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月前，6月25日，《少年的你》宣佈撤檔時，我們寫過一篇文章，叫《<少年的你>站直嘍，別趴下！》

10月25日公映，整整四個月，它回來了。

豆瓣開分8.7

比想象中的更沉重、更大膽。

最讓人驚喜的是曾國祥。這樣一部電影，竟然由一個香港導演完成，完成的如此成熟、真實可感。

那些貢獻了一批又一批狗血青春片的內地導演，大概已經羞愧的無地自容。

曾國祥（左二）

離開了陳可辛，曾國祥的導演水平反而次方級暴漲，演員、攝影、剪輯、音效、配樂，精良度大概是《七月與安生》的10倍。

如果能夠參加金像和金馬，絕對是包攬性的提名領跑。

大量的手持和特寫，大量的壓迫性構圖。教學樓的每一次出鏡，都是一次壓迫。小北的家被壓在橋底，陳唸的家被框在即將拆遷的建築裏。

節奏感極強的平行剪輯和插敘、閃回，可以進入教科書做優秀案例。

最具張力的是，考場試卷開封和屍體被挖出，兩個場景平行發生，有一種溢出屏幕的緊張。

周冬雨依然是準影后級別的表演，更穩定，更飽滿。開場念英語的那段戲，情緒變化之細微，足以碾壓國內一切同齡演員，不分男女。

易烊千璽，沒法不誇他。

第一次擔綱電影主演，扛住了一切大特寫，接住了所有人的戲，真正證明自己確實長了一張電影臉。

兩個演員的華彩，出現在同一段落。

結尾陳念去監獄探望小北，他們互相看着，沒有一句臺詞，只有眼神、微笑和流淚。但信息沒有受到任何損失，情緒也在層層遞進。

這可能是今年銀幕上最好的無聲戲，好到你根本無法想象有誰能夠替代。

兩個人的表演，也沖淡了臺詞的中二和矯情。

但整體的壓抑和痛苦，依然超乎想象，包括議題的深入程度。

警察第一次到學校調查，詢問陳念。

班主任扶了扶眼鏡說，“陳念，你知道什麼就說出來。”

看上去像正面臺詞，但整個場景和氛圍，總會讓人想起胡萬拿着槍對賣涼粉的說“守義，在座的所有鄉親，都會爲你和你的家人做主的。”

懷孕的女警察，對陳念特別不滿意，諷刺她被人拍了裸照還能安心學習。

黃覺飾演的警察上司，勸追查真相的鄭易，一個好學生，一個小混混，爲什麼要都拉下水？

陳唸的母親，負債累累，銷售假冒僞劣的面膜。陳念告訴她“這是違法的”，她依然背起包去違法。

小北在陳唸的英語書上讀到一句話“雖然我們生活在陰溝裏，但依然有人仰望星空。”

“陰溝”，由教育系統、執法部門和家庭共同組成。

“仰望星空”，由陳念和小北，兩個弱小的少年實現。

無論細膩到人物的情緒，還是延伸到整個社會系統，力度都很飽滿。

但有一點，明顯的不對。

那是2011年的夏天，微信剛剛問世，國內智能手機市場才興起。

但曾國祥給每個角色都配備了當下流行的大屏手機，瞬間讓人對時空產生懷疑。

作爲一個香港人，他能把高三換座位、高考拆試卷拍得如此身臨其境，卻忽視了最具時代標誌的手機？

他像是故意的，安排了大量原著中不存在的內容。

胡小蝶墜樓自殺後，學生們拿起手機拍照錄視頻。

陳念第一次回答警察詢問時，一支大屏手機放在茶几上，每有人說一句話，音頻線就跟着起伏。

陳唸的手機壞了，小北告訴她，零件都被掉包了，可能信息都被人盜走了。

小北走在路上，他沒有做錯什麼，但看到攝像頭會自動戴上帽子，低下頭。

《少年的你》片名出現的時候，頻閃，且有電流噪音，這個聲畫效果，正片中也多次出現。馬路上、路燈旁、考場、警察局，監控攝像頭享受了數次大特寫。

和小說不同，社會學畢業的曾國祥，設置了另一個隱形的反派，展現了一個彷彿被竊聽、被監控、被凝視的世界。

他的電影，彷彿也在監控之中。

片尾字幕寫着：本片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但《少年的你》完全像是一場預言。

陳念是很好的孩子，卻被各種人欺辱忽視。她有機會考入清華北大，但進了監獄。

被警察揭穿時，她第一次發狂“滾！爲什麼不放過我們，走出去一個都不行嗎？！”

在原著小說中，陳念走出去了。電影裏，沒有。

《少年的你》是很好的電影，卻被重重阻撓。它有機會競爭柏林，但重回了剪輯房。

撤檔的時候，羣情激憤，都不出國門了，在國內上都不行嗎？

很多人是這麼幻想的，但現實不是。

陳念在監獄裏待了4年，那是她最寶貴的年華，是一個大學的長度。

電影在剪輯房裏受刑4個月，那是它最佳的檔期，是一個暑假到一個國慶假期的長度。

“我喜歡一個人，想給她一個好的結局。”

觀衆想看一部電影，想讓它好好地上映。

4年後，陳念刑滿釋放，她的結局是成爲一名商業教育機構的老師——因被判有期徒刑，無法成爲體制內教師。

她說過自己的夢想：“如果可以的話，保護世界。”

什麼是世界？

孩子就是未來的世界。

放學路上，陳念陪着心事重重的女孩一起回家。小北依然走在她的身後，只是摘掉了帽子。

“你保護世界，我保護你。”

他們做到了。

片尾，前行的路上，依然有監控攝像頭，鏡頭從電影攝影機切到了居高臨下的監控畫面。

小北停下來，衝着那支機器露出了微笑。

他們長大了，但依然是少年，沒有被成人世界改變，也沒有向成人世界認輸。

4個月後，《少年的你》刑滿釋放，被迫藏起了一些棱角，電影裏有一句關鍵臺詞“想活命就閉嘴！”，它壓低聲量——因爲種種“前科”，幾乎零宣傳上映。

它被世界改變了一點，你能看出來的，是開頭結尾添加的內容。你看不出來的，或許還有一些。

但《少年的你》依然站得筆直，體面，沒趴下，因爲這份勇是骨子裏的。

即便刑滿釋放，也不會重新做片。

*文 / 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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