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甯浩第一次和壞猴子旗下多位簽約導演文牧野、申奧、曾贈、白宇、王立凡、王子昭、吳辰珵、夏鵬、趙大地、周滌非、溫仕培接受採訪,向第一導演(ID:diyidy)全景式地展現了“壞猴子72變計劃”從成立到如今疫情中的處境。甯浩覺得,除了行業,電影本身也走在一個分水嶺上,何去何從,沒有人能夠立刻說清楚。

撰文/空山

“他們有時候一見面先得互相擠兌擠兌,創作者不都這樣嗎?”

甯浩說這句話的時候,意味着我們終於打入了“壞猴子72變計劃”的內部。

這是中國最受關注的青年導演計劃之一,在過去近4年裏推出了《繡春刀 II 修羅戰場》《我不是藥神》《受益人》3部話題性電影,還有《雲水》征戰國內外電影節。

影院歇業,行業停滯,這些導演在幹什麼?

甯浩第一次和壞猴子旗下多位簽約導演文牧野、申奧、曾贈、白宇、王立凡、王子昭、吳辰珵、夏鵬、趙大地、周滌非、溫仕培接受採訪,向第一導演(ID:diyidy)全景式地展現了“壞猴子72變計劃”從成立到如今疫情中的處境。

這個龐大的採訪中,包含了壞猴子的日常和祕密。

使我們不得不相信,如果中國電影勢必要出一批好導演,那麼他們一定位列其中。

01

甯浩是第一吸引力,尊重是第一生產力

回到故事原點,好像沒有哪個青年導演能夠拒絕壞猴子遞出的橄欖枝,因爲甯浩的招牌實在夠分量。

給《狄仁傑之神都龍王》《影》做過視效總監的白宇“想都不想就來了”。

畢業於重慶大學美視電影學院的趙大地(《惡魔老王》《失眠症》),用“特別榮幸”來形容加入壞猴子的經歷。

憑藉《塑料金魚》拿到北電攝影系金獎的吳辰珵,那年正好趕上甯浩當評委,主動找了她。她評價甯浩是“原創、本土化、藝術性和商業性總體水準很高的一個導演”。

吳辰珵《塑料金魚》

連接中美製片界的周滌非,跟甯浩合作過《瘋狂的外星人》,稱甯浩“言必行,行必果”,“在變動這麼大的行業裏,他是說話算話的這麼個人。”

當然,個人魅力不能當飯喫,一個導演的手藝和風格也不可能轉移到另一個新導演身上,公司化運作一般也都有無情的KPI。

《雲水》的導演曾贈,就接觸了快一年才決定加入壞猴子。

她2014年畢業,正趕上中國電影熱錢湧入的時期,市場一片紅火。

憑藉短片《一日英雄》入圍十多個國際電影節的王立凡,回憶當時市場搶奪年輕導演的盛況——

“上海電影節的時候,我放了個片子做完闡述後,一下臺收到了三四十張名片。等你到了北京,去他公司聊,發現什麼項目也沒有。”

一個年輕導演的選擇有很多,也很少。

曾贈說:“能夠真正給到你機會,能夠真正幫到你創作的(其實有限)。最後加入壞猴子,第一還是非常實際的問題,因爲過來就可以很快進入創作,同時也給你很大的創作自由和寬容度。”

王立凡的觀點也一樣:“那是中國電影錢最多最熱的時候,但壞猴子一直堅守着把導演當創作者。”

曾贈和王立凡

估計這套理念對申奧(《受益人》)來說還不算致命誘惑,他是被另一個邏輯說服的。

甯浩告訴他:“導演不是一個一個出的,是一個時代一個時代、一批一批出的,你們就要做這一批人,互相搭梯子、抬轎子,一起往上走。”

申奧當時就信了。今天看大概是這麼回事。

申奧

他的學弟,憑藉一部短片《大無畏》成名的王子昭,加入理由就很簡單了:“我主要就是看申奧簽了。”

王子昭在《大無畏》中

這一批互相搭梯抬轎的人,有很強的共性,用申奧的話說:“都挺個性,都挺逆反。”

甯浩在簽約之初就告訴過所有人:“我籤你們進來,不是讓你們成爲甯浩,是讓你們成爲最好的你自己。”

02

互相擠兌,互相長勁

加入壞猴子,給每個青年導演都帶來了直觀的改變。

知名廠牌的背書,帶來更多的行業關注和信賴。但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甯浩跟我們說,他很少給新導演提意見,“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太會。如果你真的想清楚了,非要這麼幹,我也不攔着。”

這一點很快被證實,幾乎所有受訪的導演都提到了平等、自由、尊重。王立凡說,甯浩更多是“引導你怎麼找尋自己內心最喜歡的那個點”。

早期大家還能有點學生跟老師的樣子,處着處着就成哥們朋友了。

甯浩親自爆料:“創作人天馬行空,往往是情緒間的對撞,有時候一見面先得互相擠兌擠兌,互相罵一頓。”

吵架是經常的,但也有“聽老師話”的時候。

周滌非說:“幾次下來都證明他是對的,這挺神,是個服氣兒的過程”

申奧對這個過程可能有點上癮:“最開始挺不服氣的,後來挺期盼的,每次寫完一稿心情很複雜,給不給他看呢?”

這幾年裏,他們都在壞猴子得到了不同的成長和幫助。

對於文牧野來說,甯浩是一面鏡子,“能夠讓我更快速地看清自己的狀態,這一點特別重要。”

甯浩、文牧野、徐崢

王子昭把拍電影形容成蓋房子,自己以前總想着裝修成什麼風格,但甯浩教會他先打地基立柱子。這也是很多青年創作者面臨的“劇本結構”問題。

趙大地和曾贈很像,都對“職業性”有了更好的認知。

他說:“學生時代可以胡思亂想、怎樣都行,但真做項目時,很多人、很多精力都使在上面,責任更多。”

曾贈以前認爲走電影節是自己唯一的路,但現在已經不這麼想。

甯浩對她說過一句至關重要的話:“所有創作都是你跟世界對話的方式,你需要想好你在跟誰對話。”創作由此決定,而不是由某條固定的路決定。

申奧認爲自己經歷了三個階段:滿招損—謙受益—知恥而後勇。對他來說這是“非常痛苦的練級”。

甯浩告訴他:“寫劇本務實可能就務一年,務虛要務三年,男人太快不是好事。我爲什麼要拍?這個事爲什麼是我?爲什麼,比拍什麼重要得多。”

吳辰珵原來學的是水彩和攝影,精於視覺,現在她認爲自己在創作上的眼界有了很大變化。

“他們從社會學的角度分析,比如當下的國情是怎樣的,在國情之下,觀衆普遍生存狀況是怎樣的,他們的情感共鳴和需求是什麼?然後在這個基礎上選材。他給你引導,讓你自己推導出一定的方法論和規律。”

每個導演都有不同的成長,壞猴子把這些歸納爲同一個標準“有想法,有審美,作品兼具本土性和當代性”。

甯浩對所有的導演,也只有一個要求:“尊重自己就行,電影到最後都是取決於你是什麼樣的人。”

03

疫情下的儲備庫,多元、坎坷和重新思考

疫情沒結束,但創作一直在繼續。

甯浩自己的電影,是即將開拍的《我和我的家鄉》,跟《我和我的祖國》類似,多段式影片,計劃國慶上映,甯浩擔任總導演。

除了這片,甯浩剩下的時間都用來“尋找我自己的創作方向,整個全世界都在氣氛上有點兒變化,好像沒有原先那種全球範圍的開放,大家都有點兒緊張。”

世界變了,人和世界的關係也就變了,創作也要變。至於變成什麼樣,甯浩還在琢磨。

72變計劃中的導演,項目進度各有不同,但多少都受到了疫情的影響。

夏鵬的《南方無犬》本來是疫情前確定的項目,因爲疫情的關係要重新找取景地、演員和劇組成員。

趙大地正在做一個抑鬱症題材的短片,和他之前的短片《失眠症》相似,“講腦子有問題的人看到的世界是什麼樣”。

他把分鏡頭的邏輯形容爲做夢的邏輯,因爲夢都有分鏡頭,“視聽語言是很自發的”。

白宇的《越女劍》顯得很出挑,改編自金庸的短篇武俠小說。當時他和太太去香港,面對面和金庸先生談下了版權。

1987年亞視作品,《越女劍》迄今唯一一次影視化

影片可能會以“俠”爲核心,進行奇幻化的展現。

白宇爲《影》《狄仁傑之神都龍王》《狄仁傑之四大天王》等衆多大片負責過視效部分,是個實打實的視覺系導演,看劇本也是視覺系。

“我讀劇本,宮殿、環境、打鬥都需要出現畫面。這個人從左邊走到右邊,我的腦海中他一定要走過去。該用10秒走過去,我要把那10秒給他。”

沒定稿的劇本,他輕易不敢讀。

疫情期間,在武漢經歷發燒危機的吳辰珵,終於往前邁了一大步。

“以前會很小心翼翼,很在乎別人的看法,但是疫情讓我覺得,人生無常,一定要抓緊每分每秒,怎麼想的就去實現出來。”

她正在做一個女性題材,是類型化嘗試,希望獲得更多受衆和共鳴。

周滌非在做的項目叫《小混蛋》,講述一個喪夫女性的當代故事。他認爲電影的第一屬性是娛樂,所以整部電影有“過山車”式刺激感和反轉。

曾贈的新片是一部奇幻喜劇,講述父子關係。她比較習慣直覺性選擇和臨場發揮。

和而不同,申奧就覺得直覺不可靠,調研和數據更可靠。

他跟甯浩一樣,不愛睡覺,精力旺盛,同時4個故事在操作,有驚悚片,有體育片,進度各不相同。

“因爲在第一次創作(《受益人》)中喫虧了,把所有的雞蛋裝在一個籃子裏,萬一漏了,一籃子雞蛋都打了。所以分開裝、分開種。”

僅僅通過採訪,你就能感受到他的變化和決心。

“《受益人》的時候我沒想得很清楚,新片我想得非常非常清楚。最基本的就是,我要把我對電影的認識放到我的作品裏。最重要的是,我要把我所有的能力發揮到最大值,哪怕辦不到,我要踮着腳,我要跳起來,我要努力地夠,但別是一個我彎腰就能夠到的。”

這部新片是關於一個人質的故事,偏動作感,或許可以好好期待。

王立凡除了一部短片,還有兩個長片項目,拳擊和地鐵。他走得比申奧快點,已經開始考慮是否放棄“拳擊電影”,因爲那個點若即若離。

他喜歡的創作方式,是跑到商場裏觀察生活、觀察別人。有時候明明喫完飯該走了,但會因爲旁邊桌很有意思,繼續賴在餐廳。

王子昭就不琢磨出門觀察生活,“現在素材蒐集會比以前要方便得多了,躲都躲不掉。我朋友圈、微博都關了,也還是會獲取信息。”

跟甯浩學完劇本結構,他講自己的新片,特別條分縷析:皮是父子關係,深一層是中年危機,核是幽默。

他拍電影只有兩個目標:第一個取悅我自己,第二個取悅我(在電影藝術上)認可的人。

甯浩覺得這些都不是問題,“只要是優質的就支持,不用去區分它是市場的還是藝術的。”

04

行業洗牌,殘忍中帶着希望

回到當下的疫情,電影行業的危機已經無需贅述,僅在第一季度,全國有6600多家影視文化機構註銷。

電影行業的未來會是怎樣呢?

白宇預測,自己在溫哥華的視效公司會在下半年出現空檔,因爲上半年全球開機/完成拍攝的項目很少,可能要通過和其他領域的合作,完成周期相對短的項目來填補空缺。

王立凡發現,朋友圈裏一些演員、副導演、製片,已經在疫情期間轉行。

“現在是很慘烈的狀態,這個行業從業者少了很多,但是留下來的,肯定都是真正愛電影的人。”

他同時覺得電影院會發生大的變化。過去數年電影行業瘋狂擴張,讓他所在的小城幾乎每隔1000米就有一個電影院。

但相當一部分影院都很小,只有五六個廳,大部分廳只能坐30多個人,銀幕尺寸也很小。

“這些影院可能會被洗牌,很殘忍,可能最後只有那些大的院線會留下來,但廳和銀幕會更大。”

周滌非認爲電影院受到了衝擊,但一方面,對於很多視頻網站來說,機會可能多於挑戰。

王子昭保持樂觀的心態:“因爲我覺得洗一次牌,把錯誤的、混亂的淘汰出去,留下來的,那就把電影還給電影吧。真正能幹這件事的有多少人、有多少錢,就讓他們來好好幹就行了。”

甯浩說自己不敢枉談電影市場的變化,但他覺得高度市場化的方向、高度投入鋪設鄉鎮農村影院的方向,會暫時放緩。

“發生了一件事,這個事就轉折了,就往另外一個方向走了,這才符合戲劇原理。”

他覺得疫情所助推的,是更多線上活動被展開。甯浩也不太同意,用30年代經濟危機催生了好萊塢電影業,來預測今天疫情對電影行業的影響。

“那個時候的電影業是今天的電影業嗎?肯定不是,年代不同。我覺得那個時候的電影院相當於今天的互聯網。那麼今天能真正受益的是電影業嗎?我不太覺得一定是。這才符合戲劇規律。”

從創作層面來看,文牧野覺得改變不會很大,“中國電影這幾年一直都是內容更好、更精品化的趨勢,並不是疫情會讓內容變得更好,而是趨勢本身就存在。”

申奧認爲創作者都希望生在大時代,現在就是真正的大時代。

但他覺得疫情相關的、優質的劇本/著作可能不會立刻出現,可能會在幾年或多年之後湧現。

他猜測疫情可能會催生兩種極端,一種是投機主義,一種是堅守古典,“我肯定是守舊的”。

甯浩覺得,除了行業,電影本身也走在一個分水嶺上,何去何從,沒有人能夠立刻說清楚。

“現在其實把電影全部打碎了、肢解化了,很多部分被分解到互聯網。那麼肢解化之後電影更適合進行的空間是什麼?電影本身所承載的意義也在發生變化。”

一場疫情,確實讓電影行業的很多變動點彙集到了一起,未來會發生什麼,我們難以想象。

從武漢平安回來的吳辰珵覺得,在疫情之後,大家可能會有一種劫後餘生感覺,或許會更加珍惜這個行業。

趙大地和朋友們互相打氣,可能今年很多項目難以開機,那就希望2021年和2020年,會否極泰來,百花齊放。

拍電影不只是情懷,還得動腦子。不只是動腦子,還得有情懷地動腦子。和12位導演挨個聊完,最令你信服的,是他們愛定了導演這個行當。

這種熱愛才是讓你感到最安全的,這是疫情都無法阻隔的安全。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