怎麼搞的?王老師說,老奶奶情緒激動得很,碰到周安員老師,上去就給了他兩巴掌,周老師都被打懵了,站在那不敢作聲。

周安員是五年級(3)班的數學老師。跟家人一塊來學校的男生叫小勇。小勇數學成績不大好。一天前的數學課上,因爲多次沒完成家庭作業,他被周安員拿一根細細的棍狀物體打了小腿。

佈置的家庭作業,學生屢次不寫、做錯了不該錯的題目、上課經常講話……遇到這些情況,周安員會懲戒一下他們。有時是打手,有時是打腿,有時是捏耳朵。

班上的學生小英覺得,周老師打人並不疼,只是“有點麻”。她有次因爲課堂作業寫錯了,到講臺領作業本的時候,周安員象徵性的打了幾下她的手。

但她還是有點怕這位老師,覺得他不怎麼愛笑,除了學習之外,跟同學們交流的不太多。相較而言,她更喜歡英語老師,這位活潑的女老師會在上完課後挪出一點點時間,讓孩子們放鬆。

另一名學生小楠沒被打過,不過她覺得周安員確實管的挺嚴:下課晚,講課講得特別詳細,有人沒聽懂就會再講一遍。有次小楠做數學題,用了一種很繁瑣的方法,周安員告訴他,答案是對的,但方法不對,隨後教了她一種更簡便的解題方法。

一根筆引發的衝突

那天回家,周安員沒跟妻子謝麗講捱打的事。妻子開茶葉店,周安員很少跟她聊學校工作上的事,話題總圍繞孩子和茶葉。

一週之後,6月19日,上午第三節課,五年級(3)班正在進行數學模擬考試。他再一次跟學生爆發了衝突。

小英還在作答,聽到第一組第四排的位置上起了動靜。男生於強和一個女生因爲一支筆起了衝突。女生稱筆是自己的,被於強搶走了,自己再想搶回來時,被於強還手攻擊了。

女生哭了。周安員走到兩人的座位旁,對於強說:“男生要讓着女生”。

小英聽到於強跟老師吼,說自己沒有錯。周安員又重複了一遍:“男生要讓着女生”。

於強隨後的舉動把全班都嚇了一跳。他從座位上站起來,伸出拳頭,向周安員胸部揮了過去。小楠看到,那一捶讓周安員後退了兩步。

周安員將於強摁到了座位上。直到他回到講臺,於強的怒氣還沒消。隨後周安員給於強的家長打了電話。中午,於強被外婆接回家。

根據事後銅陵市郊區教育局和銅陵市公安局郊區分局發佈的情況通報,於強回家後感覺身體不適,其家長帶他到醫院做了CT等檢查。

6月20日下午,教師楊峯上完課回到辦公室,聽到同事們在議論:周老師被兩個婦女“帶走”了。

根據官方通報,當時於強和母親、外婆來到周安員的辦公室討要說法,學校總務主任請雙方到自己辦公室進行調處。於強家長要求,周安員在全班道歉,並支付檢查費用。校方拒絕了讓周安員道歉的要求,但檢查費用雙方可以協調。

總務主任介入後,楊峯和其他老師在二樓樓梯上等了一會,他看到周安員從總務主任辦公室出來之後,沒怎麼說話,但很生氣。

根據官方通報,因於強家長不接受校方調處意見,周安員電話報警。

轄區派出所民警到場,經協調提出初步調處意見:周安員老師維護課堂正常教學秩序無過錯,在全班向學生道歉的要求不予採納,檢查費用由雙方協商解決,雙方當場無異議。

下午5點40左右,楊峯看到,派出所的人離開了,家長也離開了。老師們以爲事情已經順利解決了,就把周安員留了下來,幾個人晚上小聚一下。

以前老師們也經常聚餐,但是周安員不常參與。他一兒一女,日子被繁雜瑣碎的事情撐滿。大兒子今年13歲,在他任教的學校念六年級。周安員的電腦裏下載了一些初中一年級的教學視頻,兒子六年級功課沒拿全A,他準備趁暑假好好給孩子補一下;女兒還小,每天,周安員比謝麗先起牀,把茶葉從冷庫擺到前廳的冷櫃裏,再把攤位上的其他貨物擺好。喫完早飯,再上三樓去看女兒。如果女兒醒了,他就把孩子抱下來讓謝麗來喂,其餘時間他帶小孩,妻子在店裏賣茶葉。

那天他接受了老師們的邀請,有老師專門帶了兩瓶酒,還有老師特地回家拿了一包好煙。周安員酒量大,但那天喝得不多,也沒喫什麼菜,煙卻一根一根的抽。

老師們安慰周安員:別怕,我們給你撐腰,沒打就是沒打。

小鎮教師之死:自殺前,他掏了醫療費,但拒絕向學生道歉

周安員老師生前教書的學校 攝影/張帆

“我打過你爸媽,但是我現在不敢打你了”

老師們理解周安員的處境,平日教學裏,老師和學生家長因爲懲戒孩子的事起糾紛,已經不是新鮮事。

在這所小學裏,不少孩子的父母在外地打工,把孩子丟給爺爺奶奶來帶。陳峯班上三分之二以上都是留守兒童,班級微信羣裏,一條消息發出去,往往就沒有後續了。有時候佈置任務,爸爸媽媽也會在下面回應,但等父母通過電話告知在家務農的爺爺奶奶,執不執行又是另一回事。班上的家長會也很難開起來,有些學生爺爺奶奶來了,有些根本就沒有家長來。

學生和家長對老師的敬畏之心好像也變沒有了。陳峯教了三十多年書,一屆屆學生畢業送出去,學生的孩子又成了他的學生。他跟孩子們說:“我打過你爸爸媽媽,但我現在不敢打你了。”

陳峯20多歲參加工作,比學生大不了多少,個頭也高不了多少,但那時候老師懲戒學生,就意味着對學生嚴厲負責,是不需要犯難的事。不像現在,基本上每個孩子,都是被“捧在手心裏面,含在嘴巴里”。

同事朱偉也有同感,他覺得,小孩子本身懵懵懂懂的,規則意識必須要培養。老師不懲戒,等他將來走上社會,社會、法律、警察也會給他懲戒。

老師們在一起,有人說到自己今天在班上管了幾個學生,或者今天打了幾個學生的手心,就會比較自豪。“但從滑頭的角度來講,把別人的孩子教好了,但是自己倒黴了,那就划不來是不是?”

朱偉就遇到過,有的學生家長主動跟老師說,你就幫我打一打,管得越嚴越好。但等問題真出現了,家長的態度又變了。

在這所鄉鎮小學,老師大多是本地人,跟學生家長因爲懲戒發生了矛盾,通常的做法是通過家裏人找關係網,“大家一講都是熟人,那就不好撕破面子了”。

曾經有個學生,一直在課上拍乒乓球,任課老師第一次口頭制止,未果;第二次,拿手背打了學生的嘴,學生的嘴流血了。後來學生的爸爸找來責問,溝通之後才知道,學生回去把“流血”說成是“吐血”。學生的爺爺跟這位老師以前是同事,事情解決後,老師鬆了一口氣,“要是遇到不熟的人,對方不一定能理解”。

關於懲戒的權利、標準和尺度,有關部門沒有出臺細則,朱偉只能依靠經驗,憑良心來做判斷。他了解每個學生的家庭情況。如果學生父母比較通情達理,重視孩子教育,“不像於強家長一樣胡攪蠻纏的”,他在上課的時候就會更認真一點對待。

如果覺得某某孩子確實比較有前途,平時就會對他抓緊一點,假如真的犯了嚴重錯誤,“就打幾下手心嘛”。

也有另外的方式,就是在班上提高講話音量,再多瞪幾下眼睛,有的孩子嚇一嚇,“就過去了嘛”。

對於有的學生來說,即使使出獎懲兼施的手段,也依然不奏效。有的老師發現,把學生批評了一通後,爺爺奶奶帶回去一頓打,學生第二天回到學校還是老樣子。反過來如果用用鼓勵的辦法,學生好像也覺得無所謂。

“有時候,我們老師也不知道怎麼操作纔好了。”

“我快崩潰了”

6月12日那天,朱偉聽說周安員被一個老人打了兩個耳光,心裏咯噔一聲,在農村裏面,有種迷信的說法:被打耳光,三年都要倒黴,一個星期後,於強家長就找上了門。

有老師建議周安員:去跟校領導說清楚事情的原委。自己捱了一拳,也要去檢查一下身體。也有老師安慰他:真不行,就選擇司法程序。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事情並未告一段落。根據官方通報,20日民警離開後,於強家長又再次向校方提出,要求周安員老師在全班向學生道歉,校方再次予以拒絕。

事後,學校總務主任與周安員進行了談心交流。校長分別於6月21日、24日、28日通過電話、面談等方式與周安員談心,讓其不要爲此事所困擾,安心工作。

6月26日是期末考試,由別班老師監考五(3)班的語數英三科。小英和小楠看到,考試過程中,於強的媽媽一直在班級窗戶外面站着。

那天周安員回到家,跟岳母說,這次我這個班成績估計要不行。

成績下來,於強數學考了98分,是年級第一。周安員跟妻子說,“這個卷子要是我改,就是99分,那個老師改的稍微嚴了一點。我把他教這麼好,他還那樣對我,不值得”。

小英能看出周安員對於強的偏愛。每次批改學生作業,周安員都會先改於強的那份,再用來對照着改別人的。發試卷時,不管於強考了多少分,周安員都會對他笑。以前,班上的數學卷子都是於強收,但因爲他經常送本子送的遲,老師就換了別人收。小鎮上還有人說,周安員免費給於強補了三四年的數學。

根據通報,6月27日,期末考試結束,校長聯繫於強家長和周安員協調雙方糾紛事宜。

28日上午,應周安員岳母要求,派出所負責人召集周安員及其岳母、於強的母親及外婆、校長及總務主任在轄區派出所再次協商。經調解,雙方當事人自願達成書面協議,周安員老師當場支付檢查費用930元。

周安員岳母說,錢是自己付的,女婿一直沒作聲,心情不好。

回家以後,謝麗知道丈夫不願意給錢,寬慰他,“你可以把你的想法講出來嘛。”周安員還是悶着。又過了兩天,他纔跟謝麗說,於強媽媽在羣裏罵了他,“說我教書差,喜歡打學生,說要把這件事捅到網上,讓我身敗名裂”。

7月1日凌晨兩三點鐘,謝麗早已喂孩子喫完奶睡着了。她後來查監控才知道,連着三天,周安員都是半夜一個人爬起來,坐在樓下的茶葉店裏抽菸,轉來轉去。抽菸時手是抖的。

小鎮教師之死:自殺前,他掏了醫療費,但拒絕向學生道歉

周安員老師給哥哥發的信息 攝影/張帆

想當老師的乖孩子

周安樂常在江上跑船運黃沙和石子,待在家裏的時間很少,平日裏,兄弟倆聊得並不多,話題也通常圍繞孩子和茶葉。哥哥關心弟弟家大兒子的學習,也幫弟弟銷茶葉,平常打電話,就簡單的一句:“弟弟,茶葉沒有了”或者“你把茶葉寄到哪裏哪裏”。

周家姊妹五人,周安員排行老幺,是家裏的“乖寶寶”。周父原來是村小的老師,性格耿直,對孩子們家教極嚴,讓子女們 “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他也教育他們,有道理要講出來,以理服人。周安元的哥哥周安樂記得,唸書的時候,兄弟倆在外面跟別人打了架,不管佔不佔理,只要人家到家裏來告狀,兩兄弟都免不了挨一頓打。家後面有一片竹園,竹子比鉛筆還細,父親把葉子拔掉,拿竹條打人,痛得不得了。

周安員老實,被父親打了兩頓以後,不敢再跟人家吵嘴打架了,別人打他,也從來不還手。

當老師是周安員的夢想。他喜歡文學,看席慕蓉和汪國真,他曾跟朋友講,自己想當詩人、開書店,或者當老師。

考高中時,周安員分數差了一點點。母親讓他跟哥哥一起跑船。周安員還想繼續唸書,於是家裏託關係讓他讀了高中。

高中畢業後,周安員考取了銅陵學院(那時是大專)的財會專業——那時會計是最喫香的職業。從銅陵學院畢業後,周安員找了兩年工作,當時社會上電腦培訓班正盛行,包學包會。周安樂交了2萬7千,讓周安員去學了40天。

這時家裏有親戚打電話過來,說縣裏正在社招教師和鄉幹事,名額40個,高中以上學歷的都可以報考。

周安員考了全縣第28名。考上時,周安員告訴家人,自己想當老師,不當幹事。

私心裏,家裏人更想讓他當幹事。鄉里的幹事權力大、油水多,家裏有面子。而老師過去工資非常低,剛工作只有兩三百多塊,還不到幹事的一半。

不過周安員心意很堅定。父親捉了兩隻老母雞,再帶上香油、花生,找人說了兒子的情況。

爲了普通話達標,周安員買了復讀機,天天跟着磁帶練習發聲。獲得教師資格的時候,他非常高興,跟從小到大玩的最好的朋友林棟報了喜訊:我終於可以當老師了!

周安員性格內向,但跟林棟在一起時,話就多了起來。兩人一聊就是一兩個小時。後來,周安員當了老師,林棟開了家燒烤店,兩人有空就一起釣魚,周安員喜歡哼歌,有時還把口琴帶到江邊吹曲子。

到了陳瑤湖中心學校後,兩人聯繫變少了,林棟感覺周安員壓力有點大。去年,周安員去林棟那喫飯,林棟跟他說,做燒烤晚上很忙,真羨慕他當教師,做自己想做的職業。周安員告訴他,真做了教師,才知道面對的壓力會很多,學生也難管,“又不能打,又不能罵,跟我們以前不一樣了。你捱了他一下,他的家長都會過來找你”。

後來出了於強的事,林棟判斷,這位發小“不到一定程度是不會報警的”。他從來沒有見過,周安員有過“這麼不開心的時候”。

7月2日早上,周安樂給周安員打去電話,說了兩句周安員就沒聲了,他決定回家去看看。

晚上,周安員跟在上海的最小的姐姐視頻,把臉藏了起來,只露出前面一點點頭髮。他跟姐姐說:到這邊來過後不太順心。

他擔心被學校開除,姐姐說,開除不至於,在陳瑤湖不順心,還可以回老家。周安員還是擔心,名聲臭了,回老家會被人家說閒話。

下午4點,周安樂回到家。晚上6點,一家六口人在大姐的店裏喫飯,還喝了啤酒。周安樂安慰弟弟,“沒事的,你課堂上拉架,這有什麼呢,你是考進去的,不存在給你開除,大不了評職稱、評先進你沒有,別的沒有什麼的”。

周安員說,“事情沒有你們想的這麼簡單,事情還沒了,他們要把體罰學生的事公佈到網上。”

離家和死亡

7月3日早上5點,周安樂離開家,準備乘7點40的車到湖州。趕上下雨天,老婆獨自在船上,他也不放心船上貨物。

早上5點20多,謝麗從三樓下到二樓,隨手推開房門,看到周安員在裏面,手裏有好幾張紙。她想去搶,周安員直接把紙塞到口袋裏面,沒讓她看。

“你寫什麼呢?”謝麗問。“沒有什麼。”周安員說。

謝麗又問,“攤擺好了?”周安員回覆她,“還沒擺呢。”於是謝麗讓周安員上三樓去看看小孩,自己去擺攤。走到門邊,被丈夫一把抱住。他又講了壓力大的事,謝麗說,“你怎麼還在想那件事。”

周安員上了三樓,好一陣才把小女兒抱下來,給她換了尿不溼,洗淨,喂水。那天早上,他買了平常不怎麼喫的餃子,喫完在樓上又待了很久,然後帶了一把傘下樓。

他跟謝麗說,想去市裏散散心。妻子原想讓他帶大兒子玩玩,周安員不大願意,但人很平靜,說想順帶看看心理醫生。

上午9點,周安員出門以後,大兒子突然跟謝麗說,爸爸跟我說,你要好好學習,要聽媽媽的話。聽到後半句,謝麗心裏咯噔一下。她給周安員打電話,問到哪裏了。周安員說,到大橋了。

銅陵長江大橋是去銅陵市區要經過的地方,江上有貨船通行。周安員跟謝麗談戀愛的時候,也常常來這裏約會。到了10點,周安員還沒回來,謝麗又打電話,周安員告訴她,“已經上車了”;她洗完衣裳,再打,問“你到底到哪了?”周安員說,“車子已經開了。”

12點06分是謝麗最後一次聽到周安員的聲音,電話接通了,她問,“你回來喫飯麼?”丈夫說:“嗯,回來喫。”之後,手機就沒人接聽了。

中午,周安樂到了湖州,姐姐焦急地跟他說,找不到周安員了。她們起初以爲周安員只是想躲一躲。12點39分,周安樂在船上,給弟弟發微信語音:“你回個電話給我”。

沒有回覆。

家人報了警,當天一直找到晚上12點半。兩天後的下午,周安樂再次回家,貼出尋人啓事,尋找失蹤的弟弟。學校在羣裏發了“尋找周安員”的告示,陳峯和朱偉也加入進來。

小英的媽媽和小楠的媽媽也在羣裏看到了消息。期末考試之後,周老師曾到小楠家裏來,跟小楠媽媽說,孩子考試沒考好,要安慰下她,不要因爲一次成績不好就打罵。還跟小楠說,有題目不會做,可以到自己家來問。

7月7日中午,周安員的家人接到警方的消息:在長江無爲劉家渡段,發現一具男屍。周安樂去辨認後,謝麗也去了,屍體穿藍底白花短袖T恤衫和長褲,“這個衣服我天天給他洗,我怎麼會不認得?”

有學校的職工路過茶葉店,跟她提起,謝麗才知道,在於強之前,周安員曾經捱了兩個耳光。

根據官方7月15日發佈的通報,7月3日周安員離家,未接到對調解結果的異議;區教育局和學校也未接到有關要求處理周安員的投訴。

7月15日,DNA比對結果出來,屍體確認爲周安員,通過視頻證實排除他殺。

小英有一陣沒見到於強了。周安員自殺之後,鎮上就沒人再見到過他們一家。記者試圖聯繫於強的家人,也未能找到。鎮上議論紛紛,說於強成長在單親家庭,因爲一些糾紛,才從別的地方轉來陳瑤湖中心學校。

小英稱,她在學校裏見過於強的媽媽,覺得這個女人有點嚴肅,但是很愛於強。有次,她和另外一個女生去於強家裏玩滑滑梯,於強一把把女生推了下去,女生哭了。

教師羣裏,周安員的死成了大家不願意觸碰的話題,陳峯和朱偉都感到,有股沉重的東西壓在了他們心頭。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除周安員、謝麗、周安樂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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