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建聯（左）與中國籃球協會主席姚明在比賽中。 本文圖片 新華社 Osports

易建聯沒有輸。

32歲，15年國家隊生涯，4屆奧運會參賽經歷……東京奧運會的舞臺，理應是易建聯作爲奧運會5朝元老的謝幕演出。

而世界盃開打前，他曾許下兩個心願：“首先贏球，第二個目標就是拿下進軍東京奧運會的入場券”。

第二個願望落空了，至於第一個願望，5場比賽2場勝利的成績單，易建聯會滿意嗎？中國男籃會滿意嗎？

殘酷的現實告訴我們，我們有且只有一個阿聯。未來，誰又能接過易建聯的火炬？

暴扣、三分，易建聯每球必爭

無法想象，易建聯是如何克服腳踝的疼痛在場上硬生生地拼了25分鐘。

比賽首節，易建聯直到還剩3分38秒才披掛上陣，開局在場下歇了6分多鐘，李楠這樣的安排無疑傳遞出了一種信號：讓阿聯保存體力，下半場關鍵時刻必須要拼。

但登場之後的易建聯從未有半分惜力。首次觸球，易建聯拉到高位來接趙睿的傳球，面框突破殺入內線後，扛着防守球員造成對方犯規。第一分，就拿得如此艱難。

第二節剛開打，一向沉默少言的易建聯開始頻頻主動找裁判溝通，在對方一次上籃不中但裁判判罰前場球時，阿聯大步衝向裁判，手上連續比劃着對方觸球了的動作。

緊接着下一個進攻回合，郭艾倫持球突破站上罰球線，易建聯又來到裁判身邊，和對方交流着，每一次判罰，易建聯都在盡力爭取。

突破造殺傷、向裁判施壓找哨……易建聯打出了堪稱本屆世界盃、乃至國家隊生涯最出彩的一戰，兩次在尼日利亞將要拉開分差時外線飆中三分，保持着中國男籃的追分勢頭。

如果籃球是一個人的運動，易建聯一定已經取勝了，但這場比賽阿聯面對的幾乎是1打5的局面，但凡他稍一下場休息，中國隊就在進攻中斷電，僅有方碩還能命中幾記不講理三分，苦苦支撐。

易建聯已經拿出了他的所有武器，上演科比式的低位背身後仰中距離跳投，假動作點飛防守人、側翼直衝攔下祭出雙臂暴扣……每一次高難度完成得分之後，他都是第一個快步跑回後場，指揮隊友落位，投入到防守中。

但鐵打的阿聯也有無奈的時候，在終場前還剩2分57秒，易建聯不顧受傷的腳踝、在人縫中拼下後場籃板，卻因爲無人接應被對手搶斷暴扣，阿聯朝着隊友攤開雙手，俯下身用力地拍打着地板。

那是尼日利亞隊殺死比賽懸念的時刻，而易建聯的背影，看起來是那麼的孤單和絕望。

直到比賽還剩47秒，與其讓阿聯在場上如凌遲般地等待時間走完，李楠做出了換下他的決定。

“一個像他那樣的老將不應該在場上經歷那樣煎熬的40秒鐘，應該讓他默默地回到板凳席”，姚明賽後的解釋，是給老兵易建聯最大的尊重。

易建聯賽後面色鐵青。

“阿聯不是男籃核心”？

“這場比賽對中國男籃意義重大，對我來說意義尤爲重大，我對待這場比賽就像是對待我職業生涯的最後一場比賽那樣，竭盡全力想要幫助球隊獲得一場勝利。我們努力了，但還是沒能贏下比賽。”

賽後，易建聯的陳述聽起來充滿着遺憾、不甘和無力。

而在第一時間，“易建聯太拼”話題衝上了微博熱搜榜第一，網友們心疼易建聯、致敬易建聯，中國隊雖然13分輸給了尼日利亞隊，但全場14投10中砍下27分的易建聯沒有輸。

甚至網友們會討論，易建聯的成就算不算得上中國男籃歷史第二人。

但其實就在2014年的時候，時任中國男籃助理教練的李楠還明確地說過，“易建聯不是核心型球員。”

“他的技術很好，但畢竟是內線，我們需要拿球多的人成爲核心，成爲能堪重用的球員。核心球員要具有親和力、說服力，在隊裏要有威信，我們目前缺這樣的球員。”

從2004年雅典奧運會上易建聯第一次入選國家隊開始，當時他的身邊是巴特爾和姚明，17歲的阿聯並沒有太多的出場時間，數據場均只有2.7分3.8籃板，主要任務還是在大哥們的身邊學習。

2008年家門口的北京奧運會，當時中國隊與美國、德國、希臘和安哥拉的分組被稱爲“死亡之組”，正是因爲易建聯在對陣德國的那場比賽中最後時刻命中中投，纔有了中國男籃歷史性地闖入奧運8強的輝煌時刻。

但那時中國男籃還是以姚明爲核心，易建聯依然不是中國隊的核心球員，連他自己都承認，“因爲那場球我沒得多少分，整場比賽都是大姚明支撐着我們球隊，都是姚明起的作用非常大。”

2012年倫敦奧運會，中國男籃5戰全敗，丟掉了世界前8的位置，甚至那四年間，中國男籃任由哈達迪率領的伊朗隊在天津亞錦賽打爆，連亞洲霸主的地位都不保……

阿聯的職業生涯，一直在承上啓下，但這10年的回憶，太過酸澀。

“要說領袖，我很失敗”

但殘酷的現實並不都像童話故事那般有一個美好的轉折，至少在世界籃壇，易建聯領銜的中國男籃還是在谷底，一沉再沉。

2014年，男籃世錦賽更名爲世界盃的第一屆賽事，中國男籃沒能獲得直接參賽資格，因爲在前一年的馬尼拉亞錦賽上，中國隊連續輸給韓國、伊朗和中國臺北隊，戰績慘不忍睹，那是中國男籃歷史上的至暗時刻。

質疑中國男籃的言論鬧得沸沸揚揚，其中自然包含對領袖易建聯的質疑：一個沉默的領袖，如何帶領中國男籃走出陰霾？

他從不會去爲自己申辯，哪怕解釋幾句，只是用日復一日的訓練，嚴於律己，在場上拿出最好的表現，去回應那些質疑的聲音。

2016年裏約奧運會，中國男籃再次經歷了5場全敗，易建聯場均砍下20.4分6.6籃板，個人得分佔據全隊得分的三分之一，籃板、搶斷和蓋帽賽項數據位列全隊第一，就連場均1.4個三分球，都排在中國男籃所有球員之首。

年輕球員遲遲無法挑大樑，易建聯個人成爲了中國隊最後的“遮羞布”。

終於在里約奧運會中國男籃的最後一場比賽結束後，易建聯說出了那番發人深省的話語。

“打得不好的時候我們需要接受批評，我們確實離目標差很遠，要做很多改變，特別是一些年輕球員，要放平心態吧，接受一些批評，接受一些嚴厲的要求，認清自己。”

“大家都說路還很長，但說真的，一段路一晃一晃很快就過去了，怎麼去把握好每一天……”

後面的話，易建聯嚥進了肚子裏。

他太想率領中國隊重回世界強隊的行列，但一次一次失敗的戰績，似乎讓他有些灰心。

“要說拿領袖去套我的話，就覺得很失敗，那麼多年沒贏過比賽，自己在各方面做得還是比較差的，那幾年對我來說還是蠻起伏的，一直在想辦法怎麼贏球，卻又看到跟其他強隊的一些差距。”

扯了扯嘴角，易建聯的笑容有些苦澀。

沒有易建聯，中國隊誰能頂上？

現在，這份苦澀又多了幾分。

家門口的2019北京世界盃，佔據天時、地利、人和，卻連續在小組賽中淘汰、排位賽奧運資格競爭中失利，32歲的易建聯倘若無緣東京奧運會，還會再次率領中國隊站上世界大賽的舞臺上嗎？

15年的國家隊生涯，易建聯在老大哥的身邊見證了中國男籃最輝煌的時期，卻在獨自帶隊之後經歷了滿身傷痕，他不止一次地公開訴說，訴說對於中國男籃2008年時期的懷念。

“2008年很深刻的印象，在家門口第一場球打美國，在通道姚明第一個帶領整個球隊跑進球場，那一剎那聽到全場球迷地吶喊，你會在腦海裏真的會一輩子記得，因爲那是一個很美好的時刻。”

只有在陷入2008年的回憶時，易建聯的面目表情才放鬆下來，笑容溫暖而又令人心疼。

輸給尼日利亞隊之後，有媒體曝出易建聯宣佈從國家隊退役，儘管在賽後發佈會上阿聯親口闢謠，但我們心裏都清楚，那一天不遠了，他身負的中國男籃這麼多年的重擔，也該放下了。

但沒有了阿聯，誰又能接過中國男籃這面大旗呢？

李楠在2014年曾經提過幾個名字——睢冉、劉曉宇、郭艾倫。如今睢冉退役了，劉曉宇淡出了國家隊，郭艾倫本屆世界盃尚不成熟的表現，想要擔得起中國男籃領袖的責任，恐怕還需歷練。

2015年長沙亞錦賽上一戰成名的周琦也曾被寄予厚望，上賽季狀態復甦的王哲林也呼聲很高，甚至在本屆男籃世界盃打開之前，FIBA還將易建聯、王哲林、周琦三人稱爲新一代中國男籃的“移動長城”，有望能夠率領中國男籃衝擊世界盃8強。

但周琦和王哲林在世界盃5場比賽的表現，令人失望。

說得更直白一些，即便是易建聯在明年6月的奧運資格落選賽場場拿出和尼日利亞隊破釜沉舟的表現，中國男籃參加東京奧運會也基本沒什麼希望。

而如果這一批隊員蹉跎4年，4年之後，他們不僅依然無法接任球隊的領袖角色，中國男籃還會被世界強隊拉開更大的差距……

我們無法阻止易建聯的離開，中國男籃也需要有更新鮮的血液注入。哪怕，我們即將面臨漫長的冬夜。

易建聯在比賽即將結束時神情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