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民英雄紀念碑 圖片來源:攝圖網

眼前是步步緊逼的日軍,身後是波濤怒吼的黃河,陝西冷娃心一橫,奮身跳入黃河……這是電影《咆哮無聲》中的場景。

電影由山西省委宣傳部投資拍攝,2012年上映,本身沒什麼名氣,但數年後,上述場景卻被單獨剪輯,在網上大肆傳播。

幾位陝西老漢看過視頻後,坐不住了:“阿噠有八百冷娃跳過黃河嘛?!”

這幾位老漢,一位是陝西前省長趙壽山的孫子趙武原,一位是國民革命軍將領馮欽哉的孫子馮寄寧,還有一位是今年已經百歲高齡的抗戰老兵王蒙芳。

“如果是老百姓被圍了跳黃河,那是壯烈。但幾百個小夥子砸了武器,唱着秦腔跳河了,咕咚咕咚跟下餃子一樣。這是丟人的事情,這是僞歷史。”馮寄寧說起這事,就氣不打一處來。

於是,三個陝西老漢,把騰訊、愛奇藝等六家公司告了。

01

還得從《咆哮無聲》這部電影說起。

電影裏面有一個場景,面對日軍的包圍,數百名抗日英雄被逼上黃河崖壁,成建制地跳下了黃河。

如此“捨生取義”的情節,讓瞭解這段歷史的人有些不能接受。

2018年5月1日,王蒙芳與趙武原一起,將《咆哮無聲》的出品方、發行方和視頻播出方愛奇藝、騰訊等6公司,告到了蓮湖區法院。

“我們陝西冷娃都好強,好男兒不戰死在沙場,而是砸壞武器去跳黃河,這不是光榮而是恥辱,這種傳說和宣傳有傷陝軍的尊嚴。”王蒙芳在起訴書中寫道,他曾參加了歷次中條山戰役。

事實上,關於《咆哮無聲》的爭議還可以追溯到更早。

2015年5月,畫家李新安用七個月時間,創作了巨幅國畫《八百壯士跳黃河》,並在曲江亮寶樓進行展覽。

李新安很滿意,“中條山八百位跳黃河的壯士寧死不投降,他們的氣節和精神值得傳承,希望這幅畫能喚起更多人的愛國之心、報國之志和強國之夢。”

趙武原則很生氣,他和馮寄寧後來到了現場,“展覽旁邊有個大電視,不停放嘩啦嘩啦跳河那一段,把人看得氣的。”

▲ 愛奇藝網頁截圖

但沒聽說陝西拍過這個電影,於是趙和馮就趕緊查資料,才找到了《咆哮無聲》。二人先是讓亮寶樓趕緊停止播放,之後,馮寄寧還在網上寫了篇文章《李新安你不要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但,兩位老漢的呼喊並沒有起多大作用。

爲了爭一口氣,制止對抗日先烈們的侮辱,幾位一商量,“告!”一紙文書遞到了蓮湖區法院。

他們的要求也很簡單,《咆哮無聲》的出品方、發行方以及視頻網站停止侵害,刪除相關內容、斷開連接,並賠禮道歉,每一被告向原告賠償精神損失費一元。

3月20日開庭,電影出品方、發行方和愛奇藝都沒來。

騰訊表示,影片裏面沒有提及王蒙芳等人,不構成侵權,而且根據避風港原則,騰訊等媒體並沒有義務承擔第三方用戶上傳視頻的侵權責任。

法庭調解未果後,宣佈休庭……

02

秦晉以黃河爲界,黃河的東岸有一座山,叫中條山。阻隔日軍進入陝西的正是黃河與中條山這兩道天然屏障。

1937年至1941年初期,在這三年中,日軍十三次圍攻中條山,但是都被那羣號稱“冷娃”的陝西子弟兵擊退。

“六·六戰役”是“中條山抗戰”中最爲慘烈的一次戰鬥。日軍出動三萬餘人,兵分九路包抄,大炮飛機各種轟炸,持續半個月。

彼時,趙壽山臨危受命,迂迴側擊,堅持與日軍血戰數日,守住了陣地。

勝利的背後也付出了慘重代價。國民黨的軍事報告中寫道:“敵軍死傷奇重,我軍亦有壯烈犧牲。”

但就這段歷史,卻延伸出了一段“八百壯士跳黃河”的傳聞。

1984年,《西安晚報》上發表了一篇名爲《八百壯士跳黃河》的文章,第一次有了這個說法。

後來,《立馬中條》一書的作者也採用了此說法,他在書中全面描寫中條山抗戰,經由名家陳忠實作序加持,“八百壯士跳黃河”的影響力逐漸擴大。

▲ 圖片來源:受訪者提供

“八百壯士跳黃河”到底是真是假?雙方各持己見,爭辯愈發激烈……

2015年11月,十七路軍研究會專門召開了“八百壯士跳黃河”的研討會,邀請抗戰老兵、抗戰將士後代、黨史軍史研究人員和新聞記者50多人蔘與。由雙方擺事實、舉證據,當面說明自己的觀點。

最後結論是:“沒有成建制跳入黃河的事情發生。”

此外,《八百壯士跳黃河》的作者也承認,該情節爲矯情造作。

《立馬中條》作者也出來解釋,“文學作品,八百是一個模糊概念,並不是實指具體的人數。”

但這並不能阻擋很多人的一廂情願,山西省芮城縣還樹立起了一座跳黃河殉國紀念碑。

當時王蒙芳受邀參加立碑儀式,“我說沒有跳黃河這回亊,但沒有人聽我說。沒辦法,走了一路勸了一路,人家不聽,說按原計劃,我當時憋了一肚子的火,有啥辦法?”

王蒙芳說,六·六戰役中跳黃河的肯定有,但不可能有八百人之多。

03

八年抗戰中,只有八個省份沒有落入日軍之手,陝西便是其一,這與陝軍在臨省阻擊日軍的功勞密不可分。

值得緬懷,更值得頌揚!

如今我們用文學藝術作品歌頌抗日戰士,是必要的,但是過分渲染,容易物極必反。

《中華人民共和國英雄烈士保護法》規定:“國家鼓勵和支持開展對英雄烈士事蹟和精神的研究,以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爲指導認識歷史和記述歷史。”

本着還原歷史真相的目的,這幾位陝西老漢不斷上訴,奔走相告,卻遭到許多言論質疑:“何必糾結這個數字呢?”

正如其一紙訴狀書中寫到:“對原告的努力,有人不以爲然,高談‘文學不等於史學’,但實際上,廣大羣衆在欣賞有關現代題材的文藝作品時,是把它作爲‘史’來接受的,於是,一盆清水被攪渾了,僞史變成了神話。”

▲ 咆哮的黃河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然而,文學作品與社會輿論善於抓取噱頭十足的信息。

諸多媒體將“八百壯士跳黃河”視爲陝西抗日精神的典型代表,大肆報道,“面對日本鬼子的槍炮威逼,他們先跪天,再跪爹孃,立起身來齊吼一聲‘走’,一頭紮下山崖,墜入滾滾黃河……”

作爲讀者,看到這裏,不禁心生疑惑,幾百個小夥子,面對敵人的包圍,爲何都不反抗一下呢?

再如,近年來抗日神劇日漸火熱,手撕鬼子、手榴彈炸飛機、棉被擋子彈等情節頻頻出現在抗日題材的影視劇中,爲吸引眼球,不惜“毀三觀”,放棄史實。

作爲觀衆,看到這裏,不禁又心生疑惑,既然日軍這麼好打,爲何還要八年抗戰?

誇張的歷史宣傳,反而弱化了抗日戰爭的艱辛

“以史爲鑑,可以知興替。”歷史的真相不容抹殺,對於抗戰期間的史實,讓親歷者還原歷史真相,遠比自我陶醉和博人眼球有意義的多。

“我小時候聽我爺講過,我還問過我爺,如果打仗跑了咋弄,跑?跑了就槍斃,那時候軍法很嚴的。”馮寄寧的意思是,整建制的跳黃河就是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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