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散文作家面临尴尬的局面,处于精神需求和市场需求的两难之中

我写作的主要方向是散文。出了十几本书,其中九本是散文集。许多朋友劝我重拾小说,我则不以为然。是麦子就该长在地里,是水稻就该生在田中,如果互換位置,就把麦子和水稻置于了死地。有人说过,提起一只脚是容易的,但是我们再把它放到哪里去呢?贾平凹说得好:“是一株麦子就不指望去结玉米棒子,而力争把麦穂结好。那么,坚持,坚持着自己,就成了我十多年间写作的唯一信念。”我喜欢读散文,写散文,评散文。我坚信散文在中国文学中是最有根基的,从先秦到汉晋,从唐宋到明清,从白话散文的民国到现代散文的中国,散文的河流真是长流不息,从远方流向远方,从生命流向生命。

在中国,散文是文学的正宗,小说是说书人的手艺,因此散文更能够登堂入室。中国古典散文,非常注重文字和意境。而西方散文,大多注重叙事、注重内容,而不太在乎文字之美。我们在美文上太下功夫了,有时耽误了内容。如果抱着宏大叙事与散文无关的态度,单纯只注重写个人的一点小感受,也很难在传统文化园地或当今文坛占一席之地。

有些职业散文家写多了,血性就没了,激情就冲淡了。许多年轻人的先锋、前卫的散文,的确给文坛带来了冲击波和震撼力,就像女性生命成长的标志是第一次来潮一样,显示着青春的成长和魅力。

目前散文作家面临尴尬的局面,处于精神需求和市场需求的两难之中

小说是复合型结构,散文是单一型结构。现在的散文有“四化”的总趋势,即小说化、随笔化、学术化、诗歌化。值得警惕的是,有些散文把生存的艰难和一地鸡毛式的简单琐碎的生活都归附于诗意,造成了虚饰和美化生活的负面效应。

整体上看,散文作家面临尴尬的局面,处于精神需求和市场需求的两难之中。专门从事散文写作,已经没有优势。职业散文家将会逐渐消失,散文的抒情功能将会逐渐退化,提供故事性和知识性在散文写作中变得很重要了,散文的叙事中要注入生命的体味和感悟。有生命疼痛感的作品当然是好作品,散文就是从生命里流出来的东西。

怎么突破现状?还是要多读些中国古典文学和外国文学经典。蒙田的隨笔,梭罗的瓦尔登湖,俄罗斯的普列什文和巴乌斯托夫斯基,普列斯特的美文,松尾芭蕉的散文等。甚至,可以把川端康成的小说当散文读。像法国的封布尔一样,写昆虫,融合自己的个性,找到一个点,深挖下去,挖出金子来。苇岸写在大地上的书和刘亮程的村子,就是这样淘金的。近年来,有一批年轻的女作家,在散文领域独领风骚。葛水平的《河水带走两岸》,冯秋子的《圣山下》,叶多多的《边地书》等,都是使人感到异彩斑斓的优秀散文作品,她们的散文,犹如麦粒般饱满、动人心弦。

唐宋八大家就是散文八大家。其语言之美,有音乐旋律之美,朗诵起来就是铿锵的玫瑰。但更重要的,他们的作品都有思想游走其间。高尔泰的《寻找家园》,徐晓的《半生为人》,野夫的《乡关何处》,齐邦媛的《巨流河》等,就是一批思想含金量高的当代优秀散文作品。这样的散文,从记忆中散发出来的思想的火花,让我们触摸到一种精神的崇高,照亮我们内心的黑暗,走向人生深处,撞击于肝胆之间。

湖北作家华姿的散文,也是特别饱满的。哪怕是一点一点苦难,她也把它当作生活的恩惠和赐予。她在个人生活中用笔再造了一座花园。一般而言,小说可以审丑,而散文主要是审美。往往是从一个很小很小的点切入,然后展开,读起来很舒服。华姿的散文对生命有本质的认识,文字优美而又大气。

襄阳的席星荃和荆州的王芸(现在江西),都是十分优秀的散文家,但又各不相同,各有特色。席星荃的散文是回望的风景,王芸的散文是心灵的梦境。席星荃的散文根基较厚,质地较实,稳重的叙事风格使人平静,在乡土深处,长出了一种民间文化的果子和经受磨难后的一片田园。王芸的散文理性较浓,文字较美,亲切而又温暖的诗意感人心怀,以生命的爱为出发点,归宿到人生这篇大文章来。一个是质朴的土地,一个是清新的河流。

目前散文作家面临尴尬的局面,处于精神需求和市场需求的两难之中

从个人来讲,今天写散文,应该保持自我的定力,文学中的浮躁病非常有害,如盐碱地,什么都不能生长。良知写作,就是历练自己的灵魂。我赞成对生活的还原,不赞成一地鸡毛。我认为真正扎根在自己土地上的东西,带有根本性的东西,是会被别人理解和欣赏的。所以,我反对一味模仿别人,反对跟风。一条狗一叫,一百条狗跟着叫,那叫狂吠病。

要想写散文出名,太难太难了。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怎么办?要么是思想,要么是文化,要么是地域特色,要么是文体创新,要么是语言鲜活等,总之要有自己的强项,而且善于扬长补短。人和人的个体差异是非常之大的,紧紧抓住差异性,深深发掘文学资源,就有可能崭露头角。

生活重要,还是技巧重要?这是个老问题。自己的生活,别人的生活,阅读的生活,体验的生活,都是生活。莫言说过,其实文学说到底就是写什么的问题,就是个生活问题。生活,完全是靠一些强烈的内心体验才能认识到的。题材,特别是有生命力的题材,你抓住了就抓住了。《檀香刑》是历史上一种非常严酷的刑法,为什么研究刑法的人写不出来,一百个人有九十九个写不出来,只有一个莫言写出来了。我们看周围的作家,有的人写着写着就断裂了,许多人是没有生活的。技巧脱离了生活,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著名小说家陈应松的神农架系列小说的激情和精神价值,就是得益于神农架的生活以及由这方水土所滋生的无边的爱和悲悯情怀。老作家刘富道有丰富的生活积累和充沛的创作激情,因此自称“七十八岁还在写的作家”。他真是一支笔写到老,而且越写越有味。

写出散文好作品,一是要发现生活,二是要认识生活,三是要写活生活,四是要积淀生活,五是要思考生活。尤其是站在哲学层面对人性进行思考,文章中处处见到思想的火花或光芒。你是给我情感的东西,还是给我思考的东西,抑或给我独特的经历,都可以,但你总要告诉我一些不知道的东西。如果都知道了,读者还看这样的东西有什么用?

女作家葛水平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灵魂的行走,时间意义上的行走可能千差万别,而行走意义上的精神依托却是最为重要。”我走我在,我写我在,散文的生命体验——便是精神和灵魂的归属。东一句西一句写下这些话,与各位爱好散文写作的朋友共享共勉,不对之处,请予批评指正。

作者简介:甘茂华

目前散文作家面临尴尬的局面,处于精神需求和市场需求的两难之中

甘茂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知名散文家,词作家。历任湖北作协理事,湖北流行音乐艺术委员会理事,宜昌市作协常务副主席。已出版各类文学著作13部,获得湖北文学奖,湖北少数民族文学奖,湖北屈原文艺奖,国家文化部新人新作奖,全国冰心散文奖,全国五个一工程奖等重要奖项。散文集代表作巜鄂西风情录》巜三峡人手记》巜这方水土》等。歌曲代表作《山里的女人喊太阳》巜青滩的姐儿叶滩的妹》《清江画廊土家妹》《敲起琴鼓劲逮逮》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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