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戀

讀豐子愷先生文集《閒居》,看到先生寫《我的燒香癖》,聯想到自己平素裏也喜歡燃香寫字,收有各種香插,遂提筆略記一二。

好像與生俱來對各種煙味不排斥,更有濃濃的喜歡。最不堪的是很多人不能忍受的汽車尾氣味道,我卻是異常愛聞。小時候農田裏收秋時難免要焚燒一些莊稼秸稈,它們跟尚未風乾的植被相互糾纏着,冒着極不情願的白煙,大家都跑到上風頭去躲,我偏偏很滿足地拼命嗅那迷離的青稚混雜着焦香。寺廟裏的香火也讓我癡戀,步入其中便不想急急離開,慢慢地轉悠慢慢地薰染,似有無盡超脫俗世的祥瑞籠罩周身……

追溯在家中燃香一事,想來也不過十多個年頭。那會兒流行玩網絡,特別是文學論壇和茶論壇。時而得見論壇上有未謀面的女子曬心情文字,品着茗茶,配着精美的香器,雲煙嫋嫋,仙氣飄飄。於是東施效顰,在異鄉買到三枚樹葉狀的小香插和細檀香,自己留了一枚藍色的,另外兩色送給了好友。

細細的檀香散發着清雅的幽蘭味道,每每有了寫字的興致,必要點燃一支,開了CD,讓《雲水禪心》與輕煙聯袂起舞,思緒便天馬行空變化萬千。

不過話說開來,此前在一些字畫中文學作品裏也看到讀到不少焚香的情節,只覺得恍惚神祕遙不可及。等到有心附庸風雅了才知道,古人焚的不是我手頭這種線香,多是合香,如香丸、香球、香餅、散末等,實在需要一些技術含量。特別是隔紗薰香,那氣息如“風過伽楠,露沃薔薇,熱磨琥珀,酒傾犀鬥”,幾百年都不再有。這是晚明名士冒闢疆在《影梅庵憶語》的記敘,些許悽美些許懷念,那個多才多藝多情的女子董小宛已不再,一縷香菸裏的舊事早已化作了塵埃。

很羨慕古代文人雅士的心境,焚香對他們來說,除了是生活雅趣的表達之外,在養生靜修過程中更扮演了重要角色。明代醫學家李中梓這樣表述他的觀點:入室閉戶,燒香靜坐,方可爲之齋也。香的清芬之氣多具有安定心神的功效,大詩人蘇東坡在《十月十四日以病在告,獨酌》一詩中便言到“銅爐燒柏子,石鼎煮山藥”,宋人晁說之也有詩云:柏子香清誰喜聞,五言句法更清芬。病仍春困在難久,遣向吟窗起暮雲。可見柏子香氣味清心,適合穩定病人情緒,比較樸素親民常用。

另外古人也很注重香的闢穢、祛邪、防疫等功效,明代著名養生家高濂在他的《遵生八箋》中早已提到:榻前時焚蒼朮諸香,勿令污穢,以闢不祥。並且古人在外出旅行時還會隨身攜帶香藥製成的“太倉公闢瘟丹”,需要住宿時焚之,可除溼氣,辟邪疫。

香之所以具有闢穢、防疫等功效,是因爲制香的香料都是氣味芳香的藥材,古人的合香方法也是運用了醫方理論配製,並非有些人所認爲的裝神弄鬼等邪術主宰。

現在的我們習慣了奔忙,一點少有的空閒不知被何事填充,少有人意識到居家焚香的作用,更沒有人會在意一枝香裊繞在眼前的意境,但凡有點雅緻的事情似乎都很另類,讓人抬不起頭來講。近兩年倒是有一點漸漸復甦的跡象,卻更多地沾染了商業運作的影像,是借古炒古賣古,並非都源自內心的認知與喜愛。

其實中國在漢魏時代就已經有了焚香文化,禮儀以薰香木爲主。唐代則把茶、香、書法結合起來,先品茶再品香,然後再把所悟所得寫出來,後來傳到日本,成了日本的茶道、香道、書道。到了宋元時期,品香、鬥茶、插花、掛畫,是上流社會怡情養性的四般閒事。香案、香爐、香盒成了文房清玩的典型陳設。明以後,更流行品香習靜,以香會友,追求心靈寧靜,以及思想、精神的提升。

至前幾日,有剛認識不久的朋友送我一隻精美的香爐,讓我有點喫驚,不知他是怎樣料到我會喜歡這樣的器物?很多時候讓人入心的不是一件禮物的價值幾何,而是它恰恰填補了你對某一類器物的無度奢求。

沉陷在縷縷香菸中思緒漫延,恍若一步步穿越時光踱到古人窗前,一桌,一案,一盆,一石,一草,一爐,一硯,一筆,一花,一器,清晰而真切,只想逐一撫摸,浸染一身古意一生詩意……

許是我老了吧,不然怎麼會越來越沉迷於更多的文人清供,四處蒐羅精心侍弄,身陷其中以此爲樂。可是真的應了東坡先生的話“一炷煙消火冷,半生身老心閒”?

【作者簡介】王豔秋,女,曾用筆名一凡,新浪博客用名滄桑-看雲。1972年出生,山東省榮成市人,現經商。系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威海市作家協會會員,威海市詩歌協會會員,榮成市作家協會副主席,榮成市美術家協會會員。自1989年開始發表作品,迄今已在全國各類報刊雜誌發表詩歌、散文、小說、雜文、報告文學等三百多篇。作品多次獲獎,並被選入各種文集。出版有個人散文集《雲深不知處》、《豔陽之秋》、《炊煙裏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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