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脚下的黑色的戈壁像蒙着一层阴影,反而那些陡峻高耸的地貌没有影子。其实在我们来敦煌的路上也经过了一处雅丹地貌,裸露得很浅显,零零散散分布在戈壁上,像散落的羊群。

肃州到敦煌四百余公里,敦煌到雅丹地质公园一百八十余公里。排队等着登记测体温时很无聊,我把这段距离挪到中原和江南、挪到欧洲......才发觉在中原或江南,这个距足够跨省,若在欧洲,就是出国。在这里想要到达一个目的地,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就因为我们把更多的时间用在了赶路上——似乎是个了不得的发现,我找到了西北欠发达的一部分原因。

戈壁上的风夹带着细碎的沙粒撞上裸露的肌肤,有微疼的触感,脚下要稍微使劲才能保持住身体的平衡。女儿试图把新洗的头发藏到兜帽里。我看着她和风纠缠了好一会儿,然后不得不放弃,拉下遮阳帽檐挡住渐渐猛烈的阳光,像是这样就能把风带给她的憋屈发泄到阳光上。早上出发时气温十七度,现在已经二十九度,似乎我们是花了几个小时从温带到了热带。

来路上汉长城、烽燧遗址依稀可见,曾经扼中原和西域通道咽喉的玉门关、阳关,如今远望去无非就是几处黄土夯筑的土堆。半道上看到一个警示牌:野生动物出没,小心驾驶。入眼一片莽莽苍苍的旷野,不像会有生物存在的样子。道路一侧曾经是沼泽、草甸的地方,和荒漠是同样的颜色。也许要到几场透雨之后,才能看到荒草转绿、芦苇丛生,黄羊出没、水鸟嬉戏的模样。

这一段水系属于疏勒河,一路盘旋向西,消散于无际的漠野。在更久远的时代,它的终点是罗布泊。这条河在两千里荒原上跳荡、迂回、隐匿、奔突的姿态,很像一支断了归路的孤军,满怀悲愤,一波一波向着天边冲杀,终于力竭,倒向日落的方向。它的兵锋过处,草木滋生,万物繁育,文明也自蛮荒中兴起。

疏勒河有一段地下河道古称“冥水”。只看名字,像是已经抵达了尘世的尽头,不知道“奈河桥”又在哪里。

那段野生动物保护区的范围,道路两侧安装了绿色的围栏,绵延几十公里,是为防止野生动物穿越公路发生事故。围栏结束的地方就是戈壁的开端。一层薄薄的黑色碎石遮盖住地面,这便是连通疆、蒙、甘三省的神秘黑戈壁了。

黑戈壁的神秘源于黑喇嘛。小时候父母吓唬我们时说“狼来了”,我父母辈小时候听到的是“黑喇嘛来了”。有段时间我找了很多资料,专门做过黑喇嘛的功课。二十世纪初叶,他幽灵般地游荡于内蒙、甘肃、新疆,甚至远赴前苏联。在他盘踞黑戈壁的时期,扼守水源,所有过往商旅都要向他缴费,导致沿用千年的丝绸古道废弃;他在西域纵横游荡,对中亚地区地缘政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政府武装对他无可奈何,最后前苏联出动情报人员才砍下了他的头颅。

出自新疆的学者杨镰先生是“非虚构写作”的倡导者之一,他的《黑戈壁》对这段历史隐秘进行了探究和揭示。神秘的黑喇嘛和荒寂的黑戈壁是天作之合,他们互相成全,造就了许多诡秘的传说。可以说,是黑喇嘛赋予了黑戈壁人文意义。

最初的新奇平静以后,穿越无人区就成了一件很枯燥的事情。四顾苍茫,看不到任何能动的事物,就连手机都没有一点信号。天空完完整整地倒扣在地面上,我已经忘了黑喇嘛,感觉自己会驶上前面那团浅白色的云......猛地惊觉,才知道自己无意识中驶过了好长一段路程。心跳得很急,额头上一层细汗。

雅丹地质公园在黑戈壁深处。

导游讲了许多,雅丹地质的形成条件、发育过程、景物命名典故......也没怎么留心听。雅丹地貌是很纯粹的自然景观。不想动用想象力的话,那些很考验眼力的景点无非是黑戈壁上隆起一道道奇形怪状的粘土梁子。

其实在我们来敦煌的路上也经过了一处雅丹地貌,裸露得很浅显,零零散散分布在戈壁上,像散落的羊群。那地方叫布隆吉,很有东南亚风情的名字,想去。敦煌的雅丹地貌动辙数十米高,几百米长短,伟岸鲜明,姿态各异,人进走进去,很难不迷路;加上地貌阻风产生啸叫,如同鬼哭,所以有“魔鬼城”的别称。

“这里距离罗布泊中心一百二十公里。”

这句解说词抓住了我。一个地名,一段距离。罗布泊,一百二十公里。

那个瞬间我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这句话蕴含的意义,被它吸引更类似于一种本能。过了几秒种,脑子里才慢慢浮出几个词:魔鬼三角区、核试验、地球之耳、 斯文·赫定、彭加木......还有,楼兰古国。尼采说:“当我想用一个词表达神秘时,我只想到布拉格。”对我来说,这个词应当换成“罗布泊”。不是布拉格厚重悠远的神秘,是楼兰飘忽变幻的神秘。笼罩着疑云的热烈与诡秘、丰饶与恐怖、瑰丽与幻灭......似乎绕过前面凸起的地貌就能看清这一切。

如果景区允许开车进来,也许自己会直接启程,毕竟只要一场电影的时间。

敦煌雅丹地貌与罗布泊同属于罗布泊荒原。距离的意义,有时候代表的不是长和短,而是有和无。我从来没有发觉一百二十公里凸显得如此真实。

脚下的黑色的戈壁像蒙着一层阴影,反而那些陡峻高耸的地貌没有影子。怎样巨大的事物才能投下涵盖一切的阴影呢?阳光充塞天地之间,三十多度的气温,却周身干爽没有汗意。拍了一张照片:一条黑色的柏油路面穿过起伏如波涛的荒原,向前延伸,越来越窄,终于在远处交汇成一个小点。它的尽头没有罗布泊,道路上面空无一物。

李正君,甘肃酒泉人,供职于某事业单位,喜欢以文字消磨闲暇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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