玺鉴杂记|溥儒“说”:我和我笔下的佛教情缘

寒生易水荆卿去,秋满江南庾信哀。

西苑花飞春已尽,上林树冷雁空来。

玺鉴杂记|溥儒“说”:我和我笔下的佛教情缘

1896年,我出生在北京什刹海畔的恭王府,宣统三年(1911年)入贵胄法政学堂读书,后并入北京市内法政大学。尔后王朝凋零,政治更迭,我从清室贵胄成了这个世界的旧王孙,也开启了我的流浪生涯。

玺鉴杂记|溥儒“说”:我和我笔下的佛教情缘

恭王府的宗教生活,让我与佛教自然结缘。1912年迁至马鞍山戒台寺与浚海禅师、天目山能和上人相识,写经与千字文似也成了我与佛缘的连接。1922年,我游学归来,隐居于戒台寺中,结识了湖南和尚永光法师。他六朝体的诗与一手和尚风格的书法让我心生欢喜。我想,画笔下若要追寻与佛教关联的缘起,便是在戒台寺那段时光里深耕了吧。

走马灯一样的新政府对我来说过多的关注也没有意义,平淡无奇的过一生,潜心美学,专注画事,便是后来一直在执着的事情。

01青少年阶段:恭王府的宗教生活(1896-1911)

清王朝作为由少数民族入主中原而建立起来的封建政权,为强化自己的统治,采取了多许措施,其中,利用宗教文化为自己的政治服务便是基本手段之一。有清一代,统治者既维护着满族的本教萨满教,又重视并包容着佛教(尤其是藏传佛教)、道教及汉民族传统的郊社宗庙祭典,在宗教信仰上形成了多教并存,兼容并蓄的局面。

恭王府府主奕䜣作为晚清政坛的核心人物,自小又接受了良好的汉学教育,他的宗教思想必然是复杂的。他既有自身的信仰,同时其信仰和行为又必须为帝王服务。从现存的一些遗迹和资料来看,恭亲王在府中除严格进行满民族本教萨满教祭祀外,个人对佛教似乎更情有独钟,留下的佛教印迹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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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自《清恭王府折档汇编(全三册)》

据《清恭王府折档汇编》记载,恭王府曾一直供养着福善寺。福善寺始建于清朝,主体建筑与恭王府西墙仅一墙之隔。每月开支里也有佛堂领香供钱等记载。

1937年,著名学者陈鸿舜带着美国教授G.N.凯茨走进了恭王府,并将其所见所闻写进了《北京的恭王府及其花园》(发表于华裔学志),文中写道:“……中轴线上――据传说和地图,匾额上写着‘佛楼’。这楼或许是一座小庙,我们不知道其中细节,可是这匾额的确是精美的木雕作品……”,另外还配有一张老照片。这些资料证实后罩楼中确曾建有佛堂,应是恭亲王在府内的礼佛之所。把佛堂建在中轴线上,位于银安殿、神殿之正后方,可见恭亲王对佛教之重视。

溥儒作为恭亲王奕䜣的王孙,在如此浓烈的社会背景及家族渲染下,从小怀揣着对于佛教的虔诚与敬畏,奠定了宗教性在绘画语言中的基础。

02早期戒台寺时光(≈1912-1923)

辛亥武昌之变,加之袁世凯逼清帝退位等引发的时局动荡,皇室上下不知所措,溥濡跟随老夫人迁出王府,避至西山,因有恭亲王这层关系,得以住在戒台寺隐居,前后断续亦近15年。溥儒也由此得髓“西山逸士”,其意焉:“乐在琴书,心怀遐学,与世无竞,与人无争,如是而已矣。”在西山隐居的日子里,溥儒晨钟暮鼓,潜心研习,修心养性。正如溥儒自云:

“余居马鞍山始习画。余性喜文藻,专治经之外,虽学作古文,而多喜作骈俪之文。骈俪近画,故又喜画。当时家藏唐宋名画尚有数卷,日夕临摹,兼习六法十二忌及论画之书;又喜游山水,观山川晦明变化之状,以画法用笔为之,逐渐学步。时山居与世若隔,故无师承,亦无画友,习之甚力,进境极持;渐通其道,悟其理蕴,遂觉信笔所及,无往不可。”

(此处不赘述溥儒自述中三十岁左右始学画是否有偏颇,毕竟从吉林省博物院等所藏作品已看到其20岁左右的成作,我们可把马鞍山时期认是其潜心书画,技艺精进的时光。)

1912年,溥儒辗转至马鞍山戒台寺“牡丹院”,与寺中浚海禅师同游,为之写经及千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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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作 草书千字文 手卷 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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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千字文》摘录可识始末:

“京师之西,有山曰马鞍,寺曰慧聚者,盖自唐始也。光绪中,先祖恭忠王罢政,复兴建焉,然而未有图志。辛亥国变,余始卜居寺之北宫。时浚海师住锡禅堂,晨夕同游于山巅水涘,若良侣然。暇时,尝为师写经卷,辄蒙收录。其后,师往参学广化寺,遂住持圆广寺。余亦遂出山,盖十三年矣。顷为戒台作寺志始成,而师以旧赠千文一卷装成属题,乃书交情始末,著于卷尾,使后之人识此意而不必责此书之劣也。癸酉十月小雪节后,溥儒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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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作 楷书浚海禅师源流 手卷 水墨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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浚海禅师住持的圆广寺创建于明隆庆五年(1517),位于阜成门内,系十方常住,可想见当时规模。佛教各宗派皆重传法正宗,丛林住持,例向传法之师申请嗣法书,亦有由极具声望者书写之先例,浚海禅师请旧王孙书写谱系,乃荣耀之事。佛教的写经、佛像的描写原本出于纯粹的宗教目的,却在无意中发展和保存了溥儒笔下的艺术形态。

同年,溥儒于戒台寺与天目山能和上人相识。“壬子,上人朝山至戒台寺。余年十七,读书寺中,赠上人诗有:‘远辞天目月,来踏戒台云……’”(见《溥心畬先生诗文集》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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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人文 永光 致溥儒、溥僡书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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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儒1915年(龚敏:《溥心畬年谱》)于戒台寺与海印上人相识。“余读书寺中时,益阳海印上人来游戒台,余与之同登极乐峰顶,望拒马飞狐之胜……”(《溥心畬诗文集》下)。永光和尚六朝体的诗、洒脱的和尚书法风格,对于溥心畬早年的行楷书法,有着不容忽视的作用。

“心畬先生保存着一部这位法师(海印法师)的诗集手稿,在“七七事变”前夕,他们兄弟二位拿着商量如何选定和打磨润色,不久就把选定本交琉璃厂文楷斋木板刻成一册,请杨雪桥先生题签,标题是《碧湖集》。”

(摘自启功《溥心畬先生南渡前的艺术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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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儒辑海印法师 《碧湖集》

“他的楷书我初见时觉得像学明人王宠,后见到先生家里挂的一幅永光法师写的长联,是行书,具有和尚书风的特色。先师陈援庵先生常说:和尚袍袖宽博,写字时右手提起笔来,左手还要去拢起右手袍袖,所以写出的字,绝无扶墙摸壁的死点画,而多具有疏散的风格。和尚又无须应科举考试,不用练习那种规规矩矩的小楷。如果写出自成格局的字,必然常常具有出人意表的艺术效果。……从此愈发服膺陈老师的议论,再看心畬先生的行书,也愈近‘僧派’了。”(同上)

溥心畬束发即受书,始习颜柳大楷,临颜鲁公《中兴颂》,魏《郑文公石刻》,兼习篆隶书,初写《秦山碑》、《石鼓文》,次写《曹全碑》、《礼器》、《史晨》诸碑。在“帖学”上取法“二王”与褚遂良、虞世南等,丰富的家藏王羲之《游目帖》、米芾的《春和帖》更是为其取法“帖学”提供了条件。不专一家一体,取诸家之长是溥心畬对于书画艺术的基本态度。而后的书法作品中我们能看出其对“贴学”书风审美标准的态度。

“据我个人极大胆地推论心畬先生早年的书法途径,无论临过什么唐人楷书的碑版,及至提笔挥毫,主要的运笔办法,还是从永光来的,‘可说碑底僧面’。”(摘自启功《溥心畬先生南渡前的艺术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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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袋和尚图

尺寸:84*40cm

家事与国势的由盛而衰必然引起溥儒内心的变化与矛盾,执笔下更能映出他身份的特殊性和更深层次的文化诉求。不论是对“帖学”坚守上,还是对和尚书风的执着中,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溥心畬的文化态度。

1924年,29岁的溥儒为先姑母荣寿固伦公主寿,离开了马鞍山,回到了城中。1937年抗战爆发,闭门谢客,又迁至马鞍山。当然,这是后话。

03祈福——画祭先母忌辰(1937-1963)

溥心畬对佛教的信仰源于大语境也源于自身的精神寄予,平时他虽不奉行繁琐的宗教仪式,但他确是一个一丝不苟的宗教传统文化坚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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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大士

尺寸:90*33cm

1937年,项太夫人仙逝,为了给母亲办一个体面的丧事,溥儒卖掉了珍藏半生的陆机《平复帖》(详见:张伯驹《春游琐谈》)。信佛敬佛的溥心畲,为求母亲稳度西天,他为母亲准备了上好的棺木,然后一笔一划在母亲的红朱色髹漆棺上,用金箔满书小楷金刚经,十分庄严注目。守孝时更是用注射针抽出自己身上的血液,和上紫红颜料,写心经、画佛像为亡母祈福。

服丧期间,他令子女到灵前念经,要求恭敬虔诚。在这一系列带有形式感的深化中,表达了溥儒对亡母的强烈追思,亦表现了溥儒对于 “剥肤为纸,刺血为墨,燃指为灯”这个佛教思想的铭刻于心。日后,每逢项太夫人忌辰,溥儒即以臂血和砂抄经文、绘佛像,为亡母乞求冥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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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儒 心经 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溥儒幼年失怙,由出生南海书香世家的项夫人抚养成人。项夫人教子较严,聘请宛平名士陈应荣为溥儒启蒙老师,后又聘请宜春欧阳镜溪、江西龙子恕两位先生教习古文。溥儒奉母甚孝,遵母训示。

“余十余岁时,读书西山。癸丑冬,大雪。持弓挟矢入林,射雉获之,执以献于先母。母不乐曰:‘孔子弋不射宿。袭而取之,非仁也。是雉方寒求食,奈何射之。……’”(摘自《溥心畬先生诗文集》(下))可见先母的仁义道德与思想对其影响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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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楷书题《慈训纂证》书名原件并附著作二册

1950年四月,书成书法长卷《慈训纂证》,把母亲的教诲与古人的言行,逐一加以比较印证。他无限感慨地说:“呜呼,儒生于乱世,幸全大节,非儒之才遂能及此,太夫人之教也。”此书于1963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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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大士

尺寸:103*47cm

04 渡台再续佛缘(1949-1963)

1949年九月,溥儒由舟山乘飞机到台北。十月,应台湾师范学院之聘为艺术系教授,并于台北举办画展。冬节敬绘《大士像》交于于右任先生供养。而后,开启了台湾艺术生活朋友圈。

1951年三月三日连雨不霁,作《焚香诵经》仕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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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香诵经

尺寸:35*27.5cm

1955年三月,与朱家骅、董作宾同往韩国讲学,获汉城大学颁授法学荣誉博士学位,并游览朝鲜行宫、佛国寺等地。同年旅居日本,《题日本久远寺》、《清水寺》、《南禅寺》等诗文即为那时候关于宗教艺术之旅的文学产物(见:《溥心畬诗文集·南游集》上册)。

溥儒的一生可以说是艺术的一生,信奉佛教的他,佛教内容随着笔下虔诚圆满,在台期间,与佛教界也不乏交往。

据民国五十一年(1962年)《道安法师遗集》日记中记载,一月十二日,即农历十二月初七,下午二时五十分去溥儒中请写“今日佛教”四字,并谈及溥先生想再找一册由他出版的海印法师《碧湖诗集》二本,已十分不易。一月十五日,今日佛教月刊已出版,封面古朴可爱,题字正为溥儒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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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佛教月刊封面

刺血书《心经》、硃笔楷书《大悲咒》、硃血写《研朱观音圣像》、敬书《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人日敬写《观音圣像》等在台期间现世的佛教题材作品,亦成为我们对溥心畬笔下佛教情缘的追溯有了更多的依据。

玺鉴杂记|溥儒“说”:我和我笔下的佛教情缘

溥儒自认诗第一,书法第二,绘画第三。而我们在纵观其艺术的一生,不难发现,文学寄托着溥儒骨子里理想对真、善、美的憧憬,宗教则是他超脱痛苦的精神诉求,文学与宗教联结画笔加持了艺术价值。

在他的艺术作品中,凝结了他的文学修养,他的宗教体悟,还有他一生的符号。阅过了溥儒的无尽过往,不禁感叹,其笔下对于佛教题材的反复描写,是否也是他对现世生活的一种无言叹息与反抗呢?

我想观者自有感悟。

作品集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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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量寿佛图

尺寸:80*30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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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戒讬钵走荒山(西游记系列)

尺寸:17*1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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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天路万里渡流沙(西游记系列)

尺寸:17*1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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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申(1956年)作 观音大士像 立轴 水墨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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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升佛界 立轴 水墨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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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作 佛祖圣像图 立轴 设色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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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丑(1961年)作 大士像赞 立轴 水墨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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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禅遇嶂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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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袋和尚

成交价:RMB 11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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