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宾虹语“一幅好画,乱中不乱,不乱中又有乱。其气脉必相通,气脉相通,画即有灵气,画有灵气,气韵自然生动”。在近代画家中,大多画家都在传统笔法中老实地遵循古法,不敢越雷池半步。因为受传统所拘,自然不能直舒胸意而达气韵生动之境。能够纵笔运墨心手合一,并随心所欲而达到乱画境界者,只有傅抱石、黄宾虹、陈子庄、石鲁数人而已。

傅抱石更是在长期的绘画实践中,把个性与才情融入自己的绘画中,逐渐形成一种与众不同的皴法来,他敢于冲破传统笔法的束缚,不仅用笔尖笔腹作画,还在运笔时加大力度利用笔根及散开的笔锋横挥竖扫、信笔挥毫,把毛笔的性能和潜力发挥到极至。其破笔乱皴之画初看似粗头乱服,不守规矩,然而线条在痛快淋漓间又含蓄微妙、乱而有法,整体风格和谐统一。他的皴法中,既含有“乱柴、乱麻、荷叶、拖泥带水”等皴法,又都有所变化,从而创造出一种集传统经典为一体的新皴法。别人问他所宗何法,他自己也说不准这是属哪种皴法。因乱笔狂扫,杂乱无章,故戏称“糊涂皴”,这就是后来以他名字命名的新皴法,被尊称为“抱石皴”。

陈教授有一篇《从阳刚大气谈起》的文章说得很好,他认为有力度感,阳刚性的艺术是民族艺术最正统的,那么比较近代画家中,真正达到面貌出新、阳刚大气的,且理论著述影响大、艺术成就全面的只的傅抱石、黄宾虹、潘天寿三位了。(傅抱石去世时年仅六十一岁,相当于齐白石、黄宾虹的中青年,且两位大师在这个年龄时的作品根本就没成熟。)如果再以作品的阳刚大气及创新程度、山水、人物同时达到很高造诣的,那么站到最后的也就傅抱石先生一人了。

傅抱石是从字画装裱店启蒙书画爱好的,他最早接触艺术却是从篆刻入手的,中学时所仿的名家印章便能达乱真程度,他主张:“取法乎上”,从秦汉学起,作品平正中具变化,作品格调高古典雅,与大篆刻家黄牧甫风格相近。因刻印而涉及文字,傅抱石开始勤习书法,并从高古的《散氏盘》、《石鼓文》起步,作品风格稳健古朴。他十分推崇书法在中国艺术中的地位,在他所著的《中国篆刻史述略》一文中开篇就说“中国艺术最基本的源泉是书法,对于书法若没有相当的认识与理解,那么和中国一切艺术可说是绝了因缘”。可见他对书法的深刻感悟。这里有一点让我想不通的是,傅抱石的书法篆刻均为古雅娟秀风格,就是写行草书也清秀端庄,总感到受古法所拘而放不开,似与其大气磅礴、气吞山河般的国画作品风格截然不同。并常在其豪放不羁的画中题上几个工整的铁线篆,与作品整体气质极不协调。如果傅抱石书法学习的是徐谓天马行空般用笔的狂放,篆刻如似齐白石般挥刀直冲而一任自然,那么这才是个完美的傅抱石。

傅抱石最早学画是以临摹传统绘画开始的,十几岁时就学习石涛的作品,并觉石涛的画纵逸恣肆、生动感人,十分钦佩,遂改名为抱石。他一生受石涛影响极深,但学而能化,所临摹石涛及古人名作,形神兼备,具有较深厚的传统基本功。曾见他临摹石涛《游华阳山图》作品,既有石涛之神韵,又有自己的“抱石皴”风格,比起张大千临石涛画多没自己语言自是高明了许多。他通过临摹经典并从历代山水大家中吸取笔墨精华,从而创造出山水画的新意境来。傅抱石先生虽自称:“为山水上的需要,也偶然画画人物”。但现其人物画的传统功力及高古之意来讲,至今也是已无人能超越的。他在画人物画时,明显学古法铁线描、兰叶描以及高古游丝描等之类不同,他化工整细致为写意飞动的线条,并运用破锋飞白手法,看似潦草荒率,但与人物的神韵及内容相符合。这些飞动的线条与他山水画中的皴法风格相近,画面统一和谐,线条飘逸古朴,豪放而隽秀,冷峻而典雅,成就与山水相伯仲间。傅抱石的人物画虽好,但比起山水来就有不少遗憾,比如人物造型单调雷同,特别是有几幅仕女人物画中,其中脸型的方向、位置的大小、表情的动作几乎一样。

研究画家的作品我们首先要了解画家本人的个性、品格及嗜好,作品只是一个画家思想与性格结合的产物,傅抱石的作品就是把自已的真性与笔墨有机结合而达到完美的典型例子。在中国绘画史上,不受外界干扰与礼节所束缚,随意自在如宋元君所说“是真画者也”的 “解衣般礴”画家,有吴道子、徐渭、八大等,他们共同特点是好酒,醉后纵笔涂抹最为精彩。傅抱石有一个常用印,叫“往往醉后”,就是他这一嗜好的最好的写照。傅抱石好酒,且每画时必需酒,每酒后必作画,几乎是到了无酒不能作画的地步,在他的艺术世界里,酒与书画融为一体而密不可分,并成为其艺术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傅抱石这般乱画之所以具有难度与高度,是因为必须把天性融入笔墨中,这在常态下又是无法达到的。因为平时脑中形成的各种规则及条条框框制约着艺术天性,使人不能自由发挥,必须借助某种方式才能消除这种障碍。傅抱石选择了酒,只有在酒酣之时,天性才能发挥到最佳状态,此时纵横笔墨,无拘无束,大胆而放任。恍惚之间天性与理性似断还连。满纸狂乱中又不失理法。但事物总是有个度,饮酒也应恰倒好处,真喝太多那会出佳作呢!据说有一次傅抱石在重庆时,有天晚上喝了许多酒,然后就动手作画,并边喝边画又喝了许多酒,他自觉此画气韵生动比以前都要好,乃平生杰作,醒来时再看,画面狼籍,乱不成画,原来那天大醉后信笔乱涂,满纸尽黑,无法收拾,可见真大醉后是画不好画的。学艺术需要激情,而每人都有使自己激动的方式,或面对雄伟山水,或欣赏动人歌舞,或聆听感人音乐等,只要找到适合自己进入激情的切合点,一样能带入忘我之境。不是每个人饮酒后都能画出好作品的,你本不善酒,非要强饮三大口也只能是头重脚轻、目眩脑晕,画出的作品也注定是“胡画”。

写到这里,笔者发现一个绝不是巧合的现象,在二十世纪的画家中,以轻松心态及放纵的笔墨绘画而达到乱画境界的有黄宾虹、傅抱石、陈子庄、石鲁四位,因笔者留意,他们竟都与古琴有过非同寻常的联系。黄宾虹的学生王伯敏在《黄宾虹画语录》(上海美术出版,61年版)中谈到黄宾虹四十岁前曾学过弹琴与舞剑。宾虹先生生前还拥有一张古琴,后被南京画家董欣宾所收藏。石鲁的学生李世南在《狂歌当哭》一书中也提到石鲁先生曾藏有一张深檀色唐琴,石鲁能说出七根弦及十三个徽位的作用与典故,并左手按琴,右手拨弦,边弹边唱,看来石鲁对古琴确是有研究的。

古人在诗词歌赋中也强调音韵的和谐,并有“诗歌之有韵,如柱之有础”之说,有韵味的诗歌才能令人朗朗上口,回味无穷。构成音乐的基本要素是旋律与节奏,通过长短、高低、缓急、断连等优美韵律的组合而产生丰富多彩的音乐来。而书画无不是通过点线面的疏密、聚散、疾缓、浓淡、刚柔等音乐般韵律来表现性情的。“韵”才真正是中国艺术相通的秘诀,不明白这一点,一生都不会体验艺术间相通之妙的。

那么,什么是韵呢?“韵”字出现较晚,应在汉魏之间,据考证,有人以为曹植《白鹤赋》中“聆雅琴之清韵”之“韵”字为最早的出处。蔡邕《弹琴赋》中有“繁弦即抑,雅韵乃扬”。从而可以看出“韵”字是与古琴音乐有着密切的关系,古琴因弦长振动较久,所以也是最具“韵味”的乐器。“韵”最初是相对“声“而言的,声的延续为“韵”,“韵”能使声产生一种无穷的“味道”来,这就是“韵味”,有“韵”才避免枯燥无味。我们敲击木头时只有声音而无“韵味”,而用木头做成古琴后却能发出余音袅袅、连绵不绝的音韵来。这无穷美妙的“味道”便是“韵”。

既然傅抱石先生爱好古乐,那么我就当他是“鼓琴妙手”伯牙在世,即使弹奏气势雄浑的《流水》也胸有成竹,抚琴时物我两忘、心手合一,琴音铿锵激越处声如崩崖裂谷,深沉凄婉处若涓涓山泉、沉静月光。正如古人所说:“琴之大小得中而声音和,大声不哗人而流漫,小声不湮灭而不闻,适足以和人意气,感人善心”。也就是控制好轻重缓急的适当节奏,做到高音宏亮浑厚而不杂乱噪耳,低音轻若游丝而连绵不绝,这样才能体现出琴之特有的音乐品质与深刻的内容内涵及精神气质来。当然,伯牙鼓琴是须要钟子期这样善听的知音来意会的欣赏傅抱石的画也是一样。若你刚入手就狂涂滥抹还说自己的乱画和傅抱石一样,那么,弹棉花的也有节奏和规律,你也可以认为这是音乐,听伯牙鼓琴你亦觉和隔壁弹棉花之音没甚区别,那么你也只有去做弹棉花的知音了。最后可能我会忍不住再顺便问一句:“朋友,干吗非要学艺术呢?

文章转自书法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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