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鄭爸爸做東西都沒有參照,就靠自己一點一點琢磨。提到密碼盒,鄭爸爸笑眯眯打開了話匣子,“最初女兒跟我講,要我做一個厲害的東西,得是一個有機關的那麼一個東西。

鄭安全是一名木工愛好者,也是女兒鄭若行拍攝的系列紀錄片《爸爸的木匠小屋》裏的主角。

2015年開播至今,該紀錄片兩季播放量近2000萬,收穫豆瓣9.2的評分。

在紀錄片裏,鄭爸爸順應24個節氣做出別具一格的木器,受到萬千網友的喜愛。鏡頭下的鄭爸爸神情恬淡,手裏的木頭宛若起舞;每件木器構思精巧,充滿情調。除了精湛的木工工藝,許多網友也被鄭爸爸一家暖暖的溫情打動。

做木工是伴隨鄭爸爸一生的愛好。女兒鄭若行學導演回到家,覺得爸爸做的東西非常有趣,當時隨手發了一些在網上,沒想到大家都很驚歎,原來傳統木工能做成這個樣子,這些熱情啓發了她拍紀錄片記錄爸爸的手藝。

喜歡琢磨機械的鄭爸爸,外貌卻特別文藝,講一口杭普,慢條斯理,人淡淡的。但說起做木器時的那些“小發明”,一下子就話多人輕快,笑得很開心。女兒不時在一旁“翻譯”杭普的奧義,穿插着小時候和爸爸做的趣事,對談時感受到又萌又暖的氣息。

“木頭是活的”

鄭爸爸出生於50年代,17歲下鄉成爲知青後,他想學一門手藝傍身,“我們那個年代不像現在能學的東西這麼多,男的一般都是學木工、建築。”當時正好他身邊有些年長一點的朋友比較熟悉木匠手藝,於是“跟着他們就玩了起來”。從打下手開始,漸漸學會做傢俱、蓋木房,從此對木工特別感興趣。

此後四十餘年,木工雖然不是鄭爸爸的主業,但無論家搬到哪裏,他都會找出一個小空間作爲木工房。“當時生活條件挺差的,家裏沒地方,我在陽臺上放一些工具,也可以做一點東西。”

多年以來,鄭爸爸覺得最欣慰的一點就是“沒有把這個東西丟了”。同年齡跟他一起學做木工的人,都沒堅持下去。而他是當成一個愛好,一直“玩”了下來。

在鄭爸爸眼裏,木頭的質感要比其他的材質好,“木頭像一個活的東西”。他覺得每一棵樹木長到成材都很不容易,必須認真對待,“木頭不是越名貴越好,關鍵是因材施用”。他說,“我們這一代剛好是最後一批學到傳統工藝的木工,以前木頭非常緊缺,做東西都要仔細計算拼板,不像現在這樣浪費。”鄭爸爸遺憾的是,“現在的木匠太注重造型,在結構上沒有真正下到功夫。實際上結構纔是木工的根本。”

在鄭爸爸那個年代,要變成一個好的木匠,首先要把工具做好。 “那時做木工,工具是很重要的,以前的木工工具都是自己做,好的工具才能做出好的東西。像我們這種傳統木工一定自己做工具,還要經常修理。”他不但愛惜工具,也用出了感情,現在手邊的工具都有30多年了,“鋸子啊刨子啊,要壞了修不了了就自己再做一把。我們那個年代的人不買,自己做的還比你買來的用着順手。”

生活裏沒有“扔”這麼一回事

鄭爸爸將他的木工手藝全部融進了生活,從家裏日常用品的修修補補到設計裝修,他像魔術師一樣,總能給家人帶來新驚喜。很多老物件經過不斷的修修補補,一直用到現在。“我們的生活裏基本上沒有‘扔’這麼一回事。”

家裏人也都習慣了。女兒鄭若行最有感觸:“很多東西爸爸修過之後,常常比原先還要好用。記得媽媽講在老家生活的時候,街坊鄰居有什麼東西壞了修不好,也都會拿來請他修,後來成了標準,這個東西他說修不好,那就是修不好了。”

在女兒眼裏,鄭爸爸是一個安靜的人,“一般都是在做自己的事情,或者思考,他很喜歡動手”。有時媽媽自己抱怨:“哎,我覺得這個鍋鏟沒有那麼好用咧”,爸爸聽到以後就上心了,哪天看到一個合適的木料,他就會給鍋鏟換一個木頭柄,要經久耐用得多。

這樣的記憶能數出很多,“有個水果刀用了大概20年,後來刀柄壞了,爸爸就換了個木頭的,感覺又可以用20年。我爸爸出差的時候買了一個缸回來,媽媽想用它來裝米,爸爸就再給缸補做一個木頭的蓋子。”

鄭爸爸不善言辭,在家裏常常不言不語的,今天這個不太好就改一改,明天那個不太好就弄一弄,就這樣蹦出很多想不到的發明:木頭柄的鍋鏟、刻着“米三兩”的木頭盛米勺、木頭不求人、樹枝晾衣架……這些充滿意趣的物品常常是悄悄地誕生,它們的原材料大多是鄭爸爸不露聲色從十幾年前的裝修餘料中“捕獲”的。

做木工是鄭爸爸向家人傳遞愛的方式。今年七夕,他把去年做的“情人結”項鍊做了改造,給愛喝茶的鄭媽媽做了一批同款小杯墊。

誰都不學了,我還在學

老家有些舊的老傢俱壞掉了,這讓鄭爸爸感到遺憾。這些傢俱年輕人不太喜歡了,有的又修不了,怎麼辦?鄭爸爸想法子把它們留了下來:他頗費心思地做了一套微縮傢俱,當作紀念。這些看起來像小玩具一樣的傢俱,每一件都是按照老傢俱的樣式等比例縮放,用傳統木工真正的榫卯結構做的。其中的金屬部件,也都是用小銅塊一個個銼出來裝上。這麼精細的微縮傢俱,一年只能做一到兩件,最後十幾件“傢俱”放在一起,跟原來的傢俱一模一樣。“以後我女兒就知道原來我們的爺爺奶奶用過的傢俱是什麼樣子的了。”

和“老傢俱”對應,鄭爸爸還做了一套傳統木匠工具自己收藏,刨子、斧頭、手拉鑽、框鋸等等一共11件。這些三十年前做的小玩具,如今竟然每一件都還能用。

鄭爸爸覺得,木工非常鍛鍊人的思維,“是最有基礎的工匠”。如果木工做得好,金工就一定不會差。80年代,鄭爸爸從商業單位調到機械廠,剛去的時候,“人家想,你一個商業單位來的人會做什麼呢?可我去了之後,什麼工種幾乎都是拿來就會做。”他笑得有點小得意,“因爲我把木工這一塊學好了之後,進到機械單位後,我動手能力也特別強。這個動手能力還是跟木頭有關。”

他最有感悟的是:學東西要專注。“一樣東西我一定要學好它、學到位。不能半途而廢。誰都不學了我還在學。”

鄭爸爸從小就出了名的愛鼓搗東西,“拆了裝,裝了拆”。聽家裏學醫的親戚說手術器具不適用,他在80年代曾發明過一款股骨頭固定器,將機械原理結合到傳統固定夾板中,這項發明後來獲得了專利,並且投入到日後的治療使用。90年代,大家還不知“霧霾”爲何物,他就設計出了一款車載“空氣淨化器”,“車裏總是有人抽菸,我想也許需要這麼一個東西。那時候人們還笑我,‘開窗通氣不就行了嗎,要這個幹嗎?’”

她們啓發了我很多東西

當女兒想要爲爸爸拍攝一部紀錄片時,鄭爸爸毫不猶豫地成爲了她鏡頭下的主角。2015年,《爸爸的木匠小屋》第一季開拍,從二十四節氣汲取靈感,順時令成集,從芒種到小滿,拍了整整24集。每集都是邊拍邊播,平均兩週就要做出一件木器,真正留給鄭爸爸構思和製作的時間通常只有一週。

“我們那個年代的人有個特點,做一件事情肯定要把它做好。我以前只考慮我自己要做什麼,現在女兒要拍片,我就覺得‘新’是最重要的,創新的東西年輕人都會喜歡。”和女兒一起拍片子,他笑言自己也有很大的收穫,“她們啓發了我很多新的東西。我現在做的都是以前從來沒做過的東西。爲什麼我會做這些東西呢?因爲她們命題給我。”

命題通常來自女兒鄭若行的構思,“第一季我們按照24節氣的元素來做,每一期都跟一個節氣相關,比如說雨水的時候,就想做一個傘架,可以用來放傘,但是不會跟他說這個傘架是長什麼樣子;驚蟄的時候,花開了,小蟲小鳥很活躍了,我們就可能會讓他做一個小鳥窩;到了秋分,是喫螃蟹的時候,我們就說做一個蒸螃蟹的架子。”在鄭若行看來,這是互相啓發,“碰撞出不少以前沒有嘗試過的、正好也是他想做的東西”。

鄭爸爸說,技藝不是問題,想做什麼都能做。但 “時間緊、節奏快”是讓他頭痛的事,“你們逼得這麼急,每兩個禮拜就要出新的,好緊張的。”

壓力其實源於鄭爸爸堅持保留純手工的“原味”。他不用一滴膠水、一個釘子,就能以“松配”的方式將木料拼接在一起,卻很牢固。只要巧動其中一個關節,木器又可以完全拆分開,變成一個個單獨的部件。比如第一件作品“鳥巢”,他利用榫頭與木料之間的交叉和位移,使整個鳥窩封閉,僅以背後的一根木條鎖住整個小屋子,最後那根木條既是關節又是鑰匙。

最費心思的要算鄭爸爸做的一個“機關密碼盒”,整個盒子像一臺迷你木製鋼琴,沒有用到任何齒輪、金屬或電子配件,純粹以木結構完成,只有按對盒子表面的三個“琴鍵”密碼,才能打開盒子。令人叫絕的是,密碼還可以更換。提到密碼盒,鄭爸爸笑眯眯打開了話匣子,“最初女兒跟我講,要我做一個厲害的東西,得是一個有機關的那麼一個東西。我就想是不是能夠做一個密碼盒子?從技術上考慮,一般這個東西做不出來的,我後來是通過編程的方式做到了。”

鄭爸爸做東西的重頭戲是在設計,“我設計的時間比較長,真正做的時間比較短。“看起來不可能完成的東西,都是通過構思在電腦上設計出來,設計的過程中,相當於在心裏已經做了一遍,所以一旦設計圖案出來,真正製作時就有99%的把握。”

畫圖紙是最費精力的,“會推翻很多原本的設計,光是這個密碼箱,最初它大概有五六種設置密碼的方式,一個個淘汰到最後,才找到最合理的那個。”

鄭爸爸做東西都沒有參照,就靠自己一點一點琢磨。有時想不通怎麼辦?“今天想了一天沒通,那我就明天接着想啊”。他體會最深的就是,“當你要放棄的時候,堅持就行了。人家說不可能的時候,你再想想肯定就能想通了。比如說我做那個柺棍,可以變個凳子。當時是重陽節,跟老人有關的就是柺棍,光是柺棍太簡單了,我覺得怎麼設計一下,讓它跟凳子有關。天天想,想不通就放在那裏。我想了一個星期。你要把腦子裏這個東西的構造、裏面的關口都想好,然後帶着上電腦再設計、畫圖。”

不通過電腦,我還真畫不出來

鄭爸爸很少表露自己的想法,他更喜歡自己慢慢鑽進去研究。“這東西我要想學,就一定得給它弄懂。”

女兒印象很深,一次她無意中看到爸爸畫圖用的是一個英文版的軟件,“他自己不會英語,但他就用一個英文版的軟件摸索着把圖畫出來。上次我們去拍攝的時候,他還跟我們說英文版的很多功能還是摸索不出來。”鄭爸爸聽了在一旁笑,“用多了就會了。有的圖標一看就知道這個是做什麼的。”後來女兒請小夥伴幫忙,給他裝了一箇中文版的。

鄭爸爸自學的“輝煌戰績”不止一次。上個世紀90年代,他就用電腦軟件畫木工設計圖。神奇的是,他用的並不是畫圖軟件,而是電子表格Excel!他甚至用Excel繪製了整套室內裝修設計圖。2000年前後,他又自學了輔助設計軟件CAD,沒有攻略、沒有教材,全憑自己摸索。最近,他又開始自學MAYA,琢磨做立體建模。“我畫CAD圖紙的時候從來不敲鍵盤,全是用鼠標,一個個鍵去試。一個步驟學會了,順着它嘗試別的。”有趣的是,這個異於常規的路徑不但能“殊途同歸”,甚至“比一些會用快捷鍵的人還要快”。

鄭爸爸上手電腦很早,“大概四十多歲,那時剛有電腦我就自己去玩,能畫的地方我都畫過。”最初他用鉛筆手畫草圖,現在“不通過電腦,我還真畫不出來”。

對小孩,沒有想一定要怎麼樣

在鄭爸爸眼裏,年輕人的想法裏有新的東西,“在他們那邊學了很多東西”。雖然有時候感覺年輕人想出來的東西傻傻的,但是“我覺得她們這種創新的狀態對我說起來挺有幫助的。跟他們接觸了之後,我也會轉化到年輕人的這種思路上,我挺願意接受這樣的東西。”

在女兒眼裏,鄭爸爸是開明的、非常有童心的,“他其實從來不會覺得我們的想法會不靠譜什麼的,如果我們有了很天馬行空的想法,他只是會思考說那它可以怎麼去實現?或者我們怎麼改進這個想法,把它從一個大家都覺得不可能的東西變成一個可能的。”

有個動手能力強的爸爸是什麼體會?只要幼兒園、學校佈置手工作業,“父女倆就會一起做”,鄭爸爸笑呵呵地說,“並不是刻意地要給她做,我喜歡幫她一起完成。那個時候做燈籠,一般人家都是用紙糊的,那我們就不一樣,用薄一點的木板,做出來蠻立體的。”這些有個性又有創造性的東西,經常引得小夥伴們羨慕。“我們倆做這些東西都很認真的,本身也想炫耀炫耀。”

鄭爸爸從來不關心學習成績,甚至還記錯過女兒讀幾年級。“我們家裏面對小孩沒有一定要想怎麼樣,我覺得讀書能夠60分就可以了。”他更喜歡和女兒討論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比如,用果奶罐子做燈籠、用紙板做房子;颱風天斷電的時候,用蠟燭做小動物;收集牙膏皮和顏料管,融化後澆築倒模……幫女兒實踐各種天馬行空的想法,他特別開心,即便最終可能會失敗。

我還是過原來的生活

八零後的鄭若行筆下的插畫詼諧幽默,有種“輕鬆感”,生活中時時腦洞大開、天真可愛。和同齡人比,她最感念的是收穫了難得的童年快樂,“在他們那個年代裏面,爸爸教育我的理念是非常前衛的。他不怎麼在乎學習成績,陪我做手工、陪我瘋玩,他幫我發展了很多想象力方面的東西,本身這個片子的拍攝靈感就是從爸爸這邊得到的。”

現在,鄭爸爸成了網絡紅人,電視臺、籤售會……受到很多觀衆粉絲的喜愛。“網紅不網紅的,沒感覺。我就是一個木匠,會做做木工。拍的時候也沒想過要變成什麼的,我還是過原來的生活。”

一些年輕人看了紀錄片想要學手藝,鄭爸爸毫不猶豫開了木工課程,“他們想學就給他們學,我一點都不保守,木工對於我也是個愛好啊。年輕人有什麼要問我,我還挺樂意的。現在機械化程度高,很多基本功用機器可以替代人手,比我那時候好學。”

對於傳統手藝的傳承,鄭爸爸覺得“很難”,“這個行業不是說一朝一夕能學好的,現在能花好幾年功夫在這上的人好像很少。”鄭爸爸常常感嘆那些好的手藝,“恐怕等這代老人離去,就再也看不到了”。

女兒鄭若行能讀懂爸爸的心,她打定了主意:只要爸爸願意,可以一直做下去。“木工本身不是一個很重體力的活兒,特別是他多數時候會做一些比較小的東西,不一定要很有體力,他需要的是更多的構思、腦力和經驗”。《爸爸的木匠小屋》第三季正在拍攝進行中,鄭若行對未來滿滿信心,“2020年起還會在bilibili平臺播出。我們得想出更多的創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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