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家裏有孩子,自己還患有腦血栓,老趙正愁去哪找人的時候,一個住在隔壁村的朋友過來了,“他告訴我,見到兒子的車停在了良鄉鎮一處廢棄的高爾夫球場,但是沒見到人。自那以後,尹萌把家所有的相冊都藏了起來,把能讓孩子想起爸爸、奶奶的東西也都收了起來,就連趙慶在世時帶孩子釣魚的釣具也一併送人。

“家裏出了這麼大的事,沒想到,是孩子告訴我,他的爸爸和奶奶死了。”每每談到去年悲劇的發生,尹萌就會捂住嘴泣不成聲,這也是自事件後她養成的習慣——不要哭出聲,怕6歲的兒子聽見。

距離尹萌的丈夫和婆婆深夜疑似在廢棄高爾夫球場土坑意外死亡已過去了半年。她和公公以及兒子將涉事的高爾夫球場告上了法庭,索賠死亡賠償金、精神損失費等63萬餘元。

母子疑跌落廢棄高爾夫球場土坑被活埋 記者探訪隱患仍在

3月26日,房山法院開庭審理了此案。高爾夫球場拒絕賠償,稱已盡到安全警示義務。

然而庭審後,北青報記者探訪發現,事故現場仍可肆意進出,滿地的土坑旁還有很多帶着孩子前來遊玩的人,隱患仍然存在。

回憶|五歲孩子親眼目睹爸爸奶奶屍體被挖出

3月26日,房山。

院子裏很安靜。屋裏一條長長的走廊,空曠,明亮。客廳裏見不到太多的生活用品,到處散落着孩子的玩具。牆上的一張結婚照正對着門口,很醒目。

照片上的女子是今年31歲的尹萌,她個頭不高,身材瘦小,人看上去很乾練,但與記者交流起來,有些不善言談。只有在提到孩子的成績和此前她喜愛的工作,纔會露出笑容,但稍縱即逝。

尹萌畢業後如願到房山一家醫院做了護士,和愛人結了婚。“老公做些小生意,我做着喜歡的工作,寶寶由公婆照顧。”這種再平凡不過的生活,讓尹萌覺得很知足。

她很喜歡自己的工作,也很執着,從不喊累,只是在值班時,不論早晚都要和老公、孩子通一次電話。

去年的7月19日早上,她照常撥通了老公的電話,聊天內容如今已經記不清了,只依稀記得孩子在電話裏,不停地跟她唸叨着期待上小學,“孩子就是這樣,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

掛斷了電話,她就去工作了,直到第二天中午,“接到了三叔的一個電話,告訴我家裏出了點事,彆着急,慢慢回來。”尹萌一開始也沒覺得有什麼,可越想越不踏實,於是讓同事幫她請個假。

剛進家門,“孩子衝過來告訴我,說他爸爸和奶奶死了。”聽到孩子用了將近半分鐘說出這句話,尹萌緊緊捂住嘴,手指緊閉,聲音悶在胸腔裏,憋得滿臉通紅,豆大的眼淚噼裏啪啦地掉着,但沒有哭聲。她很擔心,自己會影響到孩子。

母子疑跌落廢棄高爾夫球場土坑被活埋 記者探訪隱患仍在

尹萌的公公老趙今年59歲,他回憶,7月19日下午5點多,兒子趙慶開車出去了,晚上8點多給家裏打電話,將他愛人叫出去,但沒說去幹什麼。

“把孩子哄睡了以後,我又給娘倆打了幾個電話,能撥通,但是沒人接。”於是老趙也去睡了。可直到第二天上午,母子倆還沒回來,他就有些着急了。

家裏有孩子,自己還患有腦血栓,老趙正愁去哪找人的時候,一個住在隔壁村的朋友過來了,“他告訴我,見到兒子的車停在了良鄉鎮一處廢棄的高爾夫球場,但是沒見到人。”於是,老趙趕緊和朋友趕往高爾夫球場。

“我看了一圈,車在那停着,旁邊有一大坑,有塌方的痕跡。”老趙說,幾個朋友試探性地在土坑旁邊刨了兩下,突然見到了老趙愛人的臉。當時老趙整個人怔在那裏,一動不動,就眼看着朋友們把老伴挖出來。“趙慶!趙慶也在呢!”隨後,幾個人又把老趙的兒子挖了出來。

“他平時是個很愛面子的人,不可能當着那麼多人哭天喊地的。”老趙的鄰居說,當天,老趙把妻兒的屍體拉回了家,隨後報了警。

警方屍檢確認,二人是機械性窒息死亡。而在拉回屍體的時候,五歲的小熊就在旁邊,親眼目睹着爸爸和奶奶被蓋着白布抬了進來。此後孩子的舅舅才發現了他,將他抱走。

老趙說,那家高爾夫球場早年破產了,荒廢之後,很多住在附近的居民都從壞掉的圍欄處進去,裏面有個水塘可以釣魚、游泳,夏天還有很多人去那裏散步。久而久之,走出了一條寬到能過車的土路,趙慶生前常帶着孩子去那裏野釣。

但他們也不知道趙慶和他母親當晚究竟是幹什麼去了。後來多次找到了涉事的高爾夫球場協商無果,老趙、尹萌和還在上學的小熊將高爾夫球場公司起訴到法院。

現狀|一家五口變三口 養家餬口犯了難

一家五口就這樣變成了祖孫三口。

尹萌還沒從老公離世的傷痛中醒過來,就有另一個問題擺在眼前,那就是如何生活。以前家裏有幾畝耕地,以每年5000元的價格外包給了別人,再加上趙慶做小生意的收入和自己在醫院做護士的工資,雖然不多,但好歹夠養活一家人。

而如今,所有的擔子都壓在了尹萌肩上。“我公公本來就患有腦血栓,那次出事後,他又得了一次,還住了院。”爲了方便照顧公公起居和孩子上學,尹萌放棄了護士這份職業,到村裏的社區衛生站工作,每個月2、3千元的收入,但老趙一年的藥費就要兩萬多。

母子疑跌落廢棄高爾夫球場土坑被活埋 記者探訪隱患仍在

現在,尹萌代替婆婆做起了所有的家務,每天6點多起牀,送孩子去上學,然後爲公公做早飯,再去上班。衛生站和他們家的距離不遠,每天中午都有一小時的休息時間,尹萌還要趕回家裏爲老人做午飯、洗衣服、收拾屋子。等到下午一點,再趕回去上班。下班後,還要把孩子接回家輔導功課。

說到孩子,尹萌總是後怕,“雖然他成績不錯,但那事之後,就變得不愛和我溝通,學校的事也不和我說。其他小朋友也都說,他不愛說話了。”而老師也對尹萌說,這孩子比同齡的孩子要成熟、穩重。

尹萌說,孩子是奶奶帶大的,出事到現在,孩子從沒有表達過想念爸爸、奶奶。只是有一次見到孩子偷偷抱着以前的相冊,不停地翻,“他舉着相冊問我,這是什麼時候拍的?當時在幹嘛?我就一陣心酸。”

自那以後,尹萌把家所有的相冊都藏了起來,把能讓孩子想起爸爸、奶奶的東西也都收了起來,就連趙慶在世時帶孩子釣魚的釣具也一併送人。

家中唯一剩下的,就是客廳牆上掛着的一張她和趙慶的結婚照,她捨不得丟掉。

出事後,孩子總會在大半夜突然驚醒,面露恐懼地大哭。有時也會睡到半夜突然坐起來,不說話,也不動,過一會兒再躺下繼續睡。“我帶着孩子去過醫院,可是大夫也沒辦法。”

現場|球場仍免費“開放” 無任何安全措施

3月26日上午,該案在房山法院少年法庭開庭審理。老趙馱着背,一瘸一拐的來到了法院。

三人訴稱,趙慶及其母親在途經位於房山區長陽鎮某高爾夫球場時,不慎跌落大坑,後塌方將二人掩埋,致其死亡。

尹萌認爲,高爾夫球場未對其管轄的範圍進行妥善管理,未盡到安全保障及警示義務,疏於管理導致趙慶母子死亡,應當負事故的全部責任。並且,即便停業,其也不能免除管理責任。故索賠死亡賠償金、精神損害撫慰金等各項損失共計63萬餘元。

高爾夫球場代理律師稱,高爾夫球場早已進入破產清算程序,而且在停業前已經在球場周邊設置圍欄和警示牌,盡到了安全保障和警示義務。

“我們設置了圍欄,被人爲破壞了。據我們瞭解,大坑的形成是一些人私自進入盜挖電纜所形成的。”律師稱,尹萌等人也未能出示任何證據證明趙慶母子二人是在高爾夫球場死亡,所以他們拒絕賠償。

該案沒有當庭宣判。

庭審後,北青報記者來到涉案高爾夫球場,沿着左堤路旁一條被車軋出的土路,經過一排樹林和矮樹叢,進入了當地的一個自行車公園。在公園的西北角,自行車道旁又出現了一條土路,裏面是一片金屬圍欄,中間有一段圍欄被打開。

圍欄斷裂的地方很整齊,原來地上用來固定圍欄的鐵柱已經被來往的車輛軋彎,一截扎進了地裏,只露出一小段。而裏面就是高爾夫球場。

再往裏深入,岔出了四五條土路,路面已經被車輪軋出了深深的兩道溝。跟着一位來遊玩的的老人,記者來到了一片水塘。

“我兒子就是在這裏出的事。”老趙說。水潭邊停着5、6輛汽車,大部分是來野釣的,也有帶着孩子來“踏青”的,水潭中央甚至還有位划着皮艇的老人在下漁網。

母子疑跌落廢棄高爾夫球場土坑被活埋 記者探訪隱患仍在

記者在水潭周圍並未發現任何安全警示和管理人員,也多次嘗試撥通高爾夫球場負責人電話,但未接通。

在現場,一個個土堆形成的“脊樑”,這後面就是一道道2、3米深的溝。粗略計算,這樣的溝僅在水潭旁就有9條,且都是一米多寬,最長的能延伸上百米。

溝壁上,還有很多挖掘時留下的痕跡,每道印都很平整,足有半米寬,看上去應該是機器留下的,坑裏面還支着幾條斷掉的電纜。

母子疑跌落廢棄高爾夫球場土坑被活埋 記者探訪隱患仍在

“你沿着這小路走,一圈兒都是坑!”一位垂釣者告訴記者,他們都是附近的村民,“來這裏玩很方便,騎車一會兒就到,也沒人管,幾乎每年夏天都會來。”對於這些坑,有人說是公司僱人用機器挖的,也有人說是偷挖電纜的人挖的,但具體怎麼形成的,誰也說不好。

尹萌至今也不明白丈夫和婆婆到底爲何來此。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只希望能夠早日獲得賠償,緩解家中的經濟壓力。而讓她最擔心的,還是小熊的心理問題,“真不知道孩子的將來咋辦”。(文中人物均爲化名)北京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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