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的車裏,每天播放的是王珮瑜在喜馬拉雅的節目《京劇其實很好玩》。現在說起,她還得意自己走學院派路子,沒有拜入師門,“個個皆爲師”,得以博採衆長——從王思及到朱秉謙、關松安、孫嶽、李甫春、王世續、曲永春、童 強等,學習了《失空斬》《捉放曹》《大登殿》《文昭關》 等餘派戲,也學演了《武家坡》《打漁殺家》《戰太平》 《清官冊》《四郎探母》《南陽關》《夜奔》《楊門女將》 等各種流派各種風格的劇目。

王珮瑜確實紅透了,連西西弗這種主打讀書的書店, 也請她參與活動上臺演講。想當初,《奇葩大會》請她時,她便問:還有誰?答覆有李銀河、李開復、徐小平,她欣然答應。這次參 與西西弗“明天和選擇誰先到來”講座,估計王珮瑜也得問:還有誰?我知道還有胡洪俠。胡洪俠也在問同樣的問題,當知道一同的有王珮瑜,便欣然前往。他的車裏,每天播放的是王珮瑜在喜馬拉雅的節目《京劇其實很好玩》。上下班堵車的那兩個小時裏,《失空斬》《捉放曹》《大 登殿》《文昭關》《二進宮》《烏盆記》《擊鼓罵曹》 等劇目循環播放,這位餘派老生的唸白和唱腔,着實能 讓人在車流滾滾的擁堵中,心生幾分大氣磅礴的安閒和 從容。聽唱腔,還以爲是七老八十的老先生。

眼前,一米五幾的個頭,八九十斤的體重,小臉大眼,短髮三七分, 衣領上豎,一派素淨帥氣的姑娘,想不到穩紮穩打的真嗓音竟是從她單薄的身體裏唱出的,好一位素褶子老生。坐下,站起,出場,上臺,說話,或簽名,王珮瑜 都端着一股兒勁,頭微微上仰,嘴角上揚,下顎微翹, 眼鏡片後邊的眼睛睜得滾圓。她屬於伶牙俐齒的一類, 應對敏捷從容,波瀾不驚,滴水不漏。從古戲裏走出來的,能沒有歷史感麼?不過,在京劇行當裏尚算年輕的王珮瑜並不服古,她信時勢造英雄,明白時機、平臺和選擇三者的重要性。當嗅到困境——人們一提到國粹,一提到京劇,一提到現代戲曲文化,就覺得與無趣、低收入、老齡化相關, 她立刻出擊,率先從劇場走下人間,給自己新定位“做 最古老的傳統藝術的最時尚的演繹者”。

“京劇很美, 曾經是街頭巷尾傳唱的‘流行歌曲’,要讓更多的人愛 上她。”她知道當這些骨子老戲有了新鏈接後,更多的 人會爲傳統藝術買單,就像早前胡洪俠已經乖乖地爲《京劇其實很好玩》付費。這是一種破釜沉舟的自救,也是 一種發揚光大的趨勢。在她,這種玩法當然不是第一次。在京劇界,王珮瑜算是一個異數,也是一位幸運兒。

她背後有太多的問號,至今沒有答案。她稟性聰慧,兒時聽着餘叔巖先生的唱片咿呀學唱,度過晨昏。十四歲考入上海市戲曲學校專攻老生行當,在全國少兒京劇大 賽中頻頻獲獎;十五歲時獲得了京劇大師梅葆玖的讚許和肯定;十六歲以一折《文昭關》技驚四座,被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譚元壽驚歎爲“當年的孟小冬”。現在說起,她還得意自己走學院派路子,沒有拜入師門,“個個皆爲師”,得以博採衆長——從王思及到朱秉謙、關松安、孫嶽、李甫春、王世續、曲永春、童 強等,學習了《失空斬》《捉放曹》《大登殿》《文昭關》 等餘派戲,也學演了《武家坡》《打漁殺家》《戰太平》 《清官冊》《四郎探母》《南陽關》《夜奔》《楊門女將》 等各種流派各種風格的劇目。二十歲,畢業後的她進入上海京劇院成爲一團副團長。

二〇一〇年六月,爲紀念梅蘭芳京劇團重建十五週 年舉辦的梅派經典劇目系列演出中,她受邀和梅葆玖等 共同主演《四郎探母》,再續“女生男旦”的梨園傳奇。在電影《梅蘭芳》中,梅葆玖和王珮瑜分別爲黎明扮演 的梅蘭芳和章子怡扮演的孟小冬配唱《游龍戲鳳》選段, 在銀幕上再現“梅孟之好”。

一路坦途,順風順水。在別人的羨慕眼光中,王珮瑜忽然上演了關於自己“出走”“迴歸”的“曲目”。她想學舊時的戲班制:名角不須養團,只要養他的行頭, 低成本運作,票款由主角、後臺、劇組三家分成,人數最多十來個。甚至希望實現劇團股份制,固定人員只有化妝師、鼓師、琴師和主要配角,每人月工資有一兩千 塊即可餬口,餘下的收入全部按賣座分成。於是,走出體制,牽頭成立工作室,放下身段,進高校,下農村,給企業唱堂會,最終理想的烏托邦以失敗告終。她回到 上海京劇院,重新從普通演員做起。

“現在呢?”我不免好奇。“還在體制內。”王珮瑜坦坦蕩蕩。“可你已經是‘網紅’了。” “對哦。”王珮瑜說。《奇葩說》曾經邀請她以辯 手的身份參與節目,但她是一個最沒有競爭意識的人,怕一旦辯論,立馬站到對方的立場去,便婉拒了。直到第四季的《奇葩大會》,導演邀請她分享京劇知識,她心動了。節目播出後,第一天就漲了好幾千個粉絲。可能嚐到了甜頭,爲參與央視節目《朗讀者》做準 備時,王珮瑜就想着怎麼把京劇與古詩詞有效地相聯結, 可幾次嘗試都不理想。

直到錄播前十幾分鍾,她靈機一動:何不用京劇韻白朗讀宋詞《念奴嬌·赤壁懷古》?這下,天地間全“亮了”。《念奴嬌·赤壁懷古》經京劇韻白一朗讀,浪淘盡 之風起雲湧的歷史滄桑席捲而來,我們一衆聽得如癡如 醉,王珮瑜卻檢討有兩處瑕疵:一是動作太多,表明心 裏發虛,不夠淡定;二是倒字時,“千古風流人物”中 的“人”念成了北京音,而餘派老生的發音應是第三聲, 往下走,“早生華髮”中的“華髮”念成了“花發”, 也是一錯。“京劇的字正腔圓不是普通話標準的字正腔圓, 而是來自古音和方言,方言的基礎就是湖廣音和中州韻。在京劇的歌唱裏面,唸白和演唱就直接跟朗讀相關。朗讀不僅僅有思想的體現,也有語言之美。” 這個節目又給王珮瑜漲了特別多的粉絲。她由此想到中國有很多好的古詩、古詞都可以和戲曲的韻白相結 合,以《朗讀者》爲一個契機,做一系列這種類型的策劃。

甜頭一個接着一個,因接了地氣,這些年王珮瑜參 加了各種綜藝節目。比如北京衛視推出的大型明星跨界音樂真人秀節目《跨界歌王》,有一期她和楊宗緯一起 演唱《涼涼》,驚豔全場,有一期她還嘗試了將傳統鼓點與西洋架子鼓結合,連姚晨都看得目瞪口呆。還有東 方娛樂原創出品的全國首檔大型戲曲文化類節目《喝彩中華》,王佩瑜與“九零後”歌手霍尊、著名演員徐帆、 東方衛視主持人程雷一起擔任“觀察人”,爲來自世界 各地的中國傳統戲曲愛好者的節目進行點評……“很多 人知道我喜歡唱歌,今天唱歌跟一百年前唱戲一樣。我 從去年年底開始計劃,爲每一次我自己新創作或新演出 的傳統京劇或新編京劇做一首主題歌。從《春水誤》到《千 山行》,都是爲我的京劇舞臺演出做的流行音樂的推廣。” 她的心得和體會很簡單,就是用流行的、通俗的方式講 述京劇之美。漲了粉,有了紮實的羣衆基礎,“網紅”王珮瑜當 然懂得乘勝前進,她創立了自己的品牌“瑜音社”,社 裏的鐵粉有了自己的“瑜老闆”,如此,星星之火,“瑜脈相傳”。然後她進軍各種音頻錄播節目,如喜馬拉雅 的《京劇其實很好玩》,從二〇一六年九月二十九日推 出之時,至二〇一七年十月,節目達到一百期。每每夜深人靜,王珮瑜拿着手機貓在臥室桌前錄音,講心得說 體會,再哼唱幾句。對於一出兩百年的老戲《洪羊洞》, 她起了一個叫《抑鬱症引發器質性病變》的現代無比的標題,這種貌似不靠譜的混搭,卻讓點擊率狂飈,目前節目總播放量達一百零七萬,這意味着,白花花的銀子 就這麼嘩啦啦地流了進來。

“瑜老闆”趕緊辯解,錢當然不是全進了她的腰包。錢事兒小,陣地才事兒大。王珮瑜爲自己開拓了兩 個經典陣地——京劇清音會和“亂彈·三月”京昆演音 會。在西西弗的活動現場,每個座位上都有一份節目單, 寫着“‘【清·彈】雅集’2017王珮瑜京劇巡迴展”。接下來的幾個月時間裏,她攜團隊和藝術家們,行走於 成都、上海、石家莊、深圳四座城市,爲當地觀衆帶去 一場“老生常談”京劇清音會和一場“亂彈·三月”京 昆演音會。

所謂的清音會,她解釋,是借鑑於清末民初的“清 音桌”,與大劇場戲曲演出的區別是:清唱、不扮戲、 不着戲服、依現場情況定製戲碼。王珮瑜京劇清音會 說白了就是“清談+演唱”的小型沙龍式演唱會。從 二〇一六年開始,她在其中加入了“彈幕”互動,大夥 可以通過手機即時表達和反饋自己的感受,也就是除了 現場鼓掌、喝彩、叫好之外,還多了一個工具,“大家拿起手機做文字和互聯網式的叫好,這就是彈幕”。她稱其爲“叫好”文化的延展。“亂彈·三月”京昆演音會則在板鼓、京胡、二胡、 三絃、阮、月琴、小鑼、大鑼、鐃鈸等傳統樂器中,加入古典吉他,進一步豐富彈撥樂的整體呈現,並從視覺和聽覺上打破原有的民樂設置,起到“融合樂”的作用。

對於這種創新改良,業內人士質疑聲起。“如果要 問在這個過程當中有沒有經歷過一些困難,我覺得困難 一定是有的。”王珮瑜對此輕描淡寫。所有劇目中她最討厭的是《四郎探母》,這個人物喫軟飯,又愛哭,“哪有那麼多委屈,不是個爺們兒”。她的性格中分明有純爺們兒的強烈色彩,一人擔當,風輕雲淡。那天活動,每一位老師上臺演講時,其他老師端坐 臺下傾聽。都是各領域的翹楚,謙遜是一種通行的品德。唯王珮瑜在助理的護送下來去匆匆,串場走穴似的完成 了她自己十八分鐘的上臺演講。遺憾之餘,霍然想起,她是藝林中人,又是“網紅” 加“腕兒”,行規裏不便隨意“拋頭露臉”的。噢,那天中午能與之一起喫飯,看來,瑜老闆還是給了面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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