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婆婆家隔一趟街兒,有個陳奶奶,七十多歲的年紀。至於她姓什麼叫什麼,附近的老人也不知道。只知道她是孤榆的姑娘,十六七歲就嫁來了城子溝。

之所以提起她,是因爲她“走路”是靠膝蓋。

故事要從20多年前的一個冬天說起,具體的時間,她自己都記不清了。當時是她孃家的侄子訂婚,她想去參加。那年頭兒車腳不像現在這麼方便,出行基本靠走。要說遠,其實也不太遠,孤榆到石人,三十多里路吧。她開始打算去,家裏人就不同意。聽西院的老宣太太說,她手頭兒不寬綽,去他們本家兒老陳頭兒家,擱他媳婦手竄了50塊錢。

那天下冒煙雪,她出發時就已經是下午了,尋思着幫晚黑兒怎麼也到孃家哥哥那兒了。可是,她走啊,走到深夜,也沒走出那片大野地。周圍的一切都黑壓壓的,只有地上的雪,在微微的月光下,發出那麼一丁點兒的亮光兒,那亮光,又顯得那麼的詭異。一個人,又冷又累,再加上無邊的恐懼。一心巴火想走出去,雙腿不停地踱着,又走了好久,卻發現還是在原地。不知道你有沒有個相同的感覺,越害怕越會什麼恐懼的東西都能想出來。害怕,超過了累和寒冷。老太太心裏明鏡兒似的,她,這是被媽噠鬼兒給抹噠住了。

好不容易,捱到了雞叫,老太太這才從那片地裏走出來。藉着東方一星點兒的魚肚白,她看到自己走過的“路”,在原地畫了好大一個圈兒,多少個腳印子始終沒走出圈兒外。

她又揉了揉眼睛,看到前邊不遠處有個小村落,她認出,那是妹妹所在的屯子。可是,常年不出門的她,又摸不清哪個是妹妹的家門。別管那些了,先進了屯子,找到人家兒再說吧。

不知道哪來的力氣,老太太連滾帶爬的進了屯子。正巧屯子邊上一戶人家養馬,門燈開着,是人家的老頭兒出來給馬添草料,她奔着燈光到了近處。嘴裏不大清楚地喊着:“我不是瘋子,我是走道兒迷着了,我妹妹就在這屯子住,她家男人叫……”她重複了好幾遍嘴裏的話。

老頭兒也很熱心腸,叫出了老伴兒,兩個人把陳奶奶攙進了屋。一邊老婆兒跟陳奶奶嘮着事情的來龍去脈,一邊老頭子收苞米瓤子給陳奶奶生爐子。不一會兒,爐火着起來了,屋裏也有了暖和氣兒。陳奶奶脫了那雙新做的黑燙絨棉鞋,鞋窠簍裏倒出來不少雪塊子。這下,身子暖和多了。

天光大亮,好心的老婆兒老頭兒把陳奶奶送回了妹子家。到那喫了口飯,妹妹又給她整熱水燙的腳。整個人,這算是徹底緩過來了。可是,陳奶奶的腳,卻不聽使喚了。

三天後,她妹夫求了個四輪車,把陳奶奶送回城子溝。回來後,常大夫來家裏給她打點滴,左鄰右舍才知道,陳奶奶凍傷的事情。

老宣太太還跟我學:“當時,但凡身邊能有個明白人兒,她都不至於把腳爛掉。”“那暫,我是眼瞅着她腳趾頭爛的,一層(xíng)一層的肉慢慢變黑,之後爛掉,露出裏面的小骨頭,雀白兒雀白兒的。”老宣太太接着說,“她在頭一個老太太家,錯就錯在烤火上,咋不用雪搓腳呢。到她妹妹家,千不該萬不該,不能用熱水給泡腳啊。用涼水,就像咱們過年緩凍梨似的,泡過來就好了……”

就這樣,陳奶奶的腳,在那個無情的冬天徹底丟了。

原先老太太出屋就是在地上爬。後來別人用閒材料,給她做了一副特殊的小柺杖。她膝蓋處,用厚布包裹着,無冬歷夏,她都拄着柺棍,跪着往前挪蹭着走。洗衣,做飯,種園子,做家務,還要照顧那個傻兒子。20年,時常傷口處會隱隱作痛,尤其是到了下雨陰天兒。背地裏,陳奶奶不知道偷偷地抹過多少次眼淚。

有時候,我常想:人,能有健康,就是最大的幸福。看看那些身體上有殘疾,但是依舊樂觀堅強的生活着的人,你就會感覺到,自己擁有的,其實已經不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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