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26年11月21日,中華民國國民政府遷都漢口、漢陽、武昌首次合而爲一的武漢,蛇山上沒有黃鶴樓。1911年10月10日,武昌首義的槍炮聲響徹武漢三鎮,但蛇山上沒有黃鶴樓。

1927年,武昌城開始拆除始建於明朝的城牆,只保留了有歷史意義的起義門一小段。這一年的二月,潤之從長沙來到武昌,跟楊開慧和兩個兒子一家人住在都府堤41號。潤之後來回憶,當時“心情蒼涼,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於是登蛇山而賦詩《菩薩蠻·黃鶴樓》:

“茫茫九派流中國,沉沉一線穿南北。煙雨莽蒼蒼,龜蛇鎖大江。

黃鶴知何去?剩有遊人處。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

之所以說“黃鶴知何去”,是因爲當時的武昌實際上找不到一座名爲黃鶴的樓。不僅當時沒有,三十年後他在武漢寫“才飲長江水,又食武昌魚”的時候,也還是沒有一座黃鶴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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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23年,蜀漢的劉備在白帝城託孤之後魂歸九泉,東吳的孫權卻在如今的武漢開始築夏口城。唐代《元和郡縣圖志》記載,“(夏口)城西臨大江,江南角因磯爲樓,名黃鶴樓。”但此時建在黃鵠磯上的這一座黃鶴樓,其實是一座軍用瞭望塔,建造目的不過是爲了戰爭。

東吳的瞭望塔再高,也擋不住晉軍的樓船。三國烽煙時期用於瞭望戍守的軍用建築,到了三國歸一的晉朝已失去效用,逐漸演變成官商行旅“遊必於是”“宴必於是”的休閒之樓。南北朝宋泰始五年(469年),計算圓周率的祖沖之在閒暇之餘,撰成一部志怪小說《述異記》。文中講述江陵人荀環在黃鶴樓遇見仙人並與之交談。這是有文字記載以來,黃鶴樓之名首次見於文字記載。

到了唐朝,黃鶴樓已是當地的名勝。出身博陵崔氏的汴州人崔顥來此遊覽,留下一首《黃鶴樓》,被後人評爲“唐人七律第一”: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唐朝是天才詩人輩出的年代,但即便才華如李白、縝密如杜甫,也沒有一首七律能越過崔顥去。據說李白曾爲此詩而擱筆,“眼前好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雖然李白不再嘗試在寫黃鶴樓上超越崔顥,但並不等於他從此絕口不提這一處名勝——相反他念茲在茲,一有空就要寫首關於黃鶴樓的詩。公元730年,他得知年長十二歲的好友孟浩然要去廣陵(江蘇揚州),於是就約孟浩然在此相會。當孟浩然乘舟東下時,送行的李白寫下一首《送孟浩然之廣陵》:“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近三十年後,兩鬢蒼蒼的李白被流放夜郎途徑武昌,又觸景生情地寫下《與史郎中欽聽黃鶴樓上吹笛》:一爲遷客去長沙,西望長安不見家。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李白一生留下16首提及黃鶴樓的詩作,古往今來堪稱最忠實的粉絲。自從崔顥和李白之後,黃鶴樓就此名動天下,一時盛名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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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因爲詩歌傳世而人人皆知,但崔顥和李白所登臨的黃鶴樓,仍然只是城牆的一部分。李白離世六十餘年後,時任武昌軍節度使、之後的大唐名相牛僧孺對城垣進行大規模改建。改建過後,黃鶴樓從此與城垣分離,成爲獨立的景觀建築。

前來黃鶴樓登臨懷古的名人絡繹不絕。自從收復襄陽六郡以來,南宋名將岳飛的大本營便在當時的鄂州如今的武漢。公元1138年,35歲的名將岳飛“還軍鄂州”,文才不輸武略的他,寫下一首《滿江紅·登黃鶴樓有感》:

“……嘆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何日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

卻歸來、再續漢陽遊,騎黃鶴。”

岳飛終於沒能達成心願,四年後他死在臨安的風波亭,而他登臨的黃鶴樓也在兵荒馬亂中很快被毀。不到三十年,大詩人陸游途徑武昌入蜀,黃鶴樓就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今樓已廢,故址亦不復存。”

南宋被元滅掉,元又被明取代。連年征戰,也無人無暇來管一棟建築。1364年,朱元璋佔領武昌之後,曾前往黃鶴樓故址邊的陳友諒墓祭奠。當時的朱元璋滿腦子都是稱帝的雄心,自然沒有閒情逸致來重修黃鶴樓。所幸明朝建立,江夏侯周德興開始修建最終將於1927年被拆除的城牆,黃鶴樓也才順勢得以重建,成爲武昌一景。

從此黃鶴樓開始了一系列毀了建、建了毀的輪迴。嘉靖時“忽毀於火”,隆慶時重建;張獻忠敗退武昌黃鶴樓因此被毀,滿清入關之後順治朝的御史又重建;康熙年間被雷擊震垮,乾隆年間又重建……

即便是太平軍,一開始也是沒有想要動黃鶴樓的。1853年,從廣西一路殺出來的洪秀全攻下武昌城,在黃鶴樓上張燈結綵,大肆慶祝第一次奪取清妖的一座省城。三年後清軍反攻,這一次黃鶴樓卻沒能倖免於難,毀於戰火。

李鴻章的哥哥李瀚章,十二年後重建了黃鶴樓,耗銀三萬餘兩,一千餘名工人足足幹了十個月——只是這座黃鶴樓也僅僅存世了十六年。1884年,清代最後一座黃鶴樓在大火中化爲灰燼,攢尖銅頂成爲歷代黃鶴樓中唯一保存下來的遺物。

世上幾乎沒有不怕火燒的木質建築。所以張之洞在漢陽興辦鐵廠之初曾感嘆:將來鍊鐵有成,一定建一座鋼鐵的黃鶴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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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洞的遺願沒能實現,鋼鐵首先是要用來造槍炮的。1911年10月10日,武昌首義的槍炮聲響徹武漢三鎮,但蛇山上沒有黃鶴樓。第二年4月孫中山來武昌,也只有在故址上一番懷古。

1926年11月21日,中華民國國民政府遷都漢口、漢陽、武昌首次合而爲一的武漢,蛇山上沒有黃鶴樓。第二年瞿秋白與郭沫若相伴同遊,感嘆“黃鶴樓名存實亡了。革命勝利後,一定要照原樣整修重建、保存古蹟。”

1938年10月27日,侵華日軍攻佔武漢三鎮,蛇山上沒有黃鶴樓。

1949年5月17日,林彪的四野部隊進入武昌,蛇山上沒有黃鶴樓。

1956年,武漢市開始考慮重建黃鶴樓。但第二年因爲要建武漢長江大橋引橋,黃鶴樓自古以來的舊址被佔用,從此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但一千七百年以來的黃鶴樓故址上,再無矗立起一座新黃鶴樓的可能性。

雖然已不能故址重建,但擇址另起一座黃鶴樓的構想也一直沒有中斷。經過測算,新址定在了距舊址約1000米的蛇山峯嶺上。1981年10月22日,黃鶴樓重建工程破土動工。1985年6月10日,兩千人蔘加了隆重的落成慶典。

依據相關規定,黃鶴樓方圓數公里內不得有高於它的建築物存在,這使黃鶴樓成爲俯瞰武漢三鎮全景的最佳去處。2017年4月的武漢國際馬拉松,央視在黃鶴樓五層設立了機位,22000名選手從黃鶴樓下奔馳而過。

這一座全新的黃鶴樓,雖然存世時間尚短,但卻見證了武漢史上最艱難之一的至暗時刻。自封城之後,有視頻網站將攝像鏡頭對準黃鶴樓24小時直播。從車馬斷絕到車流不息、從罕有人跡到行人如常、從陰雨綿綿到晴空萬里,黃鶴樓在見證歷史的同時,自己也成爲了見證。亦新亦舊的黃鶴樓,即將同兩千萬劫後重生的武漢人一起把過去拋在身後,重新迎接前來登高的各地遊人。

封城七十六天之後,武漢終於迎來了解封的一刻。再坎坷的路程,也終有走完的這一天。一千七百年來,黃鶴樓名聞華夏。歷代登臨,大多感嘆時光流逝、人事無常。但不論朝代如何更易、人世如何更替、城市如何黑雲壓頂又或雲開日出,黃鶴樓下的江水卻無時暫停。

人人能誦的李白名句“唯見長江天際流”正是對此的寫照:黃鶴樓不斷地消失又重現,橋下的滾滾濁浪卻始終向前。奔流不息的長江水,終將把一切都變成過往,唯有永無止息的奮鬥會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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