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2月18日，南京，蔣介石率領國軍全體高級將領赴中山陵謁陵。隨即到靈谷寺，蔣介石（中）與參謀總長何應欽（左）、副參謀總長白崇禧（右）席地而坐，共進野餐。

蔣介石與桂系將領白崇禧，生前恩怨糾纏四十年。白崇禧在淮海戰役大敗後，連發《亥敬》《亥全》兩封電報逼宮，要求蔣介石下野，更讓外界認爲兩人視同寇讎。

就在日前，知名作家白先勇已將父親白崇禧史料捐贈予美國史丹福大學胡佛檔案館，內容包括白崇禧的黨政軍往來信函、家書、私人日記、筆記、文稿、獲頒勳章及證書、家庭活動檔案記錄、喪禮紀錄片，以及千餘幀從未公開的照片。

事實上，胡佛檔案館已經爭取白家將白崇禧相關史料收藏於史丹佛大學多年，最後也獲得白先勇首肯，將收藏於該校的胡佛檔案館。該館已保存多年由蔣家遺屬託付的蔣介石日記，想不到兩人相爭數十年後，身後日記史料竟同歸一處。

相爭40年，宛如寇讎

白崇禧，字健生，廣西臨桂縣人。據胡佛檔案館專檔描述，指白崇禧：“名義上雖身爲蔣介石部屬，然他並不總是低頭順從，他是一位有主見的軍事謀略家與行政領導人物，有其自己的判斷和見解。這一個性格上的特徵，使白氏常與蔣介石意見分歧，兩人四十年關係，充滿着愛恨與矛盾情結；兩人分合影響近代中國政治、軍事走向甚巨。”

事實上，白崇禧系國民黨桂系第二號人物，地位僅次於李宗仁，但兩人感情深厚，合稱“李白”，與蔣介石向來不對盤。北伐戰爭期間，白崇禧受蔣介石任命爲國民革命軍副參謀長、淞滬衛戍司令等職，但北伐成功後，桂系多次與蔣介石衝突，直到1931年“9·18”事變爆發，才同國民黨內其他派系與蔣介石議和。

1932年，白崇禧受蔣任命出任廣東綏靖副主任，不過其與李宗仁、黃旭初對於蔣介石要求堵截紅軍的指令向來陽奉陰違，因此始終無法獲得蔣介石信任。1937年抗戰爆發，白崇禧任國民政府副參謀總長兼軍訓部長，並在蔣介石授權下與李宗仁指揮台兒莊會戰、武漢會戰、桂南戰役，多次獲得勝利，充分展現軍事長才。蔣介石雖然用白崇禧，卻也不願放權，讓他始終難以伸展。

抗戰勝利後，白崇禧於1946年6月出任國防部長，1947年曾與蔣經國赴臺灣調查“2·28”事件，未見真相釐清，同年兼任九江指揮部主任。1948年，雖然白崇禧不甚支持，但李宗仁依舊出馬角逐並擊敗蔣介石提名的孫科而當選國民政府副總統。只是白崇禧最後仍全力動員桂系幫李宗仁輔選，卻又讓蔣介石在恩仇簿上記上一筆。

最讓蔣介石記恨的是，6月，白崇禧改任華中剿匪司令，未見其功，反而國民黨在內戰中節節失利，尤其蔣介石嫡系部隊在淮海戰役裏損失殆盡，蔣數次命白崇禧出兵救援，白按兵不發，唯一派出的黃維兵團十八軍馳援又被半路攔截，黃維因此被俘。加上他連發二電逼蔣下野以換取美國介入調停、抬李宗仁上轎的做法，是以畢生能征善戰的白崇禧來臺後日子並不好過。

例如白崇禧曾於1949年底一度率軍駐紮海南島，蔣介石說讓他來臺出任“國防部長”並借重軍事才幹。李宗仁警告“桂繫到臺灣無用武之地”，但他始終未聽取勸告而赴臺，只是來臺後僅能屢任閒職、書空咄咄，遭蔣介石冷淡以對，長期派特務跟梢騷擾，還曾被人彈劾，輿論指責他私心自用者也所在多有。甚至坊間始終流傳，白崇禧系被祕密局等情治單位謀殺一事。

1962年，白崇禧妻子馬佩璋逝世，白、馬兩人感情深厚，共患難三十七載，白崇禧極度傷心。據說陳誠、蔣經國等國民黨要員均前往探視，蔣介石與宋美齡也送了花圈，但蔣宋派去致祭代表竟只是蔣介石的侍衛長，擺明是給白崇禧難堪。人在屋檐下，最後也不能不低頭。

白崇禧死後，蔣介石雖第一個親往殯儀館鞠躬獻花致祭，特頒“軫念勳猷”匾額，且被形容爲心情備感哀慟，他卻也在當天日記寫着：“昨晨，往悼白崇禧之喪，其實此人實爲黨國敗壞內亂中一大罪人也。”足見他對白崇禧的深惡痛絕。

是以白先勇與東北聞人齊世英之女齊邦媛相約寫下父親傳紀，兩人先後完成《巨流河》與《父親與民國》，就是希望爲自己的父親留下記錄，提供後續的兩岸學者公正解讀，不至於被歷史遺忘。白先勇將白崇禧的龐大史料捐贈給美國胡佛檔案館，目的也在此。

兩蔣日記歸屬官司打不停

相較之下，作爲兩蔣時期重要史料的《兩蔣日記》，在蔣家後代對日記保管歸屬權始終沒有共識的情況下，雖然保存在美國，但歸屬權官司始終打不停。例如臺灣官方爲確認日記所有權與管理權，一舉提告蔣友梅、蔣孝章、蔣孝嚴等13位蔣家後代，並透過司法傳喚當初保管日記、把日記交給史丹佛大學保存的蔣經國三媳蔣方智怡作證，讓這樁蔣家公案治絲益棼，越演越烈。

所謂《兩蔣日記》，係指蔣介石從1915年至1972年生病以前長達57年的私人日記，以及蔣經國從1937年自蘇俄返回中國，一直到1980年的私人日記。其中，除部分蔣介石日記在逃難時失落，其餘均保存良好，並以毛筆繕寫，可說是觀察兩蔣從政生涯各項記錄與決策最珍貴的第一手史料。

由於蔣介石過世前，做事一絲不苟的他，每年歲末會親自把當年日記用牛皮紙封好，並一律由侍衛長交蔣經國保存，部分內容由秦孝儀處理，適度公開。

1988年蔣經國過世，據蔣方智怡說法，日記由晚年貼身相伴的三子蔣孝勇保管。包括蔣宋美齡、蔣緯國，以及蔣孝文、孝武等蔣家第三代均對此知情。因長達55年的日記正本不好保管，蔣孝勇因此製作成縮影片，在過世前託付給她保存，也曾說字數逾千萬的日記所有權屬於她，並希望在適當時間公開供學術研究。加上部分蔣家人士考慮到對李登輝的不信任，擔心兩蔣日記放在臺灣會出意外，因此產生放在美國保存的想法。

因透過宋仲虎、孔令瑋與宋美齡討論後，確認兩蔣日記不能贈與，因此蔣方智怡於2004年8月以完全所有人身份，與美國史丹佛大學胡佛研究中心簽署“暫時保存契約”，點交所有《兩蔣日記》文件數據和縮影片，日記原本則留在臺灣。後來蔣方智怡也把日記相關權益捐贈給臺灣“國史館”所有。

胡佛研究院2006年開放《蔣介石日記》供學術研究，就引發學界與歷史界的高度重視，研究者絡繹於途，天下文化及“中研院”近史所更希望正式出版兩蔣日記，不料意外引來蔣家第四代、蔣經國孫女蔣友梅不滿，提告蔣方智怡，並抨擊蔣方智怡單方面將兩蔣日記交史丹佛大學胡佛研究院處理的做法不當，涉及“侵佔”，同時日記所有權應爲蔣經國繼承人共有，應尊重所有家族成員意見，與胡佛研究院重新簽約。

蔣家親族後來雖然撤告，但對此爭議始終沒有共識，出版計劃也遭到推遲。導致胡佛研究所擔心日記所有權因此會被相關人士提告而平添不確定性，是以於2013年向美國法院提出確認兩蔣日記所有權的民事訴訟，將所有可能主張日記所有權的蔣家後代，蔣經國庶子蔣孝嚴家族，以及臺灣“國史館”都列爲被告。希望確認兩蔣日記究竟是臺灣當局所有的公共財產，還是蔣傢俬物。

但因美國法院裁定應先由臺灣“國史館”在臺提起確認權利訴訟，待臺灣法院判決確定，美國法院再此續行訴訟。這場官司又從美國打到了臺灣，臺灣官方因此和13位蔣家後代對簿公堂，提出確認所有權及管理權之訴，並希望透過司法手段說服蔣家放棄相關權益。

由於爭議連連，目前全案還看不到解決的味道。蔣家第4代、國民黨“立委”蔣萬安則認爲，仍希望日記可以回到臺灣“國史館”或“總統”博物館等處保存，並提供研究、閱覽。蔣方智怡則說，合約書載明她有權在任何時間取回暫存物，但2012年欲取回時，卻被告知因發生爭議而受阻，她仍認爲兩蔣日記所有權人爲她自己，所以她有權處分，最後仍希望能以和平方式而非訴訟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