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疫情之下的經濟政策討論中“放水”這個話題很熱,央行的政策宣示、基建大單都讓人看到了“放水”的故事,但是真正的“水”沒來。經濟增速放緩讓我們“安全放水”的空間收窄,房地產嚴格調控的政策背景下也看不出替代的“貨幣沉澱池”——即便不嚴格調控,發達地區的高房價也接近極限,沒多少空間了。

■文|關老師

  1. 央行的貨幣政策是宏觀管理,水庫裏有水、水量合適絕對不等於抗旱救災就成功了。
  2. 錢來得越容易,“賭性”就越足,風險控制降低後投資產生的不良資產更多。
  3. 48萬億的基建大單其實還是個虛擬菜單,全部落實甚至大部分落實都不大現實。

新冠疫情對全球經濟的衝擊又成了熱點,“放水”又成了高頻詞,廣受關注。什麼是放水、怎麼放、放的效果好不好,真要好好盤一盤啦。

『01、“水”是怎麼放的』

所謂“放水”可以理解爲加大廣義貨幣供應量M2。既然有M2,當然就有M1、M0(還有M3,和本題關係不大,不提了)。咱們儘可能通俗易懂地理解一下這M系列是什麼。

M0是流通中的現金,即流通於銀行體系之外的現金;

M1是狹義的貨幣,即M0再加單位活期存款;

M2是廣義的貨幣,M1+準貨幣(單位定期存款+居民儲蓄存款+其他存款+證券公司客戶保證金+住房公積金中心存款+非存款類金融機構在存款類金融機構的存款)

一串M就好比水利系統,M0就是村裏的生產生活用水,直接種稻子養魚。

M1就是M0加上村裏的水缸池塘等隨時可以用的水。

M2就是在M1基礎上多了一個水庫,水庫裏的水不能直接用於村裏的生活,但是可以通過各種溝渠水管放到下游的村裏,上游直接通水源。

水源當然是央行,大家說的“央媽”。“央媽”不和村裏養魚、種地的直接打交道,她只管調節水庫水位。

糧食產量、魚塘產量和村民生活質量,其實是看田裏、塘裏、缸裏的水量夠不夠。同樣的道理,M0和M1和經濟運行有最直接的關係,可以理解爲是居民的收入和消費,以及企業的現金流。現在是個人都知道“現金爲王”,不用多解釋。

那麼,爲什麼M2的出鏡率特別高呢?因爲水庫裏的水量代表了潛力,反正村裏不夠了,上游有水就不用慌。央媽管水庫的水位,就是保證水量合理。

但是,央行的貨幣政策是宏觀管理,水庫裏有水、水量合適絕對不等於抗旱救災就成功了。抗旱救災能不能成功,首先得看水放得下去放不下去。其次,得看放下去是不是用於救糧食、救魚苗,要是都用於澆花、澆草坪了,那也沒用。現實經濟運作中,恰恰會發生這種事。

『02、“放水”能提振經濟嗎?』

通常認爲M2略高於GDP總值是比較2%—3%合理的,這2%到3%可以被銀行系統的利息吸收,不會產生問題。這就是所謂“溫和通脹有利於經濟發展”。超過這種程度的擴大貨幣發行量,就是“放水”了,也就是人爲製造通貨膨脹。

擴大貨幣發行量提振經濟在理論上很複雜,而且很有爭議。主流的觀點可以理解爲:這是一副藥,可以治病,但是有副作用。

最樂觀的觀點認爲,經濟衰退無非是大家不願投資、不願消費,那就是市場上錢少了。既然“五行缺錢”,那就對症下藥,把錢放出來,市場繁榮了,經濟就好了。副作用就是貨幣貶值了,但是隻要經濟規模擴張的速度比貨幣貶值的程度要高,那就等於提前發了一部分貨幣而已。

但是,不管“溫和通脹有利於經濟發展”是不是靠譜,不溫和的“放水”副作用明顯肯定是毋庸置疑的了。投資者獲得資金的成本很低,風險意識下降,胡亂投資的行爲增加,整個經濟運行風險就會擴大。這也很好理解,錢來得越容易,“賭性”就越足,風險控制降低後投資產生的不良資產也就越多了。

而且,投資升溫導致資產價格上漲要通常要高於貨幣通脹率,通脹會擴大貧富差距——因爲富人的財富中資產比例遠高於現金,資產質量也優於窮人。人家拿着股票,你拿着現金,人家有豪宅,你有老破小,誰升值快呢?因此,“放水”肯定是有代價的,否則這世上也就沒有經濟危機了。

“放水”造成不良資產增加至市場信心消失,結果就是經濟危機。而且,不良資產的積累很難消除。因此,“放水”只是拖延危機爆發。“放水”戰術的主要發明者、經濟學大師凱恩斯名言“我們終將死去”,就是指最終危機不可避免。

要“不死”,就得指望大幅提升經濟效率的現象級事件發生,比如新科技帶來了技術紅利,或者某個大型新興市場誕生。

因此,就算承認“放水”是一副藥,也不是萬能的。要拖得夠久,操作上也是需要技術的:

首先得確保水放得出去,儘管“央媽”可以調整M2的水庫水位,可也得各種水管渠道通暢,否則“水”就待在水庫裏也沒用。

其次,要讓“水”流到稻田、魚塘、村民水缸裏去,要是讓村長去洗地板了,那就白瞎了。貨幣要進入有經濟效率的領域,而不是白賠了。

那麼,疫情造成的經濟衝擊能不能靠放水緩解呢?就看能不能符合這兩條了。

『03、“水”是這麼好放的?』

首先,我們看“水”是不是放出來了。央行賬面上堆多少錢,都不算是放水。“央媽”不參與市場經濟活動,就像喜馬拉雅山冰川的體量再大,也不等於長江水量增加。像這幾年大家都熟悉的定向降準並不是直接放水,而是給商業銀行一個信號“歡迎來拿錢,但是要符合條件”。

所謂定向降準,就是商業銀行可以把從央行收走的準備金要回來投入市場,但是不是白拿的,而是符合央行定向要求的纔行。說好給中小企業放貸的,那你就得拿去給中小企業。商業銀行要是給“三桶油”放貸,那不好意思,定向降準那部分錢還在央媽賬上掛着,沒放出來。

中期借貸便利利率MLF調整也類似。這相當於央媽對商業銀行說“我借錢給你的利息又降低了,和市場利率之間的利差更大了,歡迎你來借錢”。這是鼓勵商業銀行降息、擴大放貸規模,但是,真正增加貨幣發行量,也得商業銀行行動起來,否則錢也只是掛在央媽賬上。

因此,不要以爲央媽的動作頻頻,“水”就一定放出來了。央媽管水源,沒有商業銀行的水庫和水渠、水管配合,“水”是出不來的。

那麼,商業銀行爲什麼不響應央媽號召積極行動呢?因爲,市場風險。MLF再調低、利差擴大後的利潤再高,也得先考慮風險。今天一激動給一家民營化工企業放貸,明天它被環保一風吹關門了,別說利息了,本也沒有了。明天給某地方政府修高速放貸了,可是修完後收費不足以還貸,政府擔保也沒兌現,成了壞賬。

其實,商業銀行才掌控“水龍頭”,央媽的鼓勵、支持不能代替商業銀行的考慮。而這正是商業銀行的意義,它在測算投資風險。這是金融安全最基本的機制,“保險絲”斷了,電源電壓再高,燈也不亮。

所以說,正常情況下“水”是不是放得出來、放不出來,市場環境還是關鍵。如果企業營商環境不好,這水還真不好放,道理就是那麼簡單。政府或國企如果按照正常的市場標準衡量,也是一樣。

那麼,強行放呢?我們的政府很強勢,還有很多國企,商業銀行也是國有大行爲主力。政府如果下定決心,確實可以做到繞過金融安全機制強行放水。反正國有銀行給政府、國企放貸“天經地義”,經濟風險不附帶政治風險,政府硬推也可行。基建領域就是這種強行放水的重點區域,最近新基建很熱,放水的可行性如何?效果又會如何?

『04、基建“放水”的可行性』

不管新舊,基建投資拉動經濟的邏輯類似,都是政府主導投資。政府基建投資比一般的投資更復雜,這個複雜性來源於政府財政參與其間,和正常的市場企業行爲不同。比如修高鐵,京滬線自身能直接盈利,不需要政府增信、擔保。這個邏輯就很簡單。上市成功,說明資本市場接受,銀行貸款順利回收。即便不上市,銀行也不怕收不回貸款。邏輯鏈很短,風險可控。

但是,大部分基建項目達不到這樣的直接收益率,這個缺口就靠財政增收來補。基建投資的社會經濟效益、財政貢獻不見得短期見效,這時候“土地財政”出場了。基建投資最直接的效果是土地資產升值,政府賣地把修路的貸款還上,甚至一開始就把幾塊土地抵押給銀行,基建項目通過經濟覈算。

因此,房地產和大基建之間的關係非常密切。政府賣地還債,購房者按揭欠債,貨幣就在政府、企業、個人和銀行之間週轉,帶動GDP增長。

但是,這種模式在發達地區可以閉環,在欠發達地區就不行。欠發達地區的很多地方政府舉債搞基建,財政增收不明顯,房地產炒完概念就涼了。最終地方債堆積,靠中央轉移支付喫飯。

這就形成了發達省份的政府土地財政依賴度高,浙江、江蘇、山東、廣東等地都是土地出讓金大戶,但是財政赤字度很低。而經濟欠發達地區正好相反,本地財政依賴度很低,財政赤字度、地方債雙高,最終只能靠中央財政加大轉移支付力度的輸血模式。

中央財政哪裏來的?發達地區貢獻的,其中也包括土地出讓金的一半左右,可見欠發達地區的大基建其實間接也由房地產埋單了,只不過經過了中央財政的騰挪罷了。

不難發現,沒有土地財政這個環節,發達地區的基建規模也會大幅縮水,而欠發達地區的區域財政本來就支撐不了。實際上美國這樣的發達國家,想搞大基建多年,卻一直很難推進,問題就是出在投資收益變現難以保證——沒有足夠的公地資源,土地升值利益不是政府投資者的。

從貨幣角度看,土地財政埋單大基建,就是超發的貨幣沉澱到了房市裏去了。大基建十年期間,M2平均每年高於GDP6.5%,比“溫和通脹”的標準高出了很多,被房價飛漲的房市吸收了。——買房者爲大基建最終埋單, 超發貨幣通過買房者的債務回到了銀行。

理解了過去的基建拉動,再看“新基建”。官媒蓋章的“新基建”主要包括七大領域:5G基建、特高壓、城際高速鐵路和城市軌道交通、新能源汽車充電樁、大數據中心、人工智能、工業互聯網。

新舊之分不影響關係經濟的核心問題就是——投資收益怎有沒有,以何種方式變現?既然對房地產嚴厲調控,那麼超發貨幣怎麼回籠、沉澱呢?新基建的經濟邏輯並不清晰。

24省開出了48萬億的基建大單,是天文數字的超級大單。但是,具體到每一個項目,商業銀行按照市場標準衡量還款風險過大,那麼“水”一開始就很難放出來。強行放水的結果,又沒有閉環的路徑,就是天量政府債務和一大堆不良資產。

由此可見,48萬億的基建大單其實還是個虛擬菜單,全部落實甚至大部分落實都不大現實。

『05、“放水”是個問題,怎麼放更是問題』

疫情之下的經濟政策討論中“放水”這個話題很熱,央行的政策宣示、基建大單都讓人看到了“放水”的故事,但是真正的“水”沒來。1、2月份的M2確實同期相比回升了,但這是因爲去年同期的基數很低。2月M2貨幣供應同比8.0%,低於此前預期的8.7%。估計整個第一季度肯定不會有多少“水”進“村子”。

其實,放不放水是兩難。經濟增速放緩讓我們“安全放水”的空間收窄,房地產嚴格調控的政策背景下也看不出替代的“貨幣沉澱池”——即便不嚴格調控,發達地區的高房價也接近極限,沒多少空間了。這種情況下“水”真來了,未必是好事。

如果是向沒有明確收益的基建項目大量灌水,不管新舊都是不合適的。投到沒車流的高速、沒遊客的旅遊景區,只會讓數據好看一下,後患無窮。沒車停的充電樁就會更好嗎?電動車行業靠補貼活着,還有未來的電池處理問題,概念雖好,經濟邏輯是很成問題的。

政府主導強行大量放水的標杆就是東三省,多少萬億投進去,有效果嗎?越燒錢越糟糕。

因此,真正的解決之道是回到經濟發展的正常邏輯。錢要用得有效率,要用來養魚種地,不要去澆水泥地板。要讓企業安心經營,營造寬鬆的市場環境。基建投資當然可以有,但是要符合市場的安全投資標準。這些基本條件不行,等於水渠水管都堵着,要麼放不出“水”,放出來也是洪水濁流,後果比當年的八萬億嚴重得多。

歸根結底,再巧妙的貨幣政策也不能代替實體經濟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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