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大崗錘大蟲,飛雲惡浦鬥惡霸。天傷星耀懾宵小,獨臂英雄武二郎。

說起武松,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威風凜凜殺氣逼人,但很少有人知道,這位後來不怕天不怕地的英雄好漢,其實原本是個順民,對大宋律法和大宋朝廷有着本能的敬畏。

當初在家鄉與人發生口角,一記老拳把對方打倒,武松以爲自己殺了人,從此浪跡江湖。這個出場方式,就說明武松開始是沒有一點反抗朝廷之心的。

景陽崗打虎的時候,武松恍如金剛降世,被獵戶門以爲是天神下凡,但轉眼之間,來到陽穀縣縣衙,武松就失去了英雄威風,跪倒在大堂之上,對着縣令自稱“小人”,稱對方則是“大人”。

“小人”這個稱謂,藏着武松對官府深深的敬畏,也代表着小民百姓在大宋權力面前的自卑。此後,武松每次遇到大宋官員,包括陽穀縣令,東平知府,孟州差撥和管營,張都監,張團練等“大人”和“恩公”,自稱都是“小人”,而且態度極其謙卑。

相反,在景陽岡店小二,十字坡孫二孃,快活林蔣門神那裏,武松的態度就非常傲慢,自稱不是“爺爺”就是“老爺”,稱對方則不是“廝”就是“賊”,與在官員面前的謙卑態度,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同樣是好漢,武松比魯智深更加識相,在能夠給予自己現實利益的大宋官員面前,總是表現得誠惶誠恐。我個人甚至認爲,武松骨子裏,和林沖一樣,原本有非常濃厚的體制情結,希望自己的一身好本事,能夠爲大宋朝廷效力,並由此而謀得一官半職,光宗耀祖。

於是,我們的打虎英雄,就成了陽穀縣的武都頭,成了大宋體制內的人。陽穀縣都頭其實是個低得可憐的職務,連林沖的教頭都不如,但武松非常重視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爲了維護這份工作,武松甚至做了一些違反他做人原則的事情------比如去東京去給知縣運送贓款。

沒錯,西門慶和潘金蓮之所以敢對武大郎下手,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武松不在。而書中第二十四回交代,武松前往東京出差,並不是爲了公事,而是替知縣運送兩年來在陽穀縣搜刮的一擔金銀。

一擔金銀數目不小,以武松的機警,當然知道這些金銀的來歷,但武松非得沒有任何質疑,而且答應的很痛快:小人得蒙恩相抬舉,安敢推故。既蒙差遣,只得便去。

原來好漢入了大宋體制內,也與他們鄙視的那些人無異。同樣如此的還有楊志,明知道花石綱和生辰綱都是不義之財,卻仍然因爲職責所在,不得不違心給一羣貪墨之官做走狗鷹犬。

武大郎被殺案發,武松從容收集證據,要爲哥哥報仇。但武松開始,其實並沒有想殺人,而是相信自己敬畏的大宋律法,相信知縣大人能夠將西門慶潘金蓮繩之以法。

可惜武松想給大宋律法一個機會,知縣大人卻收受了西門慶的錢財,沒有給武松機會。表面上看,是西門慶贏了,但實際上,西門慶也錯過了一個蹲大牢的機會,而直接被武松梟首。

武松因失去至親之人而受到刺激,被迫鋌而走險,血濺武家靈堂,大鬧獅子樓,人生遭遇重大變故,但我們奇怪地發現,武松殺完人,卻並沒有像魯智深和宋江那樣逃走,而是選擇繼續相信大宋法律,帶着人證物證去縣衙投案自首,然後被刺配孟州。

到了孟州之後,武松遇到了老管營和管營的兒子施恩,幾乎重演了打虎之後,在陽穀縣受到的恩遇,管營和施恩又成了武松的恩公。

爲了報答恩公,武松醉闖快活林,打的蔣門神抱頭鼠竄,單從打人的場面來看,的確很痛快,但如果我們仔細品味這樁事情的來龍去脈,又馬上會發現不對勁------施恩和蔣門神,本質上就是當地的兩大黑社會,他們之間爲爭奪快活林而發生火併,武松的角色並不是英雄,而是打手。

接着,武松又遇到了一個恩公-----張都監。張都監不僅說要提拔武松,還給武松介紹對象,這份恩情如果兌現,那可遠超陽穀縣令和施恩父子,所以武松對張都監的感恩,也是最重的。

張都監家進了賊,本來不關武松的事,武松一定要去管一管;張都監誣陷武松偷東西,武松仍然覺得張都監是好人,一定會給自己清白,甘願受縛。如果不是在鴛鴦樓外,親耳聽聞那個壞蛋對自己的所作所爲,大概武松升官發財迎娶白富美的夢還不會醒呢!

武松對大宋官場和大宋律法的敬畏之心,武松樸素的報恩之心,卻接連遇到大宋無良官員的驢肝肺,不僅哥哥的冤情差點得不到伸張,還差點丟了自己的小命。

自此,武松才徹底對大宋律法和大宋官場失望,不再對體制抱任何幻想,落草爲寇,走上了反抗朝廷之路,成了名副其實的梁山好漢。而之前的武松,其實一直想做一個遵紀守法的大宋良民,想給大宋朝做忠臣良將。

我們可以說,這是武松個人的悲劇。但從另外一個角度講,大宋朝斷絕了武松成爲良民和良將的一切可能,將這樣一個人才逼上梁山,一度成爲朝廷勁敵,又何嘗不悲哀?

宋江在梁山談招安的時候,武松爲什麼是堅決的反對者之一?原因就在武松的經歷當中,他看透了大宋官場的險惡,看透了大宋律法的虛僞,再不願與那些人同流合污。

平定方臘之後,武松拒絕去東京接受封賞,在六合寺出家,原因也是如此。假如在不久的將來,倖存的梁山兄弟也成了大宋官場上的張都監,李團練,你讓武松何以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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