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儘管王羲之在成年以後還會向其他人學習書法,但衛夫人對這個外甥的關注並未停止。衛夫人的最大貢獻是指導王羲之完成了對前輩書法名家各流派的全面繼承。

兩晉出現了不少名家。在文學藝術上有陶淵明、謝靈運、左思、劉勰等人,在書法藝術上則出現了王羲之、王獻之、衛夫人、陸機、索靖、謝安等人。

衛夫人,名鑠,字茂漪,祖籍山西安邑(今夏縣)。她所出身的家族是一個書法世家,愛好書法的傳統從漢末一直傳承到魏晉。河東安邑衛家在中國書法史上較有名氣的還有以下三人。

衛覬,字伯儒,雖然生卒年月暫不可考,卻知他是東漢徵士衛皓的曾孫。衛覬在三國時事魏,曹操時任司空掾屬,還出任過茂陵令、尚書郎。曹丕時是陽吉亭侯,魏明帝曹叡時受封閿鄉侯,食邑三百戶。

康有爲在《廣藝舟雙輯》中認爲“衛覬草體微瘦”“然此宗之書,自當以筋骨爲上”。他還說:“鍾派盛於南,衛派盛於北。”康有爲把衛覬與當時的書法大家鍾繇並列,並認爲“衛之正書不但堪稱北碑之宗,甚至連隋唐的一些碑版亦源於衛氏”。

衛瓘(220~291),字伯玉,系衛覬之子,也是曹魏時的謀士。他弱冠時即爲尚書郎,西晉時爲尚書令,還擔任過司空太保等職。衛瓘在魏末時曾監鄧艾、鍾會兩軍滅蜀,之後又糾集諸將平息了鍾會的叛亂。

唐人張懷瓘在《書斷》中將衛瓘列爲古今書家第一等。並將衛瓘的章草列入神品,隸書、行書及草書列爲妙品,還將衛瓘所寫的文章列爲能品。此外他還以擅寫柳葉篆書而馳名。

我們現在能看到衛瓘的書跡只有《頓首州民帖》一件。此帖收錄在宋代的《大觀帖》,拓本現存於故宮博物院。全帖雖然僅有五十四個字,但它卻與索靖的《月儀帖》以及陸機的《平復帖》等作品向我們展示了其時代的最高成就。僅此一帖,就可以使衛瓘垂世遠久。

衛恆(?~291),字巨山,系衛瓘之子,官至黃門侍郎。衛恆的最大貢獻是編著了中國第一部系統而完整地論述書體、書史、書論的著作《四體書勢》。四體爲古文、篆書、隸書、草書。《四體書勢》是對許慎《說文解字·序》的具體闡發,每體一論,各敘其起源及名家遺事,分析名作,文末均附以贊記。《篆勢》贊記爲蔡邕作,《草勢》贊記爲崔璦作,古文《字勢》及《隸勢》贊記可能出自作者本人之手。一說《隸勢》贊系蔡邕或鍾繇所作。四贊朴茂古雅,工力悉敵,可稱傑構。

張懷瓘在《書斷》中稱其瀟灑於隸書,又善章草及草書。他稱讚衛恆的古文“體含風雅,調含絲桐,探異鉤深,悠然獨往”。他認爲其古文水平超過了衛覬和衛瓘。《淳化閣帖》中收錄有衛恆的《往來帖》和《一日帖》。

現根據衛氏後人提供的資料,來指正一些傳記書籍和史志資料上的瑕疵。前一段,在離山西安邑不遠的王範村看到了一塊墓碑,全碑名爲《晉太保錄尚書事徵東征北大將軍青州幽州刺史封苗陽公贈蘭陵君衛諡成公諱瓘之墓碑》。此碑立於民國二十五年(1936)八月,立碑者爲衛氏裔孫衛挺生,時任中華民國政府立法院立法委員。該碑文中刻有:“……公族子廷尉道舒諱展之女茂漪名鑠適汝陰太守李矩……”在這裏,我們知道了衛夫人的父親名展字道舒,其官職爲廷尉。既然衛展爲衛瓘的族子,作爲衛瓘之子的衛恆應該是衛夫人的族叔,根本不可能是所謂的“從兄”。這也說明了爲什麼在晉惠帝永平元年(291)賈皇后派楚王司馬瑋等人冤殺衛瓘一家時沒有殃及衛夫人一家的原因,因爲不是直系親屬,纔沒有被傷害。雖然有幸免災,但畢竟與衛瓘一家是同族,心靈上的驚擾肯定不小。

在這個冤案中,不僅年已七十一歲的衛瓘被殺害,還有他的三個兒子衛恆、衛嶽、衛裔及孫子衛璋等共九人罹難,只有兩個孫子衛玠、衛璪因外出倖免。碑文中還記載:“及楚王伏誅,公女上書晉廷,追封爲蘭陵郡公,諡曰成。諡公長子曰貞世子……公次孫璪襲公爵。”冤案後來雖然平反,卻使衛家元氣大傷,可憐兩個書法大名家均慘死在這個冤案中。

我們不相信血統論,卻相信生物進化和生命遺傳的神奇力量。

衛夫人,名鑠,字茂漪,生於晉泰始八年(272)。她生在一個書法世家,父親衛展曾擔任過江州刺史和廷尉,對書法也十分熱愛。衛夫人從小就受到家庭傳統的影響,她最初的玩具就是筆墨紙硯。後來她在一封信中說:“……但衛隨世所學,規摹鍾繇,遂歷多載。年二十,著詩論草隸通解,不敢上呈……”年僅二十歲,就以詩歌的形式來論述草書和隸書,這是需要多年的書法實踐和深厚的文字功底才能勝任的。由此可見衛夫人自幼便在父母的嚴格要求下學習書法和古文。

唐代大詩人杜甫曾在《丹青引贈曹將軍霸》一詩中寫道:“將軍魏武之子孫,於今爲庶爲清門。英雄割據雖已矣,文采風流今尚存。學書先學衛夫人,但恨無過王右軍。丹青不知老將至,富貴於我如浮雲……”這首詩讓我們知道早在盛唐時代衛夫人便已名聲不小。

唐人張懷瓘在《書斷》中稱其書“碎玉壺之水,爛瑤臺之月,宛然芳樹,穆若清風”。又一唐朝人韋續稱:“衛夫人書,如插花美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臺,仙娥弄影;又若紅蓮映水,碧沼浮霞。”

現在讓我們通過細細品味衛夫人流傳下來的唯一一篇書法理論文章《筆陣圖》,來欣賞一個藝術靈魂的唯美追求。

“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筆,六藝之奧,莫重乎銀鉤。昔秦丞相斯見周穆王書,七日興嘆,患其無骨;蔡尚書邕入鴻都觀碣,十旬不返,嗟其出羣。故知達其源者少,闇於理者多。近代以來,殊不師古,而緣情棄道,才記姓名,或學不該贍,聞見又寡,致使成功不就,虛費精神。自非通靈感物,不可與談斯道矣。”

本段強調用筆爲先,並指出學習書法要見多識廣,既要多觀摹名家名作,又要有自己的見解和感悟。

“今刪李斯《筆妙》,更加潤色,總七條,並作其形容,列事如左,貽諸子孫,永爲模範,庶將來君子,時復覽焉。筆要取崇山絕仞中兔毫,八九月收之,其筆頭長一寸,管長五寸,鋒齊腰強者。其硯取煎涸新石,潤澀相兼,浮津耀墨者。其墨取廬山之松煙,代郡之鹿角膠,十年以上強如石者爲之。紙取東陽魚卵,虛柔滑淨者。”

本段第一層意思是“我的七條源自李斯的《筆論》,但通過我的修改潤色,希望後輩子孫和有意學習書法的人反覆閱讀體會”,接着提出了對筆墨紙硯的要求。

用動物的毛制筆是中華民族比較古老的一大發明。除了衛夫人所說的兔毫外,還有用雞毫、羊毫、狼毫等動物毛製成的筆,甚至還有用不同的動物毛製成的兼毫筆,如雞狼毫、羊狼毫、鹿狼毫、豺狼豪等。

至於硯,衛夫人所說的“煎涸新石”是說要以發墨好的新石硯爲上品。“潤澀相間”是講硯石的堅軟要合適。

制墨術在我國傳承悠久。在南唐時期,被後主李煜任命爲制墨官的李廷珪制墨的方法就很特殊:松煙一斤,珍珠三兩,玉屑、龍腦各一兩,和以生漆,搗十萬杵而成。

兩晉中期距東漢蔡倫發明造紙術僅有二百餘年,當時的造紙工藝還比較落後。試想那時候能用上東陽魚卵製造的上好紙張的人絕非普通人。

“凡學書字,先學執筆。若真書,去筆頭二寸一分;若行草書,去筆頭三寸一分,執之。下筆點畫、波撇、屈曲,皆須盡一身之力而送之。初學先大書,不得從小。善鑑者不寫,善寫者不鑑。善筆力者多骨,不善筆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謂之‘筋書’,多肉微骨者謂之‘墨豬’。多力豐筋者聖,無力無筋者病。一一從其消息而用之。”

本段先說執筆的方法。然後論述“善筆力者多骨,不善筆力者多肉”。她的意思是說凡骨法用筆是指能把筆擒得定,縱得出,遒得緊,拓得開,提按起倒,挺拔矯健,渾身都是解數纔行。只有這樣才能達到“多力豐筋者聖”的一個境界。這種技能其實是長期懸肘苦練得來的。

“橫如千里陣雲,隱隱然其實有形。點似高峯墜石,磕磕然實如崩也。撇如陸斷犀象。折如百鈞弩發。豎如萬歲枯藤。捺如崩浪奔雷。橫折鉤如勁弩筋節。右七條筆陣出入斬斫圖。執筆有七種:有心急而執筆緩者,有心緩而執筆急者,若執筆近而不能緊者,心手不齊,意後筆前者敗。若執筆遠而急,意前筆後者勝。又有六種用筆:結構圓備如篆法,飄風灑落如章草,兇險可畏如八分,窈窕出入如飛白,耿介特立如鶴頭,鬱拔縱橫如古隸。然心存委曲,每爲一字,各象其形,斯造妙矣,書道畢矣。”

本段有三重意思。首先是強調漢字的每一筆劃要達到的境界,它與永字八法有異曲同工之妙。這種以解析筆畫爲手段的書法理論雖然歷代層出不窮,但直到清代書法家包世臣在《藝舟雙楫》一書中才論述得較爲詳備。接着衛夫人又提出了執筆時的七種心態,把心態作爲書法理論來闡述的確新穎。而她所提出的“意前筆後者勝”值得我們深思。最後,她還提出了六種用筆。

讀完衛夫人的《筆陣圖》,我不由得想起元曲大家馬致遠在《張玉巖草書》這篇散曲中的詩句。其中寫道:“霜毫瀝瀝蘸寒泉,麝墨濃濃浸端溪。”“畫一劃如陣雲,點一點似怪石,撇一撇如展刡鵾鵬意,彎環怒偃乖龍骨,峻峭橫拖巨蟒皮。”“惡如山鬼拔枯樹,媚似楊妃按羽衣”“就中渾穿諸家體,四海縱橫第一管筆……”

作爲一名女性,衛夫人手中的紫毫筆比她的性別更爲大膽。

山西安邑衛家和山東琅琊王家均以書法傳承爲己任,因爲書法不僅是他們的精神財富,也是他們在朝中爲官任吏、發展抱負以便庇佑家人的一種謀生手段。

以衛夫人的家庭爲例:她的父親衛展的官職爲廷尉,還出任過江州刺史;丈夫李矩任職汝陰太守;兒子李充爲中書侍郎。就連衛夫人的侄兒李定、李式的職務也均爲侍中。這五個人也同樣擅長書法,其中李式的名氣最大。

所以,衛夫人對於書法的學習、探討和傳承,實質上是一種延續家族的使命。只不過她比她的前輩更執着,也更出色。她爲書法而生,爲書法而活。

衛夫人留給我們的遺產除了《筆陣圖》這一篇文章外,還有《淳化閣帖》收錄的《與釋某書》法帖,《玉臺名翰》中錄有她的《名姬帖》,另外還有《衛氏和南帖》傳世。

在中國書法史上,衛夫人是女性書法家開山祖式的人物。她從男性前輩身上吸取經驗,又對後世的女書家以啓示。她不僅是歷代男性書法家學習的楷模,還激勵了歷代無數女書法家衝破封建牢籠的桎梏,用手中的筆爲她們爭取到了名望和地位。

從東漢中後期一直到魏晉,門第攀比之風愈來愈盛,只有累世大族才能位顯權重。在永嘉南渡時期,跟隨晉室南遷的不僅是山東琅琊王氏和山西安邑衛氏,還有謝氏、庾氏、郗氏、恆氏等其他名門望族也都相繼南遷。

東晉士族並沒有放棄重視家學的傳統,對於貴族子弟的教育非常重視。因爲文化的傳承實質上等同於權勢的接力,只有家學豐厚、文化底蘊強的子弟,將來纔可能進入權力中心。在此情況下貴族子弟大多數上進心也很強,由此可見王曠夫婦對於王羲之學習書法的重視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更何況身邊的親人就是合格的師資。那時候,名門望族的父母們希望子弟學習書法的熱情和現在白領們希望孩子學習外語和鋼琴的願望相一致。

山東琅琊王氏和安邑衛氏兩家自曹魏時代均爲名門望族。因此,衛夫人的妹妹與王曠結爲夫妻是門當戶對的。永嘉元年,當王羲之一家南渡到建康時,衛夫人一家也從洛陽來到建康,兩家一定住得不遠。

這是永嘉二年陽春三月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從烏衣巷裏走出一個翩翩少年,他就是王羲之,他要到姨母家去學習書法,他並不知道從那時起兩個書法世家的希望疊加在他一人肩上。那一年衛夫人已經三十八歲,她的書法藝術和理論素養已經完全成熟。但怎樣使一個稚氣未脫的孩子熱愛並學習書法,如何培育蟄伏在這個少年身上的藝術萌芽,衛夫人顯然要做出很大的努力。她接手的是一個系統工程,絕不僅僅是學習書法這樣單一。她還要對少年王羲之進行文學啓蒙和文學知識普及。

永嘉三年,王羲之的父親王曠時任淮南內史。他受在朝延掌握軍事大權的太傅司馬越委派,率將軍施融、曹超赴上黨拒劉聰。因爲戰事失利,施融、曹超戰死,王曠從此下落不明。年僅七歲的王羲之受到家人情緒的影響,顯得鬱鬱寡歡。因此衛夫人的當務之急是撫慰孩子受傷的心靈。

待王羲之的情緒平復之後,她才向他講一些書法故事。接着,在學習每一個字筆畫結構的同時,她一定要詳細講解這個字的來歷、內涵及引申意義,甚至還要講一些詞彙和典故。待孩子的理解能力逐步提升以後,她進一步要講一些文章結構。因此,衛夫人絕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書法教師,她不僅要對王羲之進行文化啓蒙,還要逐步提高他的文學素養。

有了大量基礎知識的鋪墊,教與學的重點才能放在書法上。但在這時衛夫人又鼓勵外甥自己創作並書寫一些有創意的小文章。王羲之在這種循序漸進的學習中不斷進步,對於書法學習的藝術自覺從感性上升到理性。

王羲之從年尊輩長的姨母身上不僅學到了知識,還學到了她那堅強的意志。而衛夫人則從少年王羲之身上發現了他對於書法形態的迷戀及接受各種知識的敏捷悟性。一個認真地教,一個勤奮地學。好學生遇上了好老師,其結果必然是雙贏的。

少年王羲之雖然不善於語言表達:但他在觀照姨母的形體、動作和智慧時感到十分欣喜。他感覺到了一個人在掌握知識後所能發揮的巨大能量。

對於衛夫人來說,書法是她生命的支點。她多年來一直苦苦尋找能把這門藝術傳承下去的生命載體。而眼前這個聰慧早熟的少年,不但是自己的弟子,而且是妹妹的兒子、自己的外甥,一個至親至愛的人。她從他對於書法的領悟中看到了王、衛兩家把書法藝術傳承下去的希望,這個希望更使她竭盡全力。

儘管王羲之在成年以後還會向其他人學習書法,但衛夫人對這個外甥的關注並未停止。她後來一直在用平等的身份同成年後的王羲之進行切磋和交流。

植物節節相連,最終以化果結束。衛夫人的最大貢獻是指導王羲之完成了對前輩書法名家各流派的全面繼承。這一基礎工程對王羲之後來的發展至爲重要。正如唐人張彥遠存《法書要錄·傳授筆法人名》裏寫道:“蔡邕受於神人而傳之崔瑗及女文姬。文姬傳之鐘繇。鍾繇傳之衛夫人。衛夫人傳之王羲之……”

藝術奇蹟不會被哪一個王朝召之即來。儘管後來摹本層出不窮,但《蘭亭序》不會在唐朝或者宋朝重新出現。到了永和九年,王羲之如魚得水。他呼吸會稽自由的空氣,享受蘭亭成熟的果實。

任何藝術精品都是回顧性的,它們不可能在一瞬間石破天驚、橫空出世。任何創新都是在徹底地繼承傳統之後,它一定有其遺傳特質的強悍呈現。

讓我們把時間定格在東晉穆公永和五年(349)十一月十三日,這是王羲之人生中一個永遠難忘的日子,也是中國書法史上一個值得悲傷的日子。山西安邑衛氏家族的女強人,中國歷史上有名的書法家衛鑠,在晉朝這個動盪不安的朝代中,頑強地活過了七十八歲。當然她的長壽也應該感謝她的紫毫筆,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精氣神使她長壽。他不僅僅是王羲之的姨母,還是汝陰太守李矩之妻,中書侍郎李充之母,侍中李定、李式之嬸母。就在這一天,衛夫人壽終正寢,她仙逝了。這一年王羲之四十七歲,正在建康城內任右護軍將軍。

衛夫人的身體在七十歲以前應該說是很硬朗的,但是在東晉成帝六年(340),與她相依爲命的妹妹、也就是王羲之的母親逝世後,她因爲傷心過度而身體狀況變差。姐妹倆的後半生其實是在一起度過的,因爲衛夫人的丈夫李矩早逝,而王羲之的父親中年失蹤,姐妹二人相濡以沫、互相扶持。雖然沒有夫唱婦隨的樂趣,卻有着兒孫茁壯成長的欣慰。

永和四年,王羲之的第七個兒子——五歲的王獻之已流露出喜愛書法的意向。王羲之專門爲他寫了《樂毅論》供其臨寫。年已七十歲的衛夫人,不顧年老體衰,也書寫了《大雅吟》,並賜予了王獻之。把它的心血傾注在了王家兩代人身上。

姨母病重期問,在建康任職的王羲之也曾多次探望。但姨母的離去還是讓他感到了巨大的悲痛,這悲痛甚至比起七年前母親去世更爲強烈!

他懷念她不僅僅因爲她是他的親人,更重要的是她一生對於書法傳承的執着和鞠躬盡瘁。她用筆墨紙硯向後代傳遞了她強有力的生命能量。

四十七年來,有一雙眼睛一直深情地注視着他。在這慈祥的目光裏,王羲之有過春風得意,有過新婚燕爾,也有過困頓和挫折,是這溫暖的目光照耀他走過了四十七年難忘的歲月。而衛夫人也在這四十七年的注視中得到了回報。她從王羲之和王獻之兩代人的身上看到了王、衛兩家的書法脈動正在向未來流淌,這難道不是她多年的夙願嗎?

在這四十七年中,王羲之經歷了太多的悲歡離合與生老病死。但這一次他還是被這可怕的自然規律擊垮了。衛夫人的音容笑貌一次次出現存他的腦海中。她不僅是他的至愛親人,還是他書法和文學的啓蒙老師。她爲書法傳承耗盡了一生的心血。王羲之被這雙重的悲痛擊垮了,以至於他感到他多年未犯的癲癇病似乎又要犯了。

他的精神狀態使全家人亂作一團……但過了一個時辰他卻慢慢恢復了常態。

隨着王羲之的一聲大喊:“快拿紫毫筆來!”家人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因爲他要寫字的時候,往往是他精神狀態較好的時候。他要用姨母傳遞給他的技能來紀念姨母,在此刻也只有書寫才能使他奔突的情感找到一個釋放的出口。他一鼓作氣寫下了以下文字:

“十一月十三日羲之頓首頓首:頃遘姨母哀,哀痛摧剝,情不自勝!奈何!奈何!因反慘塞,不次,王羲之頓首頓首!”

這就是有名的《姨母帖》。我們從王羲之優美勁健的書寫中,仍能看出他的書法藝術帶有衛夫人格調高古、清婉靈動的神韻。

在王羲之驚天動地的頓首中,衛夫人對王家兩代人的呵護轟然崩塌了!讓我們共同哭泣吧!同王羲之一起,爲了一千六百年前的這位藝術教母,爲了中國書法史上的這個偉大女性。

中國歷史上著名的女皇帝武則天流傳下來的詩歌有四十多首。她愛好文藝,在朝中建修文館,網羅文士不遺餘力,對詩歌的繁榮有一定影響。

就在武則天執政中期的一天,她忽然想起唐太宗李世民生前酷愛王羲之的書法,並且死後還用《蘭亭序》陪葬的事來。她派人叫來了王羲之家族的後人王方慶,向他詢問二王法帖真跡的保存情況,王方慶當時在朝中供職,不敢隱瞞,便將家中還保存有二王真跡二十餘件的事彙報給女皇,第二天,玉方慶便將包括王羲之《姨母帖》在內的所有家傳二王法帖全部獻給了武則天。他的獻帖實在是出於無奈,因爲他知道武則天是一個連她的親人都敢殺掉的女君主,他獻出家傳的墨寶實際上是爲了免禍。

事情過了半年,武則天再一次召見王方慶,這讓他十分害怕。明明書法真跡已經全部上交,女皇帝爲什麼還要糾纏不休呢?王方慶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見武則天。他看見女皇的龍案上放着一個大錦盒,吉凶難測。

誰知武則天這次是歸還了王方慶獻上的全部法帖。他只是讓宮廷畫師們用雙鉤的方法把所有的法帖臨摹一遍,每一件法帖都有了複製品,她又將書法真跡完璧歸趙。

家傳的墨寶失而復得,這讓王方慶萬分感激。只是武則天歸還給王家的這些真跡到後來均不知所蹤,全部淹沒在歷史的迷霧中。倒是武則天叫人所臨摹的《姨母帖》反而流傳了下來。

後來,這寶貴的《姨母帖》流傳到明代畫家兼大收藏家項元汴手中。他重金購得《姨母帖》後十分高興,到後來卻越來越困惑。原來項元汴一直在不斷觀摹《姨母帖》,卻越看越不像是真跡。因爲《姨母帖》是王羲之在十分悲痛的情況下所寫,它的風格自然與《蘭亭序》大異其趣。再加上他所購買的本來就是武皇朝的摹本,所以引起了項元汴的煩惱。這幅《姨母帖》雖然是摹本,但也十分珍貴。它在一千多年的輾轉流傳中不知經過了多少文人墨客的把玩激賞一直到今天。換句話說,如果不是當初的臨摹,我們現在也不會看到這幅珍貴的作品了。

這幅《姨母帖》現在珍藏在遼寧省博物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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