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衆號:跳海大院(ID:meerjump),作者: 院辦大人

2017年8月19號晚,山東臨沂的一戶人家裏發生了一次停電。

跟大家的認知一樣,這次停電突然性和持續性沒有什麼特別的。但不一樣的是,這次停電是人爲的,人爲針對的對象是著名的“網癮治療醫生”楊永信先生。和大家所知道的一樣,他也是個常常用“電”去搞別人的人。

當天晚上9點多,李翔偉和他的朋友以上樓找同學拿東西爲緣由順利進入小區,走樓梯到4層。在漫長的走廊裏尋找這一層的電源總閘,他們只做了兩個準備:保持手機拍攝和不被反電的心理準備。

“是不是這家?”

“應該是。”

這是李翔偉實驗影像“一次電擊治療”裏唯一的對話,視頻開始35秒後,楊永信家裏的電源被切斷。

我的朋友李翔偉(爲了顯得我倆更friend些,我管他叫小李),一個整天不知道瞎折騰些啥的廣美油畫系學生,他經常以實驗藝術當油畫作業交上去,這麼給老師交了幾年後,他不畫油畫了。但瞎搞事挖出來的腦洞深度,一點都沒讓他減分。有時候同樣腦子有坑的院辦,也不得不服他做的那些事情——剛說的楊永信就是其中之一。

“楊永信的家這麼好找?”

“在山東臨沂,楊永信的勢力很大,找到他的醫院很容易,但找到他家其實挺難的。他不是個普通人,嗯。他確實不是什麼普通人。”

撇開這個事件,如果你要問他爲什麼非得去找楊永信,這是一次針對性行爲嗎?院辦很遺憾告訴你,不是的。單純是因爲小李的家離楊永信的醫院很近,離楊永信的家也不遠。碰巧想幹就幹了,這樣一個事情,沒什麼預謀,請痛恨網癮喜歡楊醫生的人(如果有)不要過度批判。大家peace and love。

講到這裏,我猜你肯定想問問李翔偉是誰?單純只是院辦的朋友這麼簡單嗎?不,其實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院辦對他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廣美學生這個固有標籤上。但慢慢地,我發現他的行爲繁雜到不足以用標籤將他分類。這麼說,他是標籤外的人。

至於怎麼個標籤外,除開上面的給楊永信家斷電,院辦再舉幾個例子:

他去上海雙年展測了每一個展位的空氣質量;他僞造了一個藝術家的作品,拿去錄像局播放了幾個月,到現在別人還沒發現;他大二的時候僞裝成廣美的畢業生,上臺順利拿到學位證....

他“虛擬”了一個畢業生,參加廣美的學位授予儀式

2017年6月23日,廣州美術學院學位授予儀式上,小李虛擬了一個畢業生“王大力”參加學位授予儀式,順利排到版畫系的畢業生隊伍裏,以一個大二學生的身份上臺接受了學院院長黎明的學位授予。

“現場沒人知道王大力是誰,也幾乎沒有人懷疑王大力的身份。”聽起來似乎很得意。

在得知事實真相之前,院辦以爲小李黑進了學信網,活生生添了個“王大力”上去,但實際上不過是對某些儀式的流水化進行調侃和諷刺。

“確定了要做這個事情,行動起來就完了。”他說。

圖源他的ins : lixiangwei_

他向旁邊的人借便利貼寫上王大力的名字,走到舞臺旁邊把便籤交給播音員,找現場認識的師兄借來學士服。換上衣服和帽子,按順序在舞臺旁邊的隊伍裏排隊,等到播音員喊到他的名字的時候,他走到舞臺中央。

一切行雲流水不露破綻。當然,你要是問那畢業證書上不也有王大力的名字嗎?咳,上去領過學位證的人應該都知道,校長院長遞給你的,不過是一張空殼,裏邊沒任何內容。你拿着證書下臺,還得給下面的工作人員“循環利用”。

而你也看到了,明明王大力後面還有人,爲啥給這次行爲起了個“廣美最後一個畢業生”?李翔偉說他單純是爲了追求標題的傳播點、噱頭罷了。

這標題看着,還是很想點的

院辦覺得他很有做新媒體的潛力,以後想不出文章標題就去問他了。

就這個向大衆宣告“王大力存在”的事件,“王大力”真的戲很多,比如他遠遠地給院長鞠了個躬扶了下要掉的學院帽,讓我真的很在意。而過後院辦細細回想,某種意義上他成了“王大力”了,你硬要說,“王大力”確實也是他,至於倆人誰纔是虛構的,就看你的藝術見解了。

這並不是“王大力”首次出現。虛擬人物王大力第一次出現,是小李大一上英語課的時候:

“我以前上英語課,旁邊有個空的座位,我簽到的時候會順便給他簽上——王大力。有時候我來上課就給他籤,我不來就不籤。”

當院辦覺得這樣的傻逼行爲會引起老師注意,會有些嚴重後果,起碼也扣點平時分的時候,小李說:“老師可能也發現了,一個學期這個王大力也沒怎麼來,想給他掛科,但後面發現沒這麼一個人,也沒在班上說。老師完全不在乎這個事情。”

果然英語老師就是那種“甭管外面天塌了你完了也不會打擾我上課”的傳統派典型代表。

撇開人物談事件是非常片面的。院辦這麼說是因爲這個朋友不僅做事瞎折騰,其實連他的誕生也挺折騰的。這時候咱的敘事對象,就轉移到他爸媽身上。

童年的李翔偉

1995年于山東出生的李翔偉是當時的二胎,爲了不被“二胎”,他爸媽也做了件堪比行爲藝術的事:把他和大他兩歲的姐姐以雙胞胎的名義登記。在戶口本和身份證上都寫着同一天的生日,只不過那個生日既不是他的生日,也不是姐姐的生日,更不是他爸媽的生日。

“那天究竟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沒什麼特殊的,那隻不過是普通的一天。”

童年的李翔偉姐姐。好吧其實不是,找不到他姐姐的照片,院辦騙來了他穿他姐姐衣服的照片

比這“行爲”更具藝術感的是 ,他媽媽忘記了他的出生日期。

“我媽告訴我,那一年我出生的陰曆日期和陽曆日期,我心想這也記得太清楚了吧。結果我一查,她說的兩日子根本不是同一天,陰曆陽曆完全不重合。”他說。

所以直到現在,小李同學還不知道他確切的出生日期。而院辦懷疑,他雖然真實存在,確確實實站在我面前,但我覺得他就跟他那個“王大力”一樣,沒準是虛構的。

哦,你可能會認爲,不管是楊永信斷電還是虛構了“王大力”,都是李翔偉較爲“成熟”的表達,畢竟他也快畢業了,是個成熟的美院學生了,這有啥新奇的。但時間往前追溯,他的早期想法、做法也足夠讓你感到驚豔。

“成熟”的廣美學生都這麼請假

這些行爲也許和所有人腦子裏靈光一現的衝動一樣傻逼,只不過當有人做出來並享受其中的時候,你又會覺得羨慕了。但誰也別羨慕誰,誰幹了這樣的事情沒被別人搞過。

他把學校的處分書穿在身上100天

2016年,李翔偉因爲亂塗鴉被學校盯上了。塗的不是什麼色情反動,就是一些非常常見的標語。就是塗得大了些,像這樣:

老實說院辦覺得這字寫得挺醜的。

對於“我們都是藝術家”的廣美老師們而言,小李確實是個好苗子,有思想;但對於(即使是廣美也挺死板的)學校一方而言,小李完全是徹頭徹尾的王八蛋,一塊怎麼都擦不掉的牛皮癬!

換句話說,他的所作所爲確實有點兒丟學校面子。

因爲塗鴉、瞎搞等一些事件,學校對他的印象不佳, 在2017年5月9日,他收到了兩樣非常普通,但放在一起又略顯矛盾的東西:處分書和獎學金。

他回憶說:“那天學校教導處給我打電話,讓我去一趟。我就去了,一個不知道什麼老師,給我兩樣東西,他沒說什麼。我就打開,一個是處分書,另外那個是我那一年的獎學金。”

處分書這事兒還沒完,爲了表現確實有在反思自己的行爲(可能吧),小李做了個非常真誠的行爲。他把這處分書,印到了T恤的背面上,印了三件,花了60塊錢。院辦那天碰巧摸到他那件衣服,不僅衣服質量差,印刷質量也挺差的。虧他準備穿那麼多天,還不選個好點的料子。

T恤背面,你要問這事兒合不合法的話,他去查過:沒有說這文件不可以印T恤上的規定

他決定穿着這衣服去面壁思過,但三件T恤前面都挺白的,不如開個廣告位吧。於是小李把招廣告位的信息發出去,十塊錢一條。幾天後,一件全新的T恤誕生,上面有“精美裸拍請聯繫我”“我家貓挺好看的給你看看”“春夢定製”等17個廣告。

T恤的正反面

哎,要是早幾年認識他,院辦應該能給跳海大院打個廣告,跟美院的藝術圈朋友們認識一下。院辦覺得有點可惜,相見恨晚那種。

好了,衣服也印好了,廣告位也滿了。那就該正事兒了,小李真去面壁思過,去紅磚廠的當代藝術館。就這麼站着,一動不動:

那天剛好有個展覽開幕,是比爾維奧拉的一個展,這個人是誰不太重要。重要的是,穿上處分書T恤的小李在展覽現場,對着牆角一站就站了幾十分鐘。一個工作人員過來跟他說:“哎,你不能這麼站着,你會影響別人看展。”

剛好旁邊路過一挺漂亮的女生,小李指着她說:“那這女生長得很漂亮也很影響我看展啊,你要趕她出去嗎?”

工作人員沒話說,喊來了他主管,一個勁兒給他主管建議暗示“趕緊把這人趕走”。工作人員不是聰明人,但主管是。主管心想不能讓丫的得逞,趕走了反而被大做文章。

15分鐘後,小李站回原地,只不過他身後多了個志願者,爲了擋住了他T恤上的處分書,跟他背對背站着,直到美術館閉館。

但這事兒還沒完。小李穿這衣服剛半個月,學校出面禁止他用這樣的行爲“反思”他的過錯,令人費解。

“你在美術館牆角站幾個小時不累嗎?”

“當然累啦!”

”這意義大嗎?“

”可大可不大。“

“我的所作所爲究竟是不是一個行爲藝術工作者,或什麼當代藝術家?就這個問題,我在開始做一系列行爲之前,也就是我第一個行爲作品,我就向普羅大衆問了這個問題。我究竟是不是?”

他到底是不是一個當代藝術家?

面對這種“是或不是”“愛或不愛”的天秤座式糾結,我們經常用的浪漫辦法是—— 撕玫瑰花瓣。小李也不例外,只是他的玫瑰花瓣換成了噴漆。

2016年年底,小李從廣州美術學院大學城的公交站踩自行車出發,費時3個多鐘頭,到達廣州美術學院舊校區附近的公交站。從新廣美到舊廣美,他在565線經過的30個公交站牌下噴漆“質問”——

“我是一個當代藝術家”

始發站的“我是一個當代藝術家”

“我不是一個當代藝術家”

途中的“我不是一個當代藝術家”

舊廣美附近的公交站——最後一個公交站廣醫二院站①,最後一片玫瑰花瓣“告訴”他:

“你不是一個當代藝術家”

那究竟是不是一個當代藝術家,當然不是由“玫瑰花瓣”決定的,也不是院辦和其他人決定的。因爲不只是他瞎折騰的往事和藝術行爲,他還有別的東西能回答這個問題。

1. 生活是寫不完的小黃詩

李翔偉在《馮火月刊》上連載了17期小黃詩,小黃詩就字面上的意思,但也沒有特別黃,就小黃。你別問小黃詩的靈感來源於哪,不就來源於生活嗎?你讀讀這幾首,保準你立馬有個新角度看生活:

這首不是《馮火》上的,是院辦私心放的

當我深深被那句“被子抱着人類取暖”擊中,並問到他接下來有沒有什麼出版計劃,準備還瞎搞些什麼事情的時候,他指了指牆上貼的一張日程圖:9點起牀,10點睡覺......

日程表旁的“行動”形同虛設

“這個圖我貼了幾個月,從沒按上邊的安排過過。”他說。

院辦算是知道了,藝術家也不過和大部分普通人一樣,不會有計劃,也不會按照計劃表上的行程做事。他們也拖延,也玩到凌晨睡到下午兩點半,也漫無目的地搭公交車放空自己。

但剛好,他們也和普通人一樣,過操蛋的生活,從平凡無奇的事情裏吸取點汁液,乾點不那麼普通的創作。

2. 樂此不疲的10秒朋友圈小視頻

閒不住的小李,除了每天給自己留下大量的放空時間外,還看了許多古今中外的片子。一邊吸取影片營養消磨時光,一邊非常熱衷編輯朋友圈的10秒小視頻......

跟你發的10秒自拍曬新口紅和馬爾代夫精品七日遊的濃縮小視頻不太一樣,他將影片和音樂進行重組,比如被唐僧念緊箍咒痛到謎之表演的孫悟空,配上了My Little Airport的《四句》獨白,就跟把獎學金和處分書放在一塊似的:顯得衝突又融合。

3. 改變普通生活物件以尋找一些出口

從視頻或文字裏你或許能看出小李是個情感很細膩的人,他嘗試去改變這個世界、這個大環境,從一些細節開始。比如在他大三那年,他們整個專業的同學都下鄉,他把國道上的“帶走你的垃圾”塗成了“帶走你的愛”。順利完成了下鄉作業,認真學習了半個月。

再比如他在出租屋樓下,把施工隊放在工地上的水管噴上了YouTube。你看,有一段時間大家都能看到,很快大家都看不到了,它們都是要被埋到地底下的東西。你說油管有一天會被挖出來的,那是哪一天呢?誰也不知道。

在這個散發奪目光芒的人身上,說找不到一處暗的那也太誇張了。但目前爲止,他身上的亮點院辦是沒看到,但看到了暗處。在他的拼貼作品裏,把Windows放到了真正的窗口處,高飽和度的藍和綠更像是反喻:

安全出口通向哪裏?不知道,可能是更閉塞的地方吧。

小李的故事沒完沒了,積累的作品也讓人喫驚。他是院辦所認識的藝術家朋友們中極高產的那種,我也沒辦法用短短一篇文章跟你講更多有意思的事情,你要看就自己去找他吧——5041。

5041是什麼,看你自己理解以及能不能找得到了。

最後寫到這裏,院辦還得告訴你一件事情的真相。

在文章一開始說到的斷了楊永信家裏的電,實際上那個電閘連通的只是小李的一個朋友的住處。也就是說,他只是以一種意念行爲完成這個藝術。而且,他也從來不刻意隱瞞這點。

行爲藝術這個東西,聽起來高端大氣又神祕,實際上只是一種表達方式。

當整個社會越來越像一臺流水線上的機牀時,那些用行爲在表達藝術的傢伙,就像卡在機牀裏改變不了形態的沙子。

而那些沙子,可能最終會意外地保留了我們本來的樣子。

*文章爲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虎嗅網立場本文由 跳海大院 授權 虎嗅網 發表,並經虎嗅網編輯。轉載此文章須經作者同意,並請附上出處(虎嗅網)及本頁鏈接。原文鏈接:https://www.huxiu.com/article/27481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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