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如今,四郎澤仁是一名基層公務員,職業足球運動員的夢想雖未實現,但逐夢過程中兜兜轉轉的經歷,成爲他一生的財富。當時的成都有正規的足球俱樂部,我打電話給家人說我想去,家裏人對足球完全沒概念,說不收錢就可以去。

2002年,中國國家男子足球隊首次進軍世界盃。在各大城市,街頭隨處可見穿着球服的球迷,商場、酒館都佈置有足球元素,空氣中瀰漫着激情的味道。

那一天,在海拔接近4000米的藏區高原,一個名叫四郎澤仁的12歲藏族少年打開電視機,平生第一次觀看世界盃。

四郎澤仁出生在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稻城縣,一個風景如畫的地方。

黝黑的皮膚、標準的運動員身材,記者第一次見到四郎澤仁時,他行色匆匆,因爲上午有訓練,爲了節省時間,連早飯都沒喫。但一談起足球,他雙眼晶亮,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如今,四郎澤仁是一名基層公務員,職業足球運動員的夢想雖未實現,但逐夢過程中兜兜轉轉的經歷,成爲他一生的財富。用四郎澤仁自己的話說,現在他正通過另一種方式,來實現少年時的夢想。

四郎澤仁

我小時候,整個稻城縣只有一個籃球場,想踢球也沒有條件,只能通過電視瞭解足球。

我當時看的第一場比賽,是2002年韓日世界盃衛冕冠軍法國隊對戰塞內加爾隊,後者是我之前連名字都沒聽說過的國家。

讓我驚訝的是,那場比賽法國隊居然輸了。我覺得這是足球給我上的第一課——在足球的世界中,不管是以弱勝強還是絕地反擊,一切都有可能發生。

我上初中一年級的時候,成都溫江在教育上對口幫扶我們稻城縣,我因爲成績在全縣排前15名,獲得了交換去溫江讀書的機會。那算是我第一次離開家鄉去往城市,很多東西都不懂,還鬧了不少笑話,比如在老家喝慣了泉水,到了那裏見到自來水就直接對着喝。

但令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足球,在成都我真正接觸到這項運動。

我當時在班隊裏踢球,一接觸就感覺自己着了迷。當時的成都有正規的足球俱樂部,我打電話給家人說我想去,家裏人對足球完全沒概念,說不收錢就可以去。而我想去的足球俱樂部收費是很貴的,結果最後還是沒有去成。

在成都上了一年學以後,因爲實在太想家,我又回到了稻城縣。一下感覺足球從自己的世界中消失了,再也接觸不到。

一直到初中畢業,我考到了康定中學,康定中學有足球場地,我又開始踢球了。而且對足球越來越瘋狂,當時每天早自習時大家都在讀書,只有我踢球。每天中午放學,爲了搶佔足球場地,我經常飯都不喫去踢球,結果營養跟不上,變得越來越瘦。父母把我帶到醫院檢查,醫生診斷後對我說:“你不需要喫藥,好好喫飯就行了!”

高一的時候,康定中學舉辦第一屆足球聯賽,我擔任班隊隊長。小組賽時,在點球大戰上我們輸了,沒能繼續比賽,我當時哭慘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對那場比賽還是耿耿於懷,我當時15歲。我想足球就是一項讓人時而歡喜時而失意的運動,這也是它的魅力之一。

圖爲四郎澤仁在賽場上

如今,在海拔4000米的球場上,四郎澤仁常常健步如飛,精準地傳導着每一個球。踢球的間隙,他還會想起,多年前自己夢想成爲一名職業球員的堅定信念,以及爲了這個信念兜兜轉轉經歷的種種。

四郎澤仁

2006年世界盃,我成了阿根廷球星梅西的球迷,他當時留着長頭髮,也來自高原(潘帕斯高原),阿根廷隊被稱爲“潘帕斯雄鷹”。那時候我覺得梅西就跟我們藏區高原的康巴漢子一樣,看着他在球場上馳騁,我開始想,也許自己能成爲藏族的第一個足球明星。

2006年,我們班打足球聯賽,當時有經驗的學長提出可以去找商家做球衣贊助,在同學們的慫恿下,放暑假時我直接去找當地的企業拉贊助。我還記得當時自己坐着電梯到了負責人辦公室,鼓起勇氣對他們說,“叔叔,我們想要幾百塊錢贊助,買球服”。

結果對方根本不理這茬,還說“什麼贊助,我們還需要贊助呢,快走快走”。這件事當時對自己打擊很大,消沉了好幾天,最後還是班上同學自己湊錢買了球服。

現在回憶起來,那次失敗的經驗算是我初入社會時遇到的挫折,後面我纔開始學會如何給球隊拉贊助,如何組織、維護好一支球隊。

2010年夏天,我參加花式足球挑戰賽,進了成都賽區的前10名。在成都最繁華的春熙路表演,我當時特別開心,進一步堅定了要成爲專業足球運動員的想法。

就在那年的9月,我大學還沒畢業,就偷偷瞞着家人,生平第一次坐上火車,從成都火車北站出發前往北京。我希望在北京找到中國足協或者進入北京國安俱樂部,成爲一名職業球員。

四郎澤仁回憶起這段往事,臉上掛着笑,也興奮了許多。

四郎澤仁

我當時坐了一天一夜硬座,但感覺一點不累,因爲我覺得自己是在奔向夢想。

到了北京,我第一件事就是給家裏人打電話,告訴他們自己輟學來北京圓足球夢了。原本以爲他們要罵我,結果沒想到父親卻笑了,只是囑咐我注意安全。我想他可能知道終究還是拗不過自己的兒子,也明白兒子對於夢想的執着。

在北京,我喫方便麪,睡地下室,沒法好好洗個澡。但不管多難,我都覺得是在爲夢想努力,很值得。

當然,現在看起來當時自己想得太簡單了,我誰也不認識,又沒有介紹信,找了許多地方,沒一個地方肯收留我。不斷碰壁了20天后,我又坐火車回了四川。

回到四川后,我跑到成都希望加入當地的足球隊,但球隊的負責人告訴我,需要我家鄉的足協開一封介紹信纔行。但那個時候甘孜州還沒有足協,我沒有辦法,只能回到學校繼續讀書。

當時我年紀還小,追夢路上遇到的種種挫折就像錘子一樣砸在我心上,當時覺得可能足球就這樣離我而去了吧。家裏人也勸我,足球既然踢不出來,就老老實實找份工作吧。

大學畢業後,我參加了甘孜州公務員考試,回到家鄉成爲一名國家工作人員,繁忙的工作讓我踢球的機會越來越少,但足球一直都在我的房間裏,我每天都能看到它。

爲了讓足球技藝“不鈍”,每天早上我都帶着足球去晨跑,平時自己也會訓練,可能心裏始終對足球放不下吧。但那幾年確實很少有機會踢比賽,踢過的次數掰着手指頭就能數出來。

2017年,我因爲工作調動,到了甘孜州理塘縣,正碰上理塘縣政府探索文旅體結合的新興業態,縣裏大力加強體育基礎設施建設,尤其對足球項目加大了發展力度。我由於自身經歷,被抽調到理塘縣教育體育局,幫助當地發展足球事業,組建理塘縣足球隊。

多年前,川西高原的孩子們儘管喜歡足球,但沒場地、沒足球、沒老師。當地人這樣描述當年踢球的情形:木棍立門框,籃球當足球,沙地作球場。

圖爲甘孜州理塘縣“天空球場”

如今,這一切已發生了改變。2018年,一座在藏區極爲罕見的標準11人制足球場在理塘落成,這座海拔近4000米的球場被雲海環繞,放眼望去如同置身天空,被稱爲“天空球場”。2019年四川甘孜州成人男子業餘足球賽就在這裏舉行。

四郎澤仁

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9年前如果有這個條件,也許我就能成爲一名職業球員,但我覺得自己現在正在通過另一種方式實現少年時的夢想。

過去我們藏區的孩子想踢球卻沒有好的環境,現在我們要通過努力給他們創造良好的條件。

足球事業在理塘蓬勃發展,過去一年,我們舉辦了各種比賽,不僅有許多熱愛足球的學生和其他羣衆參賽,還有很多農牧民和僧人前來觀賽。足球運動不僅是一項競技運動,還是一種精神運動,除了強健體魄,還能喚起大家拼搏與奮發向上的精神。

這裏的孩子常年在高原生活,體力和耐力都好,再加上專業指導培訓,我相信這裏未來會出現足球明星。

採訪結束,記者跟着四郎澤仁來到“天空球場”。藍天白雲下,不同年齡段的足球愛好者們在足球場上揮灑汗水,四郎澤仁與他的隊友很快就進入了訓練狀態……

比賽很快就要到來。在四郎澤仁最熟悉的綠茵場上,他將以隊長的身份帶隊迎接來自四川藏區各支球隊的挑戰,一如多年前那個追風少年一般。

(來源:半月談)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