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事實上,唐代中後期宵禁制度放鬆,而小型夜市相繼出現之後,長安生活已經不止十二時辰,亦有晝夜狂歡。唐代初期,政權初成,都城建設、坊市規劃和宵禁制度構成了生活在長安的三種總體性印象。

一座城市的歷史就是一個民族發展的階段性表達。在歷代文雅之士的生動描繪里,大唐氣象恢弘,令人魂牽夢繞。正所謂“長安夜來風雨聲,唐風古韻染古城。簪花扶鬢長安步,晚景桑榆市人行”,充滿了自豪與追憶。

長安這座中古時代的巨型城市,地理位置得天獨厚,“被山帶河、天人合一”,百業興旺、宮殿參差毗鄰,匯聚了周邊萬方來客,構成了一個氣象宏大、豐富多彩和歌舞昇平的時代生活景觀。具體而微之下,又有着探索社會變遷的典型性價值。

現代西安遠景

唐代初期,政權初成,都城建設、坊市規劃和宵禁制度構成了生活在長安的三種總體性印象。李氏皇族在隋朝“大興城”的基礎上,先後營造和修建了大明宮和興慶宮,擘畫街區坊市,共同構成了京師長安的大體建築羣。

唐代中期之後,營造活動大致完成,都城長安的形制基本定型,分爲外郭城、宮城、皇城3個部分構成,全城道路呈現棋盤交錯式和網格式分佈,南北11條大街,東西14條大街,形成了規整的京師縱深。

在接近權力中心的皇城根下,110個坊區次第羅列,1坊分爲4區,在每1區內有十字巷,秩序井然。唐人白居易有詩寫道:“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可見規劃之嚴謹。大唐國力強盛,輻射深遠,幾乎是一個萬國之都,諸如西域各邦、周邊藩屬國、羈縻部州乃至歐洲外來人口相當之多,通使長安的達300多個。在統一的城市格局之下,京師生活在威嚴不可侵犯中逐步散發出開放、多元的氣息。

《長安十二時辰》片頭劇照

事實上,唐代中後期宵禁制度放鬆,而小型夜市相繼出現之後,長安生活已經不止十二時辰,亦有晝夜狂歡。

消費人口是商業發展的動力。根據相關統計,唐代長安常住市民185萬,流動人口51萬,包括了皇族、達官貴人、兵士、奴僕雜役、佛道僧尼、少數民族等,而僅僅外國商人、使者、留學生、留學僧等總數就不下3萬人。

衆多的人口就是巨大的消費動力,除了各個坊市的集鎮貿易和酒肆飯館之外,唐代分別設立東市和西市,“南北居二坊之地”,加起來約有2平方公里,用以提供衣食住行等基本產品,以活躍城市經濟。

長安東、西兩市

同時,長安建立了發達的供水系統,龍首渠、通濟渠、廣通渠、永濟渠引滻水、交水、潞水、渭水入長安,保障帝都運轉。強大的資源輸送下,坊市相當熱鬧,平民出入米行、絹行、鐵行等商鋪,而達官貴人們生活也多元起來。長安的佛教文化盛行,論經開會活動普遍,唐人蘇鶚《杜陽雜編》中記載:

坊市豪家相爲無遮齋大會,

通衢間結綵爲樓閣臺殿。

如今的古城西安,燈火通明,可謂“大唐不夜城”。實際上,夜生活是晝生活的延續與擴展,在當今社會,越來越多的人會愛上了夜生活,而夜生活的形式更是層出不窮。一個美好充實的夜生活,喫燒烤、擼串、K歌放鬆,更是給剛結束一天工作的人們帶來無限享受。唐人詩云: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水門向晚茶商鬧,橋市通宵酒客行。坊市宵禁在大唐初建之際執行相當嚴格,高祖李淵命令“在邑居者爲坊,在田野者爲村”,不可隨意流動與變更。

長安佈局圖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長安市、坊區劃嚴格分開,並進一步實施坊裏鄰保制、按時啓閉坊門制和宵禁制,以免京師治安受到威脅。管理市場和京師宿衛的官員,按照漏刻時間,定期開關城門。

在夜晚來臨時,小吏負責敲擊閉門鼓六百次。然後,在通衢幹道上設置柵欄關卡,由衙役上鎖看守。等到第二天五更三點後,擂響 “開門鼓”四百次。如果巡查的軍士發現市民無故夜行,此被稱爲“犯夜”之罪,輕則笞打二十下,重則皮開肉綻,更有可能牢獄之災。著名詩人溫庭筠曾經晚上喝醉亂竄,門牙都被打掉了。

當然,宵禁政策也不完全是死的、不能通融,如果是公務在身、婚喪嫁娶或者有人重病求醫,得到允可後是可以進出坊市的。除此之外,每年的春節、元宵節、中秋節等重要節慶,可以開宵禁3至5天不等。需要說明,軍營晚上是堅決不可以娛樂的,姚合在《軍城夜會》寫道:“軍城夜禁樂,飲酒每題詩”。

唐人宴飲

唐代中後期宵禁嚴防就比較寬鬆了,社會承平,夜生活的各類元素也逐步形成。況且,生產力的發展,周邊縣城農牧產品交換烈度愈發擴展,僅僅依賴東西兩市已經難以滿足居民的生活需求。故而,在高聳的城牆之下,臨街而建的民居、店肆樹立起來。

實際上,宵禁主要針對主幹大道和宮城附近,對於坊市街巷,則允許夜晚經商。宵禁的執行與巡查,由“司市官”負責,掌管着城門鑰匙,行政力量管理市場,門禁森嚴。大唐初年,在《宮門令》裏明確規定:

第一,凡市以日中擊鼓三百聲而衆以會。日入前七刻,擊鉦三百聲而衆以散。

第二,凡商戶越官府廨垣及坊市垣籬者,杖七十,侵壞者亦如之。

這種限制時間和空間的商貿政策,對於穩定長安秩序當然有積極作用。然而時間推移,弊端就比較顯著,因此隨之調整。故而,長安各個街道不再嚴格限制商品交易的時間,地點也有所擴大,形成了平民集聚購物的“草市”,在各自商行和官府管理下,“市內貨財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積集”,物資繁榮,朝廷財政也繼而更爲充實。

不過,古代沒有電燈,夜晚畢竟黑漆漆一片、某些街道巷子無人而過於靜謐,社會治安也是存在隱患。宵禁制度名存實亡之後,夜晚巡查工作的需求對於京城官府能力與反應素質甚高,北宋文獻《資治通鑑》中就記載了一個名爲元衡的官員,在夜間被殺的突發性事件:

六月癸卯,天未明,元衡入朝,出所居靖安坊東門。

有賊自暗中突出射之,從者皆散去,賊執元衡馬行十餘步而殺之,取其顱骨而去。

可見,唐代後期宵禁制度的張弛之間,也會受到各類因素的影響。不僅如此,由於城市經濟的擴張,流民閒人增多,一些紈絝子弟和地痞流氓或者無賴之人,公然在長安街區鬧事的,也不罕見。

宋代開封的夜市生活圖,熙熙攘攘,分類多樣,也能給我們還原和想象早期唐代的夜市提供某種歷史資源。

唐代朝廷一度對長安市場混亂的狀態感到頭疼,引以爲鑑,甚至規定了“諸非州縣之所,不得置市”。比如,唐人李忱《委京兆府捉獲奸人詔》和宋代《資治通鑑·唐文宗太和九年》中記載了三種不良的民間趨勢 :

第一,如聞近日多有閒人,不務家業,嘗懷兇惡,肆意行非,專於坊市之間,恐脅取人財物。

第二,其中亦有曾爲趨吏,依倚門欄,自恐愆尤,遂致停解。

第三,坊市惡少年因之報私仇,殺人,剽掠百貨,互相攻劫,塵埃蔽天。

唐代後期,不僅長安市場發達,周邊農村各類交易買賣的“墟市”亦廣泛出現,在水路交通網的運轉下,城鄉物資頻繁互通,商貿活躍,給京兆府帶來較大的治理難度。

長安示意圖

長安市場管理官吏爲了防止因交易不公平帶來的糾紛,政策先行。在《唐律疏議》裏,嚴格規範了度量衡。對於那些弄虛作假、惡意勒索或者強買強賣之徒,由市局和平準局出面,實施律法嚴懲:諸造器用之物及絹布之屬,有行濫、短狹而賣者,各杖六十,得利計贓重者,計利準盜竊論。販賣者,亦如之。

黑賜予夜神祕,人賜予夜動感。可以說,唐代後期長安的夜市明確已經出現。杜荀鶴有詩云:夜市賣菱藕,春船載綺羅。儘管宋代之後,夜市才合法化,但是唐代夜市實踐無疑是宋代城市治理的先行經驗。根據目前留存的唐代繪畫和敦煌壁畫,可以看出長安氣候暖熱,女子往往“坦胸露背,蟬衣輕盈”,不少富家小姐身穿若隱若現的紗衣長裙,鶯歌燕舞。不少旅途孤寂的客商士子,面容俊秀朗逸,或可“秀色飽餐”,可能還會有一段美好的姻緣故事、長途情事。

《簪花仕女圖》與唐代貴婦休閒

在唐代著名的《簪花仕女圖》,就能一窺大唐雍容的貴婦形象。同時,皇族貴族爲了避暑,時常在酷熱時節去九成宮、玉華宮、翠微宮、華清宮納涼。暑熱之際,京官也可以獲准放假,客觀上諸多閒人也構成了夜市主要的消費羣體。儘管夜市並非是滿地開花的普遍存在,但是新式事物總是能帶來巨大的生活變革。

各類店鋪裏的珍珠、瑪瑙、水晶等奢侈品,進一步滿足了皇室貴族和達官顯貴的需要。唐代長安西市又被稱爲金市,其中胡商衆多,如波斯邸、珠寶店、貨棧、酒肆等。那些婀娜多姿、長袖善舞和明眸善睞的西域女子,跳起胡旋舞,陪伴來客暢飲歡樂。一些富貴人家子弟住在五陵地區,被稱爲“五陵少年”。常來常往,門庭若市,因此李白在《少年行》中寫道:

五陵少年金市東、笑入胡姬酒肆中。

夜晚生活雅俗共賞、平分秋色。有女子漫步護城河邊,“八月長安夜正長,晚間無趣思君郎”;有詩人李白夜不能寐,“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陷入沉思;有文人雅士之間,把酒言歡,小院相坐,知音彼此的些許忘情;科考宦海浮沉的士子,如詩人劉禹錫,“數間茅屋閒臨水,一盞秋燈夜讀書”,顯得過於勵志,頗有幾分閒逸與高雅;紈絝子弟“五陵年少爭纏頭”,唱曲聽風,博得紅顏一笑。

李白醉酒與盛唐氣象

大部分追逐紅塵世界的平民百姓,獨自或攜手逛夜市、看花燈、喫小食,甚至那些陰陽先生、卜卦者也蟄伏於各個街巷,張開三寸不爛之舌。畢竟,長安城還是太美太大,晚間心生寂寥,夜遊似乎是一個優雅的體驗。

當然,如仙人般的李白也不僅僅看看月光,揮金如土,帶上三五好友,縱情徜徉於溫柔鄉里,他在《寄王漢陽》中寫道:“錦帳郎官醉,羅衣舞女嬌”,放浪形骸,可見衆人宴飲的歡愉喜悅。對於普羅大衆來說,暗夜使人消沉與脆弱,情感波動,無疑也充滿了“春色萬丈”、“靡靡之音”和“銷金之窟”的誘惑,古今似乎一致也。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