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制與新聞記者 鄧玉傑

6月，杭州城東高檔小區“藍色錢江”18樓一住戶家中發生大火,女主人和三個孩子不幸殞命。該戶保姆莫某晶因涉嫌放火罪已被刑事拘留。

該戶男主人林生斌與妻子朱小貞幾經打拼創立了屬於自己的公司“潼臻一生”，諧音“同貞一生”，三個可愛的孩子更是他們愛情的結晶。但突如其來的一場大火，卻打破了原本幸福的生活。

去年9月，莫某晶經上海一家中介公司介紹，來到林生斌家中從事保姆工作。莫某晶的工資爲7500元/月，雙方相處融洽。莫某晶還以買房的名義先後向林家借款11萬元。

後經警方調查發現，莫某晶長期沉溺於賭博，負債累累。2015年初外出避債打工，先後在浙江紹興、上海從事保姆工作，爲獲取賭資曾盜竊三名僱主家中財物，均被發現後辭退。

莫某晶在林家更是故伎重演，先後盜取林家金器、手錶等貴重物品進行十餘次典當，最終被女主人發現，打算解僱她。她用打火機點燃茶几上的一本書，扔在布藝沙發上導致大火蔓延，釀成四人遇難的慘劇。

此後，深圳接連發生精神病保姆半夜與僱主搶孩子，及保姆傳染肺結核給3歲孩子兩起惡性事件，同樣令人唏噓不已。

近年來，與保姆有關的惡性案件屢有發生，雖然這些只是極端的個例，但其中反映的問題卻不容忽視：家政行業到底怎麼了？問題究竟出在哪裏？如何規範家政行業，避免類似的悲劇重演？

找保姆靠運氣

隨着“兩孩”和人口老齡化時代的來臨，以及人們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工作壓力的不斷加大，越來越多的家庭開始尋找保姆。

那麼，目前我國的保姆市場到底有多大？發改委、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等17部委發佈，計劃2017年家政服務行業從業人員數量達到2800萬。這個數字還不包括那些私下“接活”的保姆。

無論是報紙還是網絡，各類提供保姆服務的信息隨處可見，其中有家政服務公司合法經營的，有網上廣告發布的，還有朋友熟人微信朋友圈裏推介的等等。

可即便是種種渠道，要找一個合適的保姆，卻並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運氣還是比較好的。”張女士在接受本刊記者的採訪時說。張女士4個多月的孩子目前由保姆照顧，這是她請的第二個保姆。張女士從正規的月嫂公司找的育兒嫂，從坐月子一直用到現在。

張女士說：“前兩個月是和月嫂公司、保姆簽訂的三方協議，之後就是和保姆一方籤合同，之所以換保姆，是因爲之前的保姆突然回老家了。”

張女士坦言，對保姆不要要求太高了，只要她能對孩子好，家務活就不要計較了。前段時間，保姆家裏收麥子，還請了一週的假。

其實，張女士對保姆還是有些不放心，但是自己要工作，沒有辦法帶孩子。因此，她只能找一家正規的家政公司，多花一點錢，希望可以找一個安全、可靠的保姆。出了月子她也並沒有降低保姆的工資。張女士看着嬰兒車裏熟睡的孩子，稍稍放心地說：“我們孩子乖，好帶。”

但與張女士相比，李先生卻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他家的小時工是經熟人介紹的，做事還算踏實，但是一週用五天，卻請了三天假，讓李先生很無奈。最近，他又通過家政公司找了一個小時工，給在家帶孩子的媳婦做一頓午飯和打掃衛生，目前仍在試用期，還沒有簽訂合同。

一個小時工而已，並不需要帶孩子，也不用配家中鑰匙，可卻讓李先生前前後後跑了幾趟家政公司，還不知道能否試用合格。

其實，現在的試用，並不單純是僱主對僱員的試用，也有僱員對僱主的考察。

在河北，一名家政公司的負責人告訴本刊記者：“如果你的工資達不到保姆的要求，她是不可能去幹的。”而當本刊記者問及這些保姆是如何劃分等級並定位工資的時候，這名負責人含糊其辭地說：“這都是保姆根據自己的經驗來要的價格。”

同時，這位負責人說，安全問題你不用擔心，雖然本地保姆很少，主要是外地人，不過都有身份證，你可以放心。

一張身份證，真的就不存在安全問題了嗎？沒有明確的行業標準的保姆工資更是水漲船高，動輒四五千，高則過萬元。

在北京，一家經營了16年的家政公司工作人員告訴本刊記者，她們的保姆都是比較可靠的。“都是阿姨帶着阿姨過來的，經過交流、觀察等考覈才留下的。如果真的是客戶反映問題比較多的，我們公司也不會留。”

同時，她介紹道，公司收客戶僱傭保姆首月工資30%的介紹費，一年之內可以調換保姆，不另外收費。

一位在京從事家政服務行業的小時工趙阿姨告訴本刊記者：“我一般在大望路附近的家政公司找工作，如果做小時工就交300元，如果做住家阿姨就交800元。”這些家政公司也是有活通知她們，沒活就只有等着。

當記者問及是否經過培訓，她說沒有。“有的家政公司需要提供身份證複印件，有的家政公司連這個都不用提供。”談及健康證，這位阿姨告訴記者：“也只是走過場，花10元體檢一下就給辦健康證。”

在交談中，年過50歲的趙阿姨雖然識字不多，但對工作卻也是很挑剔。照顧癱瘓的老人不幹，家裏有寵物不幹，僱主太挑剔不幹······

保姆准入門檻低，導致了家政服務行業人員素質良莠不齊；再加上市場供不應求的現狀，使這個行業面臨巨大的缺口。“僱主用得不放心，保姆幹得不開心”，成爲中國家政行業發展的困境。對此，找到一個合適的保姆，儼然成了“碰運氣”的事。

辦證件靠花錢

“一千多一個證。”月嫂公司的張老師告訴本刊記者辦證的費用。同時，她發給記者一個所謂的優惠套餐價。其中有育嬰師、母嬰護理師、催乳師、營養師等名目，而想要辦的證越多，優惠也越多。以上四證一起辦，原價4920元，優惠價3220元，平均一個證才800多元。

同時，張老師還表示，這個證是真的。當本刊記者在網上查詢這個辦考試班的月嫂公司，竟然早在2005年就成立了。

當問及考這些證件是否過於耗費時間的時候，她說：“一個證件平均學5天。”同時，她把每月安排課程的時間表發給本刊記者，從每月的2號到24號都是滿滿的課程安排。

對此，張老師神祕地告訴本刊記者，沒有證書根本就沒法在這個行業幹。有證書比沒有證書一個月最少能高出1000多元，證書錢一個月就回來了。同時，她還建議道，除了育嬰師證之外，其他的都應該一起辦下來。等年紀大些，可以做通乳師，一次收費就是五六百元。

不到1000元的費用，5天的時間，一個所謂專業的證書就可以收入囊中，這樣的證件又有多少含金量？

一名曾在家政公司工作過的周阿姨透露，目前家政公司的人員分兩種，一種是有證沒經驗，一種是無證有經驗。又有證又有經驗的人少之又少。同時，她表示，辦證的地方五花八門，學7天就發證。“有的證件太假了，連證件的皮和內容都不對應。”周阿姨談論着這些荒唐的證件，似乎早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不管是小時工還是月嫂，家政公司都是要從中抽成的。”周阿姨說。家政公司不僅收僱主的費用，還要收受僱者的費用，可謂是“兩頭喫”。也正是這樣的情況，僱主給的工資，並不能完全進入受僱者的腰包，從而也導致了家政行業價格直線攀升。

對於家政公司所謂的三證（上崗證、身份證、健康證）上崗，在一些小的家政公司更是不復存在。甚至有一名家政公司負責人說：“那些還不就是一張紙嗎？我給你找個靠譜的不就可以了。”

技術不過硬，也許僱主只是覺得花了冤枉錢。而一旦出現精神病保姆或者肺結核保姆，那更是得不償失。可這些，一張健康證並不能解憂。不管是流於形式的檢查，還是簡單的檢查項目，並不能全面的反映出一個人的健康狀況，這其中隱藏着巨大的隱患。

如何能找到一個信得過的保姆？其實，家政公司對此也沒有把握。

此外，個別正規的家政公司將意外轉嫁給保險公司，爲保姆購買家政職業意外險。他們認爲，這樣一者可以讓保險公司幫助甄別人員；再者一旦出現意外，可以減輕家政公司的風險。

“如果阿姨忘了關水龍頭而泡了客戶家的地板，這個意外就由保險公司來承擔。”一名家政公司的工作人員解釋這份爲員工購買的意外險。

相關立法亟待出臺

針對家政服務市場亂象,國家標準委批准出臺的《家政服務母嬰生活護理服務質量規範》和《家政服務機構等級劃分及評定》兩項國家標準,已於去年2月1日起開始施行。

早在2000年,我國就將“家政服務員”規定爲正式職業,納入國家職業資格證書制度管理。在《家政服務母嬰生活護理服務質量規範》中，更是將母嬰生活護理服務分爲六級,其中一星級爲最低等級,金牌級爲最高等級。對於不同等級的母嬰生活護理員對應不同的技能要求,如提供金牌服務的母嬰生活護理員,必須具有從事五星級母嬰生活護理服務的經驗,經過相應的培訓、考覈合格,並取得高級家政服務員、高級育嬰師、中級營養配餐員資格證書(或同等級的相關資格證書)等。

商務部已出臺的法規標準包括《家庭服務業管理暫行辦法》《商務部關於“十二五”時期促進家庭服務業發展的指導意見》《家政服務合同範本》等。

由此可見，我國家政服務行業存在多部門管理的現象,家政服務業協會的業務指導部門也不一致,很多從業人員對此十分迷茫,有問題不知向哪一部門反映。對此，明確主管部門權責成爲當務之急。

同時，這些標準並沒有明確關於從事家政服務工作的職業准入門檻規定，而作爲部委規章，其法律位階也比較低。這是當前家政服務行業進入門檻低並亂象紛呈的一大原因，整個家政服務行業的職業化程度與社會期待仍然相距甚遠。

在我國，有關部門調查顯示,家政服務員90%爲進城務工婦女,初中以下文化程度佔60%,17%的人“從未參加過培訓”,63%的被調查者“只接受過一次培訓”,受調查的從業人員持證上崗率不足10%。

儘管月嫂、養老、家務服務已成爲很多家庭的剛性消費，但由於專業服務人員缺乏，供需矛盾以及家政服務人員文化程度偏低、技能弱，沒有社會保障，行業缺乏法律法規和市場規則，現有服務與消費者的實際需求存在差距。

對外經濟貿易大學法學院教授蘇號朋認爲，在巨大的市場需求面前,我國家政服務企業整體上呈現出小而散、管理混亂的特徵。由於註冊成本低、手續簡單等原因,使得家政行業准入門檻變得很低,面對巨大的市場需求,大量商家湧入的直接後果,就是家政服務公司專業水平和管理水平上的參差不齊,相當多的家政公司管理方式粗放,往往僅起到中間介紹作用,欠缺對從業人員的專業技能培訓。

今年兩會時，全國人大代表卓長立建議將家政行業的誠信體系建設納入社會信用體系建設。不僅要建立家政行業誠信記錄信息平臺，利用互聯網、大數據等先進技術，形成信用信息共享，讓守信者受益，失信者受限。

7月5日，上海市長寧區家庭服務業協會公佈了擬定的“黑保姆”多項標準:有犯罪記錄;有偷盜等前科;有社區居民、單位同事等反映人品極差、行爲惡劣之情形;履歷和健康證、上崗證、身份證等作假。

7月12日，杭州保姆縱火案的遇難者家屬林生斌宣佈，聯合好友發起設立“潼臻一生”公益基金，促進家政服務業完善保姆的甄選管理機制。

7月13日，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透露，發改委、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等17個部委已經聯合發佈了家政服務提質擴容行動方案，未來將建立家政服務企業、從業人員的信用記錄，並鼓勵制定家政服務行業的地方標準、團體標準和企業標準。根據文件內容，未來將研究制定家政電商等新興業態的服務標準和規範。同時，要求家政服務企業公開服務項目和收費標準，與從業人員、消費者簽訂家政服務勞務合同，明確服務清單和服務要求，推廣使用家政服務合同示範文本，規範家政服務三方權利義務關係。

據業內人士透露，中介很難提供保姆全面可靠的個人歷史背景和人品信息，包括身體狀況、性格心理、生活習慣等較爲全面的個人信息。確實有必要提高保姆市場的准入門檻，嚴格保姆的資質審覈，不能讓一些有污點、有劣跡的人混進來，進而成爲影響家庭安全的隱患。

對此，蘇號朋建議，有關部門應儘快制定相關法律法規,明確政府、家政企業、僱主和家政服務人員的法律地位和責任義務。

只有健全法治，才能爲家政行業的穩步發展保駕護航，促進家政市場繁榮穩定、健康有序發展。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的雙向努力，有助於推動中國家政行業的規範健康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