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寫這些文字的時候,我還是虔誠地希望庚子八君子之一的李醫生能夠倖存。

但無論倖存與否,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有些事情不能再被否定,有些事情不能夠被忘記能,明白。

我上一次安安生生地上課,已經是19年的四月。那時候本系的陳健民教授獲刑,周生當日正好有政治哲學的課,於是當日從香港西九裁判庭匆匆回到學校,拿着一封當庭的陳詞讀給我們聽。具體的內容,我無法逐字逐句複述,但深深地記得,辯護律師在陳詞中寫道,他們受審,不僅僅是爲自己受審,而是爲所有違法達義的人受審,站在律師面前的,不是哪一個抗命的個人,而是一個 everyman. 我一直嘗試着爲這個單詞找到一個合適的中文翻譯,最近方知,是爲衆人報薪者。

某間書院的公共層,貼着罪不當誅、脣亡齒寒的標語。

後來的情況急轉直下。

當然,我斷然不敢將自己的政治立場默認爲理所當然的正確,但我想無論在程序上我們是否能達成一致意見,都沒有人會否認自由的價值。

自由是一個集合概念,Liberty is thesum of liberties.

這個 Liberty,按照密爾的論述,有輕重緩急之分,比如人身自由、言論自由(言論自由本身的意思不是說我想說什麼就可以說什麼,而是指公民可以按照個人意願的表達意見和想法的法定政治權利,這些意見表達不用受政府事前的審查、限制和報復。)要比半夜唱歌的自由重要,更準確地說,是essential.



但那時我模模糊糊地感覺自由總是某種象牙塔裏面束之高閣的東西。我知道我以及我們沒有這些essential的東西,但生活還能夠不溫不火地繼續。

但是。



11月之前和周生偶爾討論到中國的公民社會,當時有句話讓我覺得很值得思考,但又捉摸不到。

我擔心的不是香港,香港有很多民間團體,我更擔心的是中國(大陸)。

當時有限的想象力能想到最誇張的,也就是我潛意識裏覺得根本不會發生的大廈傾倒。但我沒有想到,沒有緩衝組織的硬着陸,竟是這次,這種形式。

這些年被噤聲的民間團體,勞工,性別,環境,教育,衛生,在上一個被稱健民教授稱爲元年的鼠年曇花一現之後,七零八落。



而所有的魔幻事件,都是失去軟組織的惡果。骨頭認爲皮肉是有威脅的,剔除了皮肉,一摔便是粉碎性骨折。

所以象牙塔的幻想早就該被粉碎。我可以上個星期還在象牙塔裏喫喝拉撒,下個星期便可能求醫無門,在絕望中生死由命。如果我要時時刻刻用個體的能力來防備這些落在個人頭上的塵埃,生存的內耗未必過於嚴重。

問題的地方在於專業術語叫結構,大白話來講是體制。

沿街乞討的人在貧窮饑荒的社會里成羣結隊,撒謊也是。

沿街乞討影響了市容市貌,要恢復市容市貌的方法不是讓乞討者消失,或者靠乞討者自我規範。乞討者做不到。

撒謊也是這個道理。撒謊的背後是權力的不平等。



就像你騙你媽,你沒有偷她的錢去買零食填肚子,但是你確實買了,還通告這個方法暫時喫飽了。

問題在於爲什麼你會喫不飽,問題是你喫不飽纔會選擇用偷錢的方式去喫零食。

所以問題的根本不在於創造魔幻現實的什麼長,什麼委員,什麼會,什麼主任。有問題的是他們所依託的那個結構。



僅僅對着個人破口大罵如果你們還有一點良知,就不會。是不足夠的,甚至危險的這樣會使得真正的原因被掩蓋,而最終只會導致更多的個體作惡、更多的個體承受無法承受的重量。

而哪怕是一點點,事已至此,一點點結構性的反思,都有助於我們避免重蹈覆轍。

落到灰塵的人是無辜的,撒下灰塵的人有錯,但是無可奈何。沒被灰塵砸死的,要修起儲備的避灰所,更要改變氣候問題。

會被刪的,甚至會更麻煩,但事已至此,本不必如此。

​我只能忍痛藏住自己天性中屬於詩歌的一部分,做一個公民。只能做一個公民是公民的悲哀,但此後的詩歌是野蠻而殘忍的,但事已至此。

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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