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龜雖壽,猶有竟時。

螣蛇乘霧,終爲土灰。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盈縮之期,不但在天;

養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曹操《龜雖壽》

207年,建安十二年,逃往東北烏桓的袁氏殘部被曹操剿滅,至此,北方完全統一。時年,曹操53歲。

這首《龜雖壽》,就是曹操北擊烏桓凱旋而歸,途經碣石、登山臨海時的慷慨之作。

碣石山,位於今天河北境內,在古代特別有名。這是因爲碣石主峯峻峭挺拔,遠看就像一根擎天圓柱,非常扎眼。加上這裏緊鄰大海,地理特徵十分明顯,所以,碣石山雖然不在五嶽之列,但卻有“神嶽”之稱,是古人心中祭海求仙的最佳場所。

早在公元前215年的時候,秦始皇東巡到碣石,就派一名叫“盧生”的方士,去海上尋求仙藥,並在這裏祭祀海神。據說海神還真的出現了,體積巨大、容貌奇醜,一開口就說:“我太醜啦,你得答應我,不許畫我的樣子啊!”秦始皇表面應允,卻用腳在地上悄悄勾畫。海神發現,怒而退回海中,再不相見。

後來盧生帶了一副讖圖回來,上面預言“亡秦者胡也”。秦始皇以爲“胡”指的是北方少數民族,因此派蒙恬領兵三十萬北擊胡人、修築長城,然而神意難測,秦朝沒有亡於“胡人”的侵略,卻在秦二世“胡亥”手中斷送了江山。

過了一百來年,漢武帝又想長生不老、尋找神藥。就在公元前110年,到泰山封禪,然後又來到碣石祭海煉丹,還在這兒住了一段時間,想一睹海神風采。可惜的是,歷史已然成了傳說,凡人再也無法見到神蹟。

又過了三百年,曹操平定北方,凱旋歸師,途經碣石山。他自覺所建功業舉世無雙,登臨碣石,遂意氣風發、豪情頓生,隱隱就有和秦皇、漢武並肩而立的意思。

好比宋徽宗曾睡過李師師,李師師就變得不同尋常,燕青再娶李師師,就隱隱能與天子並稱。秦皇漢武都曾登臨碣石,碣石就變得不同尋常,曹操再次登臨,儼然大有深意。

古人云“君子登高必賦”,眼前滄海接天,波濤四起,水浪奔騰,撞打石山,引得曹操雄心不已、詩興大發,滿肚子錦繡辭章噴薄而出,遂用樂府舊題《步出夏門行》連寫五首。這其中,有我們上學都學過的《觀滄海》,還有這首千古絕唱《龜雖壽》。

《龜雖壽》的文字很好理解,除了最後一句“幸甚至哉,歌以詠志”之外,前面六句幾乎句句都是經典。去書畫市場,這些句子隨處可見。

在曹操看來,秦皇漢武都是一世的英雄。但是,這二人卻有很大的污點——那就是,出於對死亡的畏懼,他們變得極其迷信,傾舉國之力追求虛無的仙道長生,最終淪爲後人笑柄。

相較而言,曹操對生命的認識就理性多了。

曹操自烏桓班師時已經53歲,他雖然步入暮年,但並未選擇追求神藥仙丹,而能理性面對生命規律,表現出一副達觀知命、磊落超然的心態。

所以在《龜雖壽》中,曹操提筆就寫了世人羨慕的兩種神獸——神龜和螣蛇。神龜長壽千年,螣蛇可以興雲吐霧、飛翔遨遊,這都是人們嚮往的神仙境界。但他卻說:神龜趴那裏活個三千歲,一樣要死;螣蛇飛來飛去,最終一樣化爲塵土。像這樣形若枯槁的長壽,對我來說,又有什麼好羨慕呢?

接着曹操就寫了自己的抱負——“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雖然千里馬年紀大了,但仍期盼日行千里;雖然自己年老了,但一樣有着一顆英雄心。歲月沒有成爲志向的障礙,死亡也沒有讓曹操變得恐懼荒唐!

曹操

這種豁達不羈的胸襟、坦蕩自在的豪氣,確實散發着迷人的魅力。曹操的達觀,簡直是給那些整日“修佛修道”卻又貪圖名利、虛僞無比的“僞修行者”們,一記狠狠的耳光。

詩的最後,曹操還很理性地說,壽命長短不僅在天,人們只要好好養生、注意保全自己,一樣可以長壽健康!

漢末緯讖學非常興盛,人們被這種“類神學”控制着,唯唯諾諾、噤若寒蟬,只知道忠孝廉恥,只知道天命祥符,只懂接受、只許順承,哪裏會有一星半點的懷疑精神呢?

可是曹操不同,他打破常規、不拘一格,極富懷疑精神,不僅懷疑世間的禮教、規矩,甚至連天命都要懷疑——那種不服人乃至不服命的梟雄性格,在這首詩中一覽無遺。

所以,後來的魏晉時期,社會上能有思想上的大變革,能有玄學的興盛,儘管是時代趨勢使然,但是作爲時代領袖,曹操一系列的做法和政令,絕對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笑傲江湖》令狐沖

金庸小說《笑傲江湖》裏的令狐沖,在某些地方就和曹操很類似,他們對生命有類似的認知,樂天豁達,而且也都有亦正亦邪、不拘一格的個性。

令狐沖身受重傷,殺人名醫平一指在短時間內也無能爲力,遂建議他不要動武、不要近女色、不要喝酒,這樣才能延續幾年壽命。結果令狐沖聽後哈哈大笑,並說:

人生在世,會當暢情適意,連酒也不能喝,女人不能想,人家欺到頭上不能還手,還做甚麼人?不如及早死了,來得爽快。(《笑傲江湖》第十七章·傾心)

這種灑脫豪邁的個性,正是“令狐沖”這個形象塑造最成功的地方。一如曹操,除了豐功偉業、文采斐然之外,瀟灑通脫、不拘一格,也是讓他有血有肉、豐富光彩的原因之一。

有趣的是,在生活中,社會輿論往往標榜規矩君子、道德楷模,但我們卻不得不面對現實——絕大多數情況下,亦正亦邪的人,才具備更加耀眼的人格魅力。

摘自《懸崖邊的名士》(大生 著,世界圖書出版公司)

京東圖書 、《懸崖邊的名士》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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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七賢”“魏晉名士”,這些字眼已經成爲中國傳統文化的固定意象,寄託着中國文人關於自由、隱逸與風度的全部想象。然而,魏晉的士人真如我們想象的那樣,詩酒風流、高蹈出塵,襟袖間滿是明月與清風?

民間學者大生出版的《懸崖邊的名士——魏晉政治與風流》一書,爲我們揭示了魏晉士人生存的真實狀況:他們不僅有清俊通脫、任誕放達的行爲風格,不僅有“巖巖乎若孤松之獨立”的傲人風骨,還有在高壓政治下不得不借醉酒逃避的無奈,還有金谷園中的豪奢與無恥吹捧,更有階層固化之後底層文人慾進身而不得的深深無奈。

讀史閱世,總能讓人慨嘆歷史的不斷重演。深入瞭解了魏晉士人的生存狀態,返身四顧我們當下的生存環境,不由不生出“似曾相識”之感——只是用“知識分子”置換了“士人”這個詞而已。知識分子(士人)與高壓政治的擷抗及媾和,構成了魏晉士人的基本生存背景,也是當代知識分子人人都要面對的精神試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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