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和王鵬一樣,很多人可能都沒有想到,在過去大約兩年多的時間裏,在環境治理持續推進、全國砂場整治、掃黑除惡專項鬥爭持續開展的背景中,建築用砂石料價格經歷了一場“無聲的風暴”。”何耀祖在這個時期接手家裏的業務,而因爲沿海地區河砂、海砂供應量充足市場價格更低,他們就沒有經營砂場業務。

(原標題:砂場暴利:5年經營權竟拍出1.3億天價!建築用砂正在經歷一場“風暴” )

珠三角一個地級市內,一個約6800平方米僅作堆放、銷售用途的砂場經營權招標,底價300萬元/年起拍,最後成交價格突破了2600萬元/年,五年經營權總價超過1.3億元,這個價格超出了王鵬等當地政府人士的預期。“我們心裏的價格大概就是每年幾百萬吧。”他說道,背緩緩往後靠,隨口又補充了一句,“沒想到。”

和王鵬一樣,很多人可能都沒有想到,在過去大約兩年多的時間裏,在環境治理持續推進、全國砂場整治、掃黑除惡專項鬥爭持續開展的背景中,建築用砂石料價格經歷了一場“無聲的風暴”。

價格暴漲

10月14日晚上十點,一輛銀色的保時捷和幾輛紅色的工程車停在楊宏彬的砂場門口,兩個年輕的小夥子動作熟練地給到訪的客人引路。楊宏彬在辦公室接待了一位做農林生意的人陸志韋。大概兩個月前,楊宏彬正式得到政府部門的回覆,自己位於雲南省西北部的一處採石場的許可證確定被取消了。

“廣東的(公司)聽說是在減少出貨量,價格還沒穩,政策應該會越來越嚴格。”楊宏彬沒有太驚訝,他有點不甘心。楊宏彬在這個行業15年,並不算長,砂石本是一家,他有一個採砂場、一個採石場。石場取消資格證後還剩下價值400萬元的石料,砂場也只剩下2年的經營權,他認爲自己快出局了。

這場全國砂場整治從2017年下半年開始,並在2018年3月後逐漸達到高峯,許多地方關停砂場的比例達到九成。廣東省價格監測中心去年10月一份調查報告顯示,以廣州市爲例,珠江口原有5個合法採砂點,關停4個;洗砂場原有48個,關停41個;砂石堆場碼頭原有139個,關停111個。砂供應量急速減少、價格高位“震盪”上行,珠三角地區引發關注。2018年,全省河砂計劃開採量393.3萬方,而2017年廣東省僅預拌混凝土站需要砂的用量就達6840萬方,缺口巨大。去年7、8月,廣東部分城市的砂石資源出現階段性短缺,廣州、深圳、東莞建築用砂從2018年初的到站價60-90元/方,漲至最高價時超過300元/方,在不到一年半的時間裏,漲幅超過350%;部分地區混凝土漲價也超過50%。而同期,雲南省發改委數據顯示,當地砂價大約在70元/方左右。

砂石交易有行規,一般只收現金,所以對資金鍊要求較高。物流半徑通常在20公里到30公里以內,難以大規模調運,價格的區域性非常強。因爲基建需求量大,京津冀、長三角、珠三角區域的砂石市場價居高不下,聯動混凝土公司集體大幅漲價後、一些資金不充裕的建築項目直接選擇停工。國內一家大型石礦企業負責人透露,北京大興機場建成前的最後階段,附近一帶的供應商都優先把砂石送去,以保證施工進度,而現在珠三角的優質砂也要優先送往粵港澳大灣區的重點基建項目。“砂石、混凝土漲價,普通承建商的利潤一下就沒了,多開工一天就虧一天。”

異常迅猛又悄無聲息,這是楊宏彬過去一年的感受。西裝革履、端着咖啡坐在辦公室的城市人感受不到,如此微小的砂粒是建成CBD一座座寫字樓,以及鏈接城市的高速公路、跨海大橋最基礎的原材料,它的身價在短短一年時間水漲船高,牽一髮而動全身。

“在高價地區,一個採砂場如果日出2000多方,每方200元左右,日收入就是40萬以上。”這是一箇中小型砂場不錯的行情,暴利讓淘金者試圖趕場。雲南省紅河州一個貧困村有河砂可採區,楊宏彬和陸志韋計劃“曲線救國”以當地招商引資爲突破口拿下地。這有點像打擦邊球,兩個人非常謹慎,當地臨時採砂證的手續基本“鎖死”,是否允許操作還是要問準政府的意思。

“沒有人敢去碰紅線,這是自尋死路。”楊宏彬說,儘管這個市場充滿誘惑,但門檻很高,而且往往還涉及掃黑除惡。這是高壓態勢,沒有轉圜的空間。10月,廣東省剛剛通報了一起非法採砂案,珠海市公安局帶走了五百多名涉案人員。

10月13日,另一位負責人表達了相似的意思,隨即向記者掏出手機,展示當地交通局發來的整治超載的信息,這意味着市場形勢又更緊張了。政府部門的公開文件鋪天蓋地,但從企業到政府的人,並不是特別願意聲張這件事,大家都儘可能地低調。“就害怕出事了,很緊張。”廣州市一位參與治砂工作的政府人士說。

哪裏有砂?

雲南省南部城市的一個郊外,早上九點左右,陸志韋繞着辦公室的沙發來回走了兩圈,掐滅了菸頭。當地招商局剛剛傳來的消息讓這個生意人又興奮起來。妻子敏銳地察覺到他的蠢蠢欲動,向他翻了一個白眼:“砂石這種暴利行業肯定不簡單,你又沒做過。掙錢的地方多了去,你喫得完嗎?”

陸志韋衝妻子咧嘴笑,尷尬的抹了一下臉。去年,他從當地交通局人士口中得知,雲南省紅河州附近的區域在趕修高速公路,但因爲臨近地區採砂量嚴控、砂石供應緊張,砂石、水泥都漲價了,甚至有錢也拿不到貨。按照計劃,每修一公里建設費預算大約是1.3億元,需要大量的砂石料,而附近供應的兩個砂場日出產量只有1000-2000方,根本供不應求。政府在犯難,一方面不能碰環保治理的紅線,另一方面又要維持修建進度。

2019年8月,做砂石生意的楊宏彬找上了陸志韋,兩人一拍即合。距離政府正在修建的高速公路路段附近有一個村,早年間因爲發大水被淹,大水退潮後,後來成了荒灘,大量的砂石留在地面。村民們無法再耕種,政府把這個區域納入了可以採砂的區域。

這是雲南地區很典型的一個貧困村,村裏沒有產業、村民除了務農也沒有額外收入。招商部門想引入投資帶動鄉村經濟,因地制宜最好是農林牧漁類的,陸志韋基本符合條件,前期溝通也得到了政府招商部門人士的認可。在這之前,荒灘上的砂石需要挖走。

挖砂、碎石正是楊宏彬的強項。在全國砂價暴漲的時刻,楊宏彬的工地上停放着大量機器設備,這些東西是價值上千萬的寶貝,卻派不上用場。“我們那個地區還沒發展起來,砂石需求很小,多數是一些農民建房子。砂價貴的地方都在城市地帶,基本都是政府的大型基建,修公路、修機場這些。”楊宏彬的砂場在雲南省一個經濟不發達的小鎮,距離雲南省紅河州目前在建的大型項目所在地還有大約700公里的地方。按照砂石運輸物流原則,這已經遠超他的供應範疇。

“估計可以挖出20萬方到30萬方,就算是按每方50元,市場價值都超過一千萬。”陸志韋說,但妻子認爲巨大的利益背後往往是高風險。陸志韋和楊宏彬都知道,這個項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須非常謹慎而且絕不能碰紅線。在當前這種形勢下,按照雲南省的規定,臨時採砂證需要向州以上的部門提交各種複雜的手續、證明、報告,包括分析採砂是否會改變河道走向、對當地土地森林有無影響等等。除此之外,還要和村裏談土地流轉的問題,以及如何帶動鄉村經濟發展的詳細規劃。

類似的案例在東莞已經有了嘗試。去年3月至今,東莞全市清理整治182個砂場,重新規劃設置29個經營性砂場,由屬地鎮街拍賣,收入則由鎮街和村自行支配。10個砂場,每年可爲鎮村集體增加1.55億元。東莞砂場整治之前,各村裏爲非法採砂的噪音污染和河道毀壞的事情困擾了很久。

這是全國進行砂石整治所產生影響的一個縮影,但蝴蝶效應遠不止於此。

尋找代替品

珠三角一個地級市的砂場,下午三點左右,從深圳運過來的海砂正在往陳遠輝的堆砂場上倒,已經有兩個超過10米高的砂堆,但他卻意興闌珊。全國緊缺的是河砂,現在陳遠輝手上的是海砂,政府當前推廣的一種通過淡化技術可以作爲代替河砂的種類。今年5月,爲滿足香港機場第三跑道、深圳機場第三跑道、深中通道等重大項目用砂需要,廣東省批出一些海砂開採的海域使用權和採礦權。

“現在每天的出貨量大概就是一兩千方,海砂價格每方纔90元到100元。”按照這個價格,陳遠輝的砂場每天的收入大概是15萬上下,他顯然不滿意。父親一代就是跑船爲生,過去也運河砂,陳遠輝對砂石行業非常熟悉。《水利部辦公廳關於開展全國河湖採砂專項整治行動的通知》是在去年6月下發的,陳遠輝同期拿下這個砂場。當時,這個砂場公佈的投標底價是300萬/年,最後成以五年經營權成交價達1.2億。那個時候,海砂的價格是每方180元左右,預計日出貨量是3000-4000方,日收入應該是54萬以上。

這兩者之間的差距,陳遠輝說是虧本。“你去問問,這周圍每個砂場都在虧本。因爲河砂沒有了,海砂的量已經大於市場需求。”他把上游的採砂公司稱爲資源公司,現在深圳、珠海、廣州、東莞的海砂都由這家公司供應。海砂在市面上並沒有得到足夠的認可,而且出現了一些質量很差的砂擾亂了市場,例如淡化得不好的海砂或者打碎石冒充。陳遠輝說,大部分人還是認爲海砂比不上河砂,就算是農民蓋房子也會覺得不夠結實。“海砂鹽分太高了,他們覺得可能會腐蝕鋼筋結構。其實,經過嚴格的淡化處理,都是一樣的。”

今年8月,廣東省自然資源廳公佈將編制《廣東省海砂開採三年行動方案(2019-2021)》,研究海砂開採的影響因素,確定海砂開採的市場需求量。陳遠輝雖然對當下的行情不滿意,但對未來市場還是樂觀的。除了海砂,政府也在推廣生產和使用機制砂等替代品,逐步減少天然砂的使用量。

來自東南亞的進口砂也在缺砂高峯時期開始補位。福建省泉州市政府網站信息顯示,2018年11月到次年2月,泉州到港30.5萬噸來自馬來西亞的進口天然砂。但陳遠輝認爲進口砂的價格還是太高了,很難平衡市場的需求。“進口砂的風險更高,船靠碼頭超過限定時間費用非常高,如果沒有強大的渠道、快速散貨,可能得不償失。”陳遠輝說,一些做進口砂的人爲此陷入兩難,市場上到處可見的尋找河砂的人,也會看到進口砂在到處找買家。

儘管全國各地都在想辦法,但供應緊張令市場需求還是沒有得到完全緩解。廣東省價格監測中心顯示,到今年8月,全省河砂平均購進價回落至每立方米212元。廣東省砂石協會會長賴志光認爲,到目前爲止,河砂的價格大約已經處於最高位,接下來機制砂的需求會很大。

國營化趨勢

廣州珠江新城附近的江邊,晚上八點左右,華燈初上。這裏有一處別緻清幽的美術館,展館二樓是會見客人的地方。

“地產行業有地王,你知道吧。現在砂石行業也有了。”何耀祖一邊泡茶,一邊感嘆拿礦的價格在不斷地被推高。與許多爲環保整改擔心的小型砂場相比,何耀祖顯然安定很多。何家在廣東經營着一家創立於上世紀80年代的民營石礦企業,已經實現規模化發展,是這場風暴中的“受益者”。何耀祖是第二代負責人,他說自己是這場整頓的預見者。

“因爲要供應香港、澳門的市場,我們很早拿到了香港品質局執行的英標ISO9001質量體系認證。”何家在父輩已經參考國際標準做了規範化、標準化的調整。目前,這家石礦企業在全國多個城市有石場,石料供應包括香港、澳門以及新加坡等。

“2008年金融海嘯,當時石頭的價格非常差,每噸才16元左右。”何耀祖在這個時期接手家裏的業務,而因爲沿海地區河砂、海砂供應量充足市場價格更低,他們就沒有經營砂場業務。當時,北方的砂價還是比南方貴的。何耀祖認爲,砂石行業開放得早,民營企業早期介入較多、粗放式發展導致規範較差,因此環保檢查中不達標被叫停了很大一部分。何耀祖說,他希望能改變外界對這個行業的印象,民營企業也想跟着國家政策高質量地發展,走生態發展之路。

行業內規模較大的礦企感受到整改的氣氛遠比現在早。國內一家大型礦企負責人稱,現在纔開始提出空間綜合利用概念,以前國土、林業、湖泊都是各自規劃,市場上的供應商斷斷續續、大小規模不一。這兩三年,從國家部委到各省開始關注統一部署的事情,包括建築石料規劃等等。“2015年開始,已經聽到風聲,央企、國企在往這個方向看,大一點的企業也有接到來自國資背景企業的邀請。”

在過去一年中,河道砂石資源管理國有化改革已經在一些市、縣落地。2018年10月,四川省射洪縣提出推動射洪縣砂石資源國有化經營改革。今年1月,江西省《安福縣河道採砂規劃(2018-2023年)》獲批,明確將組建國有砂石公司,採取採銷分離模式,實現河道砂石資源統一經營,統一管理。2019年4月,河南省南陽市審議通過了《關於推進河道砂石資源管理國有化改革穩定砂石市場的意見》。

砂的身價在一天天地漲,上市公司當中涉及砂石開採與生產的上市公司都是“受益者”。上市公司葛洲壩(600068.SH)今年半年報顯示,報告期內,水泥業務實現營業收入48.65億元,同比增長42.54%;實現利潤總額14.59億元,同比增長84.39%。

10月11日,西部建設(002302.SZ)第三季度業績預報,上游原材料漲價傳遞至公司主營產品業績大幅增長,1-9月歸屬於上市公司股東的淨利潤約2.2億,比上年同期增長150% - 200%。除此之外,還有不少上市公司在向砂石行業拓展業務。

上市公司向砂石行業拓展業務,拿到許可證是關鍵的一步。前述礦企負責人表示,目前已成規模的礦企會受到青睞,並且現在已經收到信號,但很多態度還是比較保守的。他說,砂石本是一家,未來行業的規範化還會在過渡期持續一段時間,國內一個礦拿下來的時間正常週期是4-5年,這意味着這個空白期還有挑戰。

中國砂石協會的數據顯示,我國是全球最大的生產國和消費國,每年砂石骨料用量約200億噸,佔全球一半,年產值1萬多億元。這位負責人認爲,未來市場上只會剩下幾家大型供應商。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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