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創立個人建築事務所之初,石上純也爲一家餐廳設計過一張厚度只有3毫米的桌子,他將這張桌子視爲一個“建築的原型”,爲了實現結構的輕盈,他和結構師小西泰孝做了大量的計算和分析,又將所有技術的部分隱藏起來,看起來只是一張普通的桌子,上面擺着植物和瓶瓶罐罐,然而,一旦觸碰到它,就會引起桌面波浪般緩慢又柔軟的顫動。”石上純也想要在建築中創造自然世界那樣具有不確定性和漸變尺度的空間。

日本建築師石上純也的個展“自由建築”這些天正在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簡稱“PSA”)舉行(7月18日-10月7日)。展覽通過大尺度的模型、建築手繪、設計手稿、影像資料等方式,展示建築師眼中的“自由建築”。

石上純也此前在接受澎湃新聞採訪時認爲,所謂的“自由建築”與20世紀的現代主義建築不同,是將人造的建築物視爲自然環境的一部分,並且根據不同的語境做出獨一無二的回應。他的建築像植物一樣生長在地景中,具有細膩而微妙的尺度變化,又常常像雲一般“抵抗”着地球重力,讓人產生各種各樣的聯想。

石上純也在PSA展覽現場 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

從一片“雲”開始

石上純也大概很喜歡雲。在他的建築作品中,時常能看到雲作爲一種意象,以不同的形式呈現。

“雲是非常有趣的東西。它的有趣在於,人們都能夠認知那是雲,但是每個人根據它的形狀,會有各自的想象和解讀。”石上純也在介紹他的“雲之拱門”時說道。這是他爲悉尼設計的城市紀念碑。在展覽現場,即使是按照一定比例進行了縮小,你依然可以想象它的巨大。像雲一樣的白色線條劃過房間,越過天花板,從你看不到的地方穿回來。

“雲之拱門”,展覽現場 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

“雲之拱門”位於悉尼市政廳前,那裏是當地人相約見面的地方。石上純也想要創造一座“二十一世紀的紀念碑”。20世紀50年代,一座名爲《雲霄塔》的雕塑出現在英國的不列顛節上,針對二戰後對於“紀念碑”本身的反思,以現代材料製作的《雲霄塔》用科學技術許諾了一個更好的未來。而在石上純也的“雲之拱門”中,技術的運用最終將化爲無形,融入環境,給人帶來想象。“人們從不同的角度看到它,會得到不同的印象。”

“雲之拱門”效果圖 石上純也建築事務所

今年,石上純也爲倫敦蛇形畫廊設計了一年一度的夏季展亭,細柱支撐起一片由灰色石板連成的屋頂,像是一座岩石山丘,一隻停留在草地上的飛鳥,又像是一片低垂的烏雲。“我的展亭設計基於這樣一種理念,即建築環境應該以自然環境爲背景。”石上純也說道,他希望這個展亭能夠模糊人造結構與自然環境的界限,讓建築像是從肯辛頓花園的草坪上生長出來一樣。“我的設計採用了人們認知中十分厚重的石板作爲屋頂,而同時卻又讓它以一種非常輕盈的方式出現,好像風一吹就會被吹走一樣。”

蛇形畫廊夏季展亭模型,展覽現場 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

如果把“雲”看作某種隱喻,它或許代表了石上純也建築中的輕盈與曖昧。在“雲之拱門”中,拱門會隨着風而慢慢轉動。在丹麥哥本哈根,石上純也爲HOPE基金會設計了“平和之家”,在海與天之間,白色的屋子像是雲朵一般地漂浮在海面上。2007年,石上純也在東京都現代美術館呈現了一件裝置作品:一隻以鋁合金爲骨架、裝滿了氦氣的“立方體氣球”,簡單的空氣浮力使它得以在美術館裏保持平衡,而觀衆的觸碰則會讓它緩慢地移動。

“平和之家”效果圖 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

事實上,達到“輕盈”並不容易,“輕”意味着精確以及爲此而需付出的更長的時間。以蛇形畫廊夏季展亭爲例,由於所給的施工時間太短,最終並沒有完全呈現出最初的構想,用於支撐的柱子比預想的要多。另一方面,石上純也並不認爲他的建築始終是在追求輕盈或柔軟,“我也會處理一些很重的東西,或是讓重的東西看起來更輕,或是恰好相反。”

舊建築上長出的“新苗”

在石上純也的記憶中,童年時祖母的家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他出生後的第一個住處,位於農家村落的一隅,家裏有大片的榻榻米,窗外則是明亮的庭院景色。“那是一座非常普通的房子,但是那裏有情感,有和家人共度的時光,”相較於建築的形狀或是色彩,讓他難忘的是建築和人的關係。

“家”模型,展覽現場 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

幾年前,他着手對祖母的老宅進行重建。榻榻米房間和南邊庭院在一個棚頂的覆蓋下連成一片,曲面屋頂上種有植物,屋檐則低於視線,這讓屋頂和地面看起來像是一個連續的花園。舊時的回憶和風景成爲骨骼,新的家從這裏生長出來。

除了自己的家,石上純也對不少建築進行過改造。他的“改造”並不是一味地保留老舊建築,也不是將其替換成新建築,而是構築一種新舊共存的狀態,讓建築的生命自然地延續下去,就像在一株植物上嫁接出新苗一樣。在莫斯科工藝博物館,石上純也像是“考古”似的挖出了年久失修的地下空間,將地下室變成新的入口,地上部分則被修復成原始狀態,他沒有增加也沒有減少任何結構,卻讓建築煥然一新,也讓博物館成爲了可以安放自身歷史的家園。而在爲患有老年癡呆症的人們設計的“老人之家”中,他通過古老的傳統技術“曳家”,在不拆除房子的前提下將它們移到另一個地方,構成一處集合住宅。在新的場所,人們對於“家”的感知不會改變,他們能夠在移動和觸摸中找到熟悉的記憶。

“莫斯科工藝博物館”效果圖 石上純也建築事務所

“老人之家”模型 石上純也建築事務所

從“老人之家”的日式房屋,到莫斯科工藝博物館的古典建築外貌,石上純也的建築沒有明顯的個人風格,“用具體的形象和材質來確立自己的個人風格不是我的目標,建築師應該針對多元的大衆、社羣和價值觀,去找出和他們之間的某種共通的價值,一起把它創造出來。”

“住宅與餐廳”模型 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

“住宅與餐廳”是來自一位主廚的委託項目,他希望在一個像是葡萄酒窖的空間裏把自己的起居和工作環境結合在一起。根據他的想法,建築師要打造一個好像以前就有的、讓人感受到歷史感和陳舊的空間。”我反覆考慮了很久何爲‘舊’。最終,得到的結論是:人造的建築物經過風雨和日光照射,經過風化,接近不會崩塌的自然就是‘舊’。我認爲製造介於人工和自然之間的東西就是他所希望的。”石上純也說道。他在一塊地裏設計了許多深坑,用以澆灌混凝土,然後將乾燥後的混凝土體塊周圍的泥土挖走,最終形成一個洞穴般的空間,露出如同被巨型蠕蟲啃噬出的孔洞和通道。

“住宅與餐廳” 模型 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

另一種“自然”

在“住宅與餐廳”的項目中,石上純也認爲他和主廚的關聯在於他們對於人工和自然的理解。雖然在建造的過程中常常運用大量的新技術,但是他的本意在於將其與傳統技藝相結合,創造出一個可以在時間中生存下來的環境,“一種新的自然環境”。“在20世紀現代主義的機械美學中,人工和自然之間存在巨大的分離,而在20世紀以前,人類的生活因爲運用了那些比較古老的技術,從某種程度上更接近於‘自然’。”在石上純也看來,人類所有的營造行爲,或者是創造的行動,都可以被視爲自然的一部分,而他的建築也始終在體現這一點。

神奈川工科大學工 石上純也建築事務所

神奈川工科大學工房是石上純也2004年成立自己的事務所後完成的第一個獨立建築項目。他以“森林”爲靈感,在這個寬闊而透明的空間裏設計了305根細柱,每一根柱子的做法、位置和方向都不一樣。“看似隨機排列,實際上代表了一種思考方法。森林裏沒有任何樹是一模一樣的,一切似乎都是隨機的。可是在隨機之中,是否存在其自有的規律,只不過我們還沒搞清楚?”他將這種這種模糊的不確定性作爲空間構成的原則,柱子的排列鬆散地勾勒出一個個工作空間,在通透的室內創造出新的風景。2008年,石上純也又爲這所大學設計了多功能廣場,廣場的頂部設有多個開口,晴天時,光線會照射進來,;雨天時,水滴從屋頂的開口落入。偌大的空間向四面延伸,低矮的屋頂在視線盡頭和地平線相接。“空間是風景。在這個項目中,我想要創作一種介於大地和雲層之間的空間。”石上純也說道。

“在自然中,我們能發現那些無比微妙的空間變化——小蟲、植物或是其他生物的無限世界。然而在建築中,很少有這種無縫的變化。我們能夠看到從城市、建築到傢俱和其他產品的尺度變化,但它們和森林裏的豐富性相比是不值一提的。”石上純也想要在建築中創造自然世界那樣具有不確定性和漸變尺度的空間。

“森林幼兒園”模型,展覽現場 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

在PSA的展覽現場,石上純也用一個個模型呈現了他建築世界中的豐富性。“森林幼兒園”如同一本攤開平放的大型立體書,在這裏,綠樹越過起伏的屋頂繼續向上生長,孩子們時而站在屋頂上,時而從傾斜的屋檐划向地面。“不同的尺度混合在一起,像是自然世界一般。”而相比“森林動物園”裏的花草,旁邊“兒童樂園”裏的動物看起來像是闖入城市的巨人一般。石上純也將動物想象成屬於兒童的迷你世界,狗變成了屋頂,熊變成了穹廬。而在另一個展間,幾個“小人”在兩面又高又窄的牆壁之間探索,這是建造中的山東日照“谷之教堂”的模型,越過“小人”的視線,能夠想象這座建築未來的真實尺度。

3毫米厚的桌子

在創立個人建築事務所之初,石上純也爲一家餐廳設計過一張厚度只有3毫米的桌子,他將這張桌子視爲一個“建築的原型”,爲了實現結構的輕盈,他和結構師小西泰孝做了大量的計算和分析,又將所有技術的部分隱藏起來,看起來只是一張普通的桌子,上面擺着植物和瓶瓶罐罐,然而,一旦觸碰到它,就會引起桌面波浪般緩慢又柔軟的顫動。“我對緩慢的速度非常感興趣。所謂‘緩慢的速度’,是同汽車、飛機之類的東西處在完全不同的空間維度上。桌子的晃動週期必須很長,並且以一種不易察覺的、柔軟的波紋緩慢地擴散到周圍,甚至有人在風吹過時能感受到空間的顫動。”石上純也說,自然環境具有與建築完全不同的變化速度,他想要在建築中如加入一些慢慢變化的東西,或者說不確定的因素。回過頭去看,以那張桌子作爲起點,石上純也已經開始他“自由建築”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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