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坂本龍一:我很悲觀,因爲年輕人不再抗爭了

紀錄片《坂本龍一:終曲》最近登陸國內院線,讓坂本龍一再次引起熱議。但是,在這樣一個被流行化,標籤化了的坂本龍一背後,還有另一個坂本龍一被遮蔽了。那就是他音樂中的社會性,以及他對公共議題,左翼理論的關注,對資本主義生活方式的批判與警惕。

最近,作曲家坂本龍一的紀錄片《坂本龍一:終曲》登陸國內院線。電影熱映的同時,坂本龍一本人也開通了新浪微博,在視頻中用中文跟華語樂迷打招呼 。一時間 ,坂本龍一和他的音樂成爲熱門詞彙,甚至登上了微博熱搜。

事實上,這不是坂本龍一第一次在中國引起熱議。樂迷們親切地稱他爲“教授”,因爲他學識淵博,又風度翩翩。他每一次來華演出,都能颳起一陣旋風,儼然當代最受歡迎、知名度最高的作曲家之一。

但是,在這樣一個被流行化,標籤化了的坂本龍一背後,還有另一個坂本龍一被遮蔽了。那就是他音樂中的社會性,以及他對公共議題,左翼理論的關注,對資本主義生活方式的批判與警惕。

今天我們的推送,聚焦於坂本龍一創造的這個迷人神祕的音樂世界,更關注於背後支撐他的創作理念,而這與坂本龍一對公共事件的介入與關注息息相關。

撰文 | 周郎顧曲

對於他的音樂,

每一個定義都像是冰山一角

音樂響起,一雙光滑的手撫摸着琴鍵,彈琴人繃緊面頰,上下牙牀緊緊咬合,他很快進入了忘我的節奏,眼前生鏽的鋼琴,如同亡靈復活,在荒涼的地帶發出悲愴的聲音。 2011年,福島核泄漏事件後,坂本龍一和朋友去到現場,找到一架曾被海嘯淹沒過的鋼琴,這架鋼琴已經嚴重走音,坂本說:“我只是想聽聽它的聲音。” 他利用這架鋼琴彈奏了一首不安、短促,甚至有些刺耳的音樂,這首曲子被命名爲《disintegration》,收錄進2017年4月的專輯《async》。關於這部作品,坂本解釋道:“鋼琴是通過‘文明的力量’讓自然符合人類的標準,海水重擊鋼琴,對人類而言他們是失準的,本質上,他們只是恢復了自然中原本的狀態。”

這不是坂本第一次給人驚喜。在中國,他最被人熟知的是電影《末代皇帝》的配樂。同時,他最經典的曲目《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

坂本龍一熱衷接受考驗。隨貝託魯奇製作《末代皇帝》期間,貝託魯奇要他寫一小段音樂,渲染溥儀加冕的那一幕,規定完成時間只有兩週。他希望坂本能在拍攝那一幕的前一天就寫完並且錄製好。

但是現場什麼都沒有,好不容易找來一架鋼琴,竟然嚴重走音。坂本龍一提出抗議,貝託魯奇挑釁道:“埃尼奧(指音樂家莫利康內)就是這麼幹活的!”

結果,坂本在兩週內瘋狂寫了44首曲子,其中最經典的就是小提琴主奏、二胡、古箏、琵琶等中國樂器配合的音樂《Where is Armo》,憑藉這首曲子,坂本橫掃了當年的奧斯卡金像獎、格萊美獎和金球獎。

貝託魯奇很喜歡用激將法,當他拍攝《遮蔽的天空》,再一次和坂本合作時,他臨時覺得前奏並不讓人滿意,要坂本換一個。坂本攤手道:“太倉促了,前面有40多個人等着呢,換不了!”貝託魯奇撇嘴說:“要是莫利康內就可以!”坂本心想:“莫利康內可以,那我也必須可以!”於是他馬上把樂隊叫回來,緊急排練。

坂本龍一就是這樣的音樂家。無論是彈鋼琴,還是玩電子,他都展現出令人驚歎的想象力,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因此,該怎麼形容坂本龍一的音樂?或許一句話不能概括。

《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裏,是寒夜裏哭着喫完飯的人,被鼓勵好好活下去;《雨》(Rain)中,是文繡丟下雨傘並說:“我再也不需要它了”;《Where Is Armo》裏,是溥儀在太和殿驀然回首,自己在千百朝臣面前追着黃綢布,到頭來,“所有的人你都追不上,所有的門你都打不開”。

坂本龍一的音樂不能被定義。雖然,關於他已經有了很多傳說,網絡上也不乏文章,簡明扼要地歸納他的風格,但每一種歸納都流於輕易,每一個定義都像是冰山一角,你越想了解,越發現自己充滿疑惑。

一個人這輩子只做一件事,他可以做到極致。坂本龍一把自己交給了音樂,他堅信自己做出來的東西一定是最好的,爲此全心全意投入,在他演奏時,一絲一毫的打擾都會讓他不安。

1996年8月11日,他應邀去中國參加一場私人演奏,張藝謀、陳凱歌、崔健和姜文也在場,但他演到一半氣憤地走下臺,因爲臺下第一排有觀衆不停在拍照,影響了他的演奏。坂本對那個觀衆說:“我是想以最好的演出來奉獻給中國的觀衆,但臺下的干擾幾乎使我無法演奏下去。”

說起來,那時的坂本在中國還不算知名,但時過境遷,如今他已經是東亞年輕人的共同偶像,在北上廣的文藝圈子裏,坂本龍一成了一個迷人的符號,少男少女匯流其中,在音樂的召喚下,在迷離的歌舞聲中,陌生人舉杯共飲,暢聊偶像坂本的八十年代。

出身有閒階級,擁抱左翼理論 

坂本龍一三歲就開始學鋼琴,十四歲那年,覺得自己是德彪西轉世。後來他曾說:“一生中影響最大的音樂家,一個是巴赫,一個就是德彪西。” 

他的音樂天賦早早被證明。有一次考試,老師要求學生“五小時寫一首賦格”和“七小時寫一首奏鳴曲”,他是全場第一個交卷的人。

大學畢業後,他繼續讀研,但曠課不少,導師勸他儘快畢業,不要浪費大學資源,他就交了一首管絃樂曲,得到日本先鋒音樂家黛敏郎的讚賞。

坂本龍一年輕時也是個左翼熱血青年,看毛澤東的著作,聽左派馬克思主義者柄谷行人的講座。高中時期,他經常去一家叫“維也納”的咖啡館,那是日本學運分子的聚集場所,相隔一個店面,就是音樂咖啡館“風月堂”,據坂本說:“那裏聚集了許多感覺前衛的左翼詩人與畫家,但是店裏的氣氛實在令人不敢恭維,所以我們只會去感覺比較粗獷的維也納。”

70年代,左翼思潮在日本非常流行,熱衷介入現實的藝術家、知識分子,大部分都屬於左翼陣營,比如當時知名的左翼馬克思主義學者柄谷行人,就曾把坂本龍一奉爲座上賓。左翼思想直接影響了坂本龍一的音樂,高中時候和朋友喝酒,他就大言不慚地說:“我們一起解放被資本主義操控的音樂,讓我們仿效中國人民解放軍的精神,用音樂爲勞工服務!”(《音樂使人自由》)所以,青年坂本龍一既不滿足於溫文爾雅的宮廷古典樂,也旗幟鮮明地批判武滿徹的民主主義音樂。不過,他在自傳《音樂使人自由》中透露:有一次他去武滿徹的音樂會門外發傳單,本想去鬥爭他,結果武滿徹出現後,和他耐心地談了30分鐘,反而讓他覺得相當感動,昔日的鬥爭對象,轉瞬成了他欽佩的前輩。

他的激進和隨性讓老師們對他愛恨交織。其他學生把音樂作爲任務,他把音樂當作遊戲,多年以後,當別人問他爲何選擇音樂,他說:“我現在從事音樂工作,然而,爲何會踏入這個行業,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並沒有刻意想成爲音樂人……” 

坂本龍一“一面想完美的做好每一件事情,而另一面卻非常討厭執着於完美,努力地想去破壞”。他愛惜羽毛,不滿意的作品,他絕不發表。但他並不像那些渴慕名利的音樂人一樣,一旦收穫名利就小心翼翼,恰恰相反,他顛覆得最徹底的就是自己。所以他初學西洋音樂,聆聽巴赫和德彪西,後來卻斷定西洋音樂到達瓶頸,未來屬於電子和民族樂,於是在1978年,他和高橋幸宏、細野晴臣等人搞起了YMO

(Yellow Magic Orchestra)

高橋是坂本生命中的貴人。坂本沉浸於作品、世俗上需要別人推一把,比如組樂隊這種事,高橋就是那個推動者。 

坂本有名的外號“教授”也是高橋起的。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高橋穿着一身昂貴西服,坂本閒散地穿着拖鞋和牛仔褲,本來互相看不上,後來聽說對方是搞音樂的,高橋又介紹了自己的高中好友細野晴臣,他當時在組一個搖滾樂隊。三人聊起音樂,志同道合,高橋是個熱心腸,邀請他們來家裏做客,當他聽說坂本是東京藝術大學作曲系研究生畢業時,半開玩笑道:“你學歷這麼高,將來會當教授吧?”後來隨着YMO的走紅,“教授”這個外號深入人心。 

坂本沒有想到,這個玩票性質的樂隊一發不可收拾。第二張專輯在日本預售出二十萬張,樂隊入圍電音流行樂排名前二,YMO成了日本先鋒樂隊的旗幟,坂本也成了少女們的幻夢對象。可是,正當人們以爲坂本要一直做下去時,他卻突然決定退出,理由是:不喜歡太出名的感覺。 

單飛後,坂本一邊給電影大師們做配樂,一邊鑽研自己的作品。《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毫無疑問是他最有影響力的作品,這首曲子借鑑了巴厘島的傳統音樂甘美蘭,用電子合成器製作出清泉流水一般的旋律,剛一問世,就震驚了世人。 

這期間,他的風格從電子向民族轉移,接連推出了十幾張專輯,創作力如噴湧岩漿一樣源源不斷。 

格萊美、奧斯卡、巴西國家勳章、法國藝術及文學勳章等榮譽接連向他拋出橄欖枝,大島渚、貝託魯奇等名導奉他爲座上賓,他不拒絕名利場,但清醒地表示:“要用音樂去拯救別人,是絕對做不到的事。因爲它就是一羣認爲自己無可救藥的人所創作的悲嘆曲。” 

按理說,坂本這樣順遂下去,該是一個音樂家榮耀的極致了,但他野得很,揹負名望,卻以名譽作賭注,公開宣佈自己和人妻約會。事情引起軒然大波,坂本依然堅持,並最終和心上人矢野顯子結婚。 

坂本的戀愛史有趣極了,如果寫成一本書,必定能賣得脫銷。他在自傳裏回憶高中往事,那時他向心儀的女生寫情書,引用了某位作家的一句話“你就是主宰命運死囚的劊子手”,沒有署名就偷偷放在人家鞋櫃裏,信心滿滿地以爲女孩一定知道是他寫的。《末代皇帝》上映後,坊間傳聞鄔君梅曾和一位日本大明星相戀過,坂本在自傳裏透露:特別喜歡《末代皇帝》裏飾演文繡的鄔君梅。而在9·11事件爆發後,紐約防毒面具脫銷,他在網上買了十個防毒面具,特地送了前妻一個。

坂本就是這麼個遊戲人間的人,樂評人姚大均說得貼切:“(他)不怕玩俗,不怕惹少女迷,不怕流行,不怕煽情,同時不怕前衛,不怕機器,不怕電線;腦筋清楚;世界觀強;像所有真正的創作大師一樣,不靠民族音階和樂器寫曲子(琉球算異國情調),而能做到通體民族味;俗爛曲子成堆地出版,但偶爾神來之筆卻能如魔音穿腦,三日不絕於耳。一張專輯中往往只有一兩首能聽。” 無論場外如何遊戲,回到音樂,坂本就是個專注得可怕的人。在紀錄片《CODA》當中,他說:“也許還能活二十年,也許能活十年,也可能只有一年,一顆心還是提着的。所以爲了不留遺憾,我想創作出更多拿得出手的作品。” 

看到一個更復雜的世界,

用音樂介入現實

褪去偶像的衣裳,坂本又是複雜的。他的音樂經歷了從古典樂到民族樂、電子樂的轉型,政治觀點也從激進左派轉向一個更復雜的區間。七十年代,日本有很多向往革命的左翼青年,坂本就是其中一員,他參與遊行,閱讀左翼讀物,歌曲《Thousand Knives》採樣了毛澤東的《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 八十年代後,坂本龍一看到了一個更復雜的世界,對政治的觀念也有了調整,但他依然積極介入公共事件之中。1992年,他開始思考環境問題,所以在福島核電站事故後,他積極參與反核遊行,並且多次表達對日本右翼政府的不信任。他說:“我仍在關心日本的狀況,不管是環境上的,還是政治、社會議題上的,因爲與在美國發生的非常相似,右翼正在上升,日本五年了,在美國只是幾個月而已。” 青年們熱愛一個時尚的他、音樂的他,他更希望人們嚴肅思考,關心沉重話題。在1984年的記錄片《東京旋律》中,他說:“我很悲觀,因爲年輕人不再抗爭了。”有一次接受Lens採訪時,他感慨:“現在的年輕人好像都不願意再去關注那些沉重的話題了……真的好悲哀呀。”

《音樂使人自由》,[日] 坂本龍一著,何啓宏譯,楚塵文化|重慶大學出版社 2013年7月版

千禧年後,坂本龍一積極參與環保運動,思考人與自然的關係。在一次採訪中,他特地提到作家水上勉的晚年著作《喫土的日子》,這本書改變了他對自然的看法,使他開始摸索人類和自然不對立的生存方式。正因如此,他監修了論文集《非戰》,並且設立了推動森林建設的“more trees”項目。

3·11日本大地震後,more trees參與到日本災後重建中,幫助當地居民建成100棟臨時住宅。

那次地震讓坂本龍一感觸猶深。他因爲思考“音樂和藝術對於災難所能做的”。在接受《ほうてらす》雜誌採訪時,他說:“說起音樂和藝術對於災難能做什麼,比起送食物和捐贈,我認爲所能做的最高層次,應該是深思災難的意義並用自己的作品表達出來。當然,對於受災者們能做什麼又是另外一回事。接受人類文明與自然是對立的事實,將由此引發的認真思考轉化爲作品,這是到任何時候都沒有終點的一件事。”

然而,坂本龍一批判資本主義工業,但他自己也被資本主義工業體系塑造。不可迴避的是:坂本龍一今天的成功除了因爲自身天賦,資本主義工業體系對他的包容也不可忽略。當坂本被塑造成一個音樂偶像,他的所作所爲都與“坂本龍一”這個被行塑的符號密切綁定,這個大衆喜聞樂見的符號是什麼?天賦、帥氣、優雅、特立獨行,獨獨少了他參與左翼政治的一面。

坂本龍一被塑造成資本主義音樂世界寵兒的過程,也是他的左翼色彩被沖淡的過程。我們今天看關於他的宣傳稿已經很少看到左翼色彩,看到的永遠是名人逸事、天賦卓絕,還有他和貝託魯奇、鄔君梅的有趣交往。

是的,這些很有趣,可真實的坂本龍一,那個真正帶刺的、複雜的坂本龍一被簡化了。他的左翼思想行塑了他的音樂,可人們提起他的音樂,卻避而不談來源,說起他對世界和平的支持,卻不怎麼說他年輕時激進左翼的姿態,這恰恰呈現了這個時代資本主義敘事的狡猾之處。左翼被污名爲不切實際的空想主義者,但在這種敘事中,左翼的複雜性被掩蓋,左翼建設性的一面被忽略。這背後,是後革命時代左翼的困境,也是保守主義價值觀回潮所伴隨的話語分配與控制。

坂本後期的形象變得溫和,對公共事件的關注也較之以往大幅減少,固然有他本人年歲漸長的原因,也是因爲他的身份已經不再是昔日的叛逆新人,而是一個毫無疑問的音樂偶像,一個萬千東亞少女崇拜的符號,他的一舉一動關乎的不再是他自己,還有他的團隊、相關利益方的利益,以及歌迷們對他的喜愛。實際上,坂本聲援環保、批評特朗普,在當下的輿論場都是非常政治正確,不會影響別人對他的喜歡。

於是,那個刺耳的坂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溫和的坂本,一個大家都喜歡的坂本。音樂偶像順理成章,過往的革命卻已被塵土掩埋。這是一個左翼音樂家的榮耀,卻也是他的無奈。當他的音樂破壞性被稀釋,他離自己的初衷,恐怕會漸行漸遠。儘管,他還是自己。但歲月給他的判詞是:很多事你已無能爲力。

2014 年,坂本龍一確診咽喉癌,不得不停止一切音樂活動。但病情剛一好轉,他又全身心投入工作。他曾經不顧親友反對,重病初愈就接下了兩個配樂任務:一個是日本著名導演山田洋次的新片《如果和母親一起生活》,一個是亞利桑德羅·岡薩雷斯·伊納裏多導演、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主演的《荒野獵人》。爲了不負所托,他自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如果說這世上有兩種創作者。一種,是層層積累,一步一個腳印,他沒有絕佳的天賦,但能夠憑藉艱苦努力,達到自己的上限。另一種,他初出茅廬時就像火山噴發一樣耀眼,信筆一揮,就把同代人甩在身後。那麼,坂本龍一無疑是後者,他的降臨就是爲了奇蹟本身,他不屬於某個特定國界,也不被單一觀念所束縛,最後,他的創作會成爲全人類的遺產。

可貴的是,坂本在成名以後並沒有遮蔽自己的內心,他開拓、革命,不斷地突破自我,他來到,他征服,世俗的名利浮現在他眼前,但他輕輕拿起又放下,他可以很自如地扮演偶像的角色,也依然回到家後獨自彈琴,在月光下輕輕撫摸鋼琴背上的灰塵。

坂本說,他想做的音樂,是100年後人們仍會聽的音樂。到頭來,他仍是那個清澈的音樂創作家,一位童心大發的馬戲團行者。他爲世人彈奏美妙的音樂,那是他的航向,也是他這一生的應許之地。於是當音樂響起,四周安靜,白髮少年逆水行舟,重新回到了往昔歲月。

作者 | 周郎顧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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