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詩歌,是中國歷史和華夏文明夜空中,光芒奪目的繁星,不僅是中國人的財富,更是對世界文明的貢獻。按理說,中國人對唐詩的認識和理解是領先全世界的,但是,上世紀末發生的一件事,給了自詡對唐朝理解、探究到骨子裏的中國人一記暴擊。

事情發生在1999年,德國交響樂團來華演出,帶來了奧地利作曲家馬勒1908年的作品—《大地之歌》。

《大地之歌》分爲六個章節,用女中音 (或男中音)、男高音演唱加上樂隊演奏。其中,最讓我們感興趣的是,據馬勒自己說,《大地之歌》六個章節的歌詞,是由六首中國唐代的詩歌翻譯而來。

一個奧地利人,對唐詩的認知能有多深呢?於是,很多喜歡唐詩,甚至專門研究唐詩的愛好者和學者,跑去欣賞《大地之歌》。

然而,聽完之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在場的很多人,一臉茫然,完全無法分辨出,這六首歌所表現的到底是哪六首唐詩。

後來,這件事驚動了國內研究唐詩的衆多知名學者,於是他們紛紛加入了"猜謎"大軍,努力的要破譯這六首歌的密碼。

但是,數年時間過去了,集合了國內和部分旅歐、旅日甚至外籍唐詩研究名家的智慧,《大地之歌》裏,仍然有部分章節歌詞的來源,存在爭議。

以至於,《大地之歌》被一部分古文學家和唐詩研究者稱爲"唐詩界的哥德巴赫猜想"。

《大地之歌》六個樂章根據的六首唐詩,是先由法國女作家戈謝譯成法文,編入《玉書》,又由德國作家哈依曼從法文轉譯成德文,再由馬勒譜成樂曲。

難道說,德國人和法國人故意選了不知名作家的不知名作品,故意讓我們猜不着?

可是,按照馬勒的說法,六首歌詞有兩首譯自李白的詩啊!

還是說,我們被德國人和法國人套路了?

多年後,我們才發現《大地之歌》晦澀難懂的幾點原因:

首先,《大地之歌》的成作過程經歷了三個人:戈謝、哈依曼和馬勒。

一千個人眼裏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三人中其中有一個人對原詩的理解有誤差,翻譯就會走樣。

其次,外國人翻譯詩歌,或者說對詩歌的理解方式,和我們不一樣。

簡單地說,唐詩的特點是,以咫尺寫天涯,以點寫面,擅長通過有限的意像發散無限的想象。但德國人和法國人翻譯詩的時候,講究的是直譯。有啥說啥,沒啥不說。而且他們非常計較細節,尤其喜歡把生僻字的意思翻譯的很透。印象派的文學家和翻譯家尤其如此,比如說戈謝。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大地之歌》第二樂章,取自李白的名詩《客中行》。

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

戈謝怎麼翻譯琥珀二字呢?她把把"琥"字拆成"玉"、"虎",把"珀"字拆成"白"、"玉",然後再把"玉"、"虎"、"白玉"的意象都譯出來。

於是,《客中行》翻譯過來的歌詞就變成這個樣子。

白瓷青亭佇在小池塘上

翠色拱橋如虎背 弓踞在亭岸之間

亭閣中有一羣好友相聚

鮮著玉戴 肆酒喧譁 筆頌抑揚

他們的羅袖高挽

絲冠掙脫了禮縛 盤上他們的頸領

池面寧澈如鏡

清晰灼映著池畔亭間的一景一物

白瓷青亭中的歡騰喧囂

也倒映在這水鏡之中

這樣一翻譯,可能李太白重生,都認不出這是自己寫的詩了。

同樣的情況,也出現在其他幾個樂章裏。

最後,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們對於翻譯成法語的中國人名比較陌生,而唐代有許多詩人的名字發音十分類似,以至於,即使馬勒或戈謝告訴我們作者是誰,我們還是要根據詩的內容去猜測作者。

比如說,《大地之歌》的第二樂章,名爲《寒秋孤影》,作者不詳,只有一德語署名爲"Tschang Tsi"。

這個人是誰呢?經過學者們的討論,有三種可能:錢起,張繼和張籍。

要根據詩的內容去推斷作者,則又會落入印象派詩人的陷阱。

河上秋霧藍,小草蓋白霜。巧匠撒玉粉,花已不芬芳。北風吹花落,蓮花浮水上。燈熄夜盡人將眠,心中秋夜長。滿臉淚水擦不幹,何時結婚見陽光。

這首詩的意境,既像張繼的《楓橋夜泊》,也像錢起的《效古秋夜長》,直到今日,學術界沒有完全確定具體是哪一首。

雖然《大地之歌》時至今日都讓很多唐詩愛好者和研究者覺得很迷,但這不正是唐詩的魅力嗎?唐詩經過印象派詩人、現代作曲家以及西洋美聲的演繹,以更加直觀、生動和深情的方式呈現給我們,這是另一種美感,讓我們更加愛上唐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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