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戰速決”系列專題之二：艱苦的博弈
編者按：2018年，聯合國環境署首次聚焦一次性塑料污染問題，發佈世界環境日的主題爲“塑戰速決”。上期全球商業觀察聚焦全球塑料污染現狀，推出了《“塑戰速決”系列專題之一——危險的真相》。
塑料對環境的污染和破壞，最終受害的還是人類自身。最新的科學研究進展證明，人類生產的塑料，通過各種方式，比如以塑料微粒侵入生物鏈，最終又回到了人類的餐桌，侵入人類的身體。其危害目前還無法估量。
正是意識到問題的嚴峻性，不少環保人士紛紛行動起來，推動人們減少對一次性塑料製品的使用——從杯子到塑料袋，世界各國也紛紛開始對一次性塑料袋發佈禁令，或者推進立法進程，計劃通過法律和稅收等手段限制塑料垃圾的泛濫。
本期推出“塑戰速決”系列專題之二——艱苦的博弈，繼續聚焦全球塑料污染的危害及其治理，梳理各國對塑料污染的政策進展，以及背後相關利益方的博弈。
（李豔霞）
導讀：儘管英國政府雄心勃勃的反塑料污染戰略裏還沒有把一次性杯子納入重點懲治的對象，但在英國民間，避免所有不必要的一次性塑料包裝污染環境已經越來越成爲共識，那些缺乏環保意識的企業也很容易被捉來放在聚光燈下，成爲有道德缺陷的批判焦點。 一代人正在改變看待塑料的方式。
特派記者 師琰 倫敦報道
“幸福是火車上的一杯熱茶。”
12月4日早，費恩利-惠廷斯托（Hugh Fearnley-Whittingstall）在火車上發出了這樣一條推特，配圖是他盛着熱茶的保溫杯。這位中年美食作家和電視主持人感謝火車運營商西南鐵路的“快速反應”——現在他可以在該公司運營的火車上用自己隨身攜帶的可重複使用的杯子買茶喝了。
他之前跟鐵路運營商剛剛經歷了一場“茶杯裏的風波”，這可不是英文意境裏的小題大做，而是一場道義的較量，關係到炙手可熱的塑料污染問題。11月22日早上，他因爲所乘列車的飲食供應商拒絕把茶水倒進他的保溫杯裏，理由是公司的政策只能使用提供給顧客的一次性杯子，一怒之下發推質疑。
7分鐘後，西南鐵路就回復了他，給出兩條理由，一是這樣做是出於安全原因，二是熱水器的出水管不能調節因此不適用於某些杯子，不過也承諾繼續跟進並回饋此事。
當美食作家再次登上西南鐵路的火車時，這個問題顯然已經解決，西南鐵路改變了相關政策。而另一家鐵路運營商宣佈，會給使用自帶杯子買茶和咖啡的顧客20便士折扣，這大約相當於10%的價格優惠。
儘管英國政府雄心勃勃的反塑料污染戰略裏還沒有把一次性杯子納入重點懲治的對象，但在英國民間，避免所有不必要的一次性塑料包裝污染環境已經越來越成爲共識，那些缺乏環保意識的企業也很容易被捉來放在聚光燈下，成爲有道德缺陷的批判焦點。
一代人正在改變看待塑料的方式。
“茶杯風波”背後的較量
今年1月，英國下議院環境審計委員會出了一份報告，要求政府在對使用一次性紙杯購買的所有熱飲價格之外強制收取25便士/杯的稅款，以幫助改變消費者的習慣，促進回收，並投資於後處理設施。
報告也建議，如果所有外賣紙杯在2023年之前可以回收的目標沒能實現，那就禁止一次性紙杯。
這個俗稱“拿鐵稅”的新稅種建議一出臺便呼聲很高，卻在11月份財政大臣秋季預算案中並未出現。在預算演講中，英國財政大臣哈蒙德說，他認爲這樣做不會對消費者行爲產生“決定性的轉變”；如果該行業在減少塑料污染方面未能取得足夠的進展，政府將重新考慮這個問題。
而據一些瞭解內情的人士透露，內閣部長們是擔心“拿鐵稅”對商業街帶來負面影響，傳統零售業本已在互聯網購物的衝擊下苦苦掙扎，唯恐徵收“拿鐵稅”進一步阻止購物者在商業街消費的興致。
據統計，每年英國消費約25億個一次性咖啡杯，其中每400個杯子中僅有1個實現回收，回收率不到0.25%。由此每年產生的垃圾約2.5萬噸。
一次性紙杯不能通過普通系統回收，因爲是由聚乙烯襯裏的紙板製成，襯裏難以除去，造紙廠也不接受；如果將其歸入正常垃圾收集系統裏的紙張類廢棄物，若無法有效分揀，結果是會導致更多廢棄物最終被填埋。
倫敦帝國理工學院材料資源工程教授賽奇曼（Chris Cheeseman）指出，聚乙烯具有抗降解能力，可能需要30年才能完成分解；即使沒有聚乙烯襯裏，因爲用的是高質量的紙張，這些紙杯可能需要18個月到兩年的時間才能開始分解，產生的甲烷氣體也很難被收集。
環境審計委員會原本對這項新稅種的開徵寄予厚望。此前在自由民主黨呼籲下，保守黨政府於2015年10月推出對超市塑料袋不再免費提供，按5便士收費，政策實施第一年就效果顯著，使得英國的塑料袋使用量立馬減少了83%。
根據環境審計委員會向下議院提交的證據，這項稅收有望讓每年消費的一次性杯子減少5000萬到3億個。
在拿鐵稅問題上，自由民主黨也花了不少力氣施加壓力，他們甚至專門調查了環境部和下議院本身造成的一次性紙杯廢棄物問題，指出過去五年下議院使用了近400萬個一次性杯子，僅去年一年餐飲服務部門就購買了65.7萬個一次性杯子， 相當於每個議員1000個，不過比2013年的91.87萬個已有所減少。
環境審計委員會主席、工黨議員克里亞（Mary Creagh）對政府拒絕向一次性紙杯強制徵稅感到非常失望。“英國的一次性文化正在對我們的街道、海灘和海洋產生破壞性影響，”她說，“我們的報告推薦了一次性包裝危機的實用解決方案，但政府的回應表明，儘管話語溫暖，卻並沒有採取任何真正的行動。”
在克里亞早先領導的調查中，只有兩家咖啡連鎖店提供了調查證據，另一些則拒絕參與，這顯示出產業界並不情願解決咖啡杯浪費問題。雖然有連鎖咖啡店爲自帶杯子的顧客提供折扣，但這些優惠吸引來的顧客只有全部咖啡消費量的1%-2%。
“污染者付費”原則
早在今年初，英國首相特雷莎·梅就宣佈要啓動一場針對塑料廢棄物的戰爭，提到的政策包括在超市中設立無塑料包裝通道、對外賣包裝徵稅等舉措，目標是在25年內消除一切可以避免的塑料廢棄物。她承諾英國將在環境問題上引領國際。
不過，按照費恩利-惠廷斯托這種熱心環保人士的標準，英國政府在自己的“塑料戰爭”中只是一個“逃兵”。這位作家對自己的國家有更高的要求。“如果我們將2043年設定爲解決這一嚴重問題的最後期限，那麼對於許多物種來說已經太遲了，而且可能對整個生態系統而言都太遲了。”他說。
在一些環保組織看來，英國政府的這些願景若想實現，必須得到立法的支持，而不是依賴出於自願原則的行動。這些機構還警告，離開歐盟可能會削弱英國對環境保護的標準，並呼籲英國政府承諾不會降低綠色標準以換取脫歐後快速達成新貿易協議。
今年初中國進口塑料禁令實施後，英國每年32萬噸的塑料廢棄物出口去向何處成了大問題。英國環境部長戈夫曾表示，從長遠看，英國將不得不停止塑料廢品輸出。但在今年1月至8月期間，根據官方數據，英國對非歐盟國家的整體塑料廢棄物出口僅比2017年同期低了11%。
工黨影子環境女發言人蘇伊曼呼籲政府改革制度，打破廢棄物及回收系統現有運行框架，進行系統性的而不零敲碎打的改變。
英國下議院環境審計委員會也致力於推動引入塑料瓶存款退回計劃（DRS），作爲減少亂扔垃圾和提高回收率系列措施的一部分，制定法律規定塑料瓶最遲必須在2023年之前含有至少50%的再生塑料；並要求超市、零售商和飲料公司應該被迫爲回收它們銷售的塑料包裝付出更多代價，即“污染者付費”原則。
據信英國環境大臣戈夫已要求提供實施DRS政策的證據，預計在新一年有望宣佈實施。
在英國，每天有150萬個塑料瓶被丟棄、送往垃圾填埋場或焚燒。DRS計劃的實施有望讓其中70萬個得到回收。該計劃已在德國等幾個歐洲國家以及澳大利亞和美國部分地區實施，通過爲公衆提供經濟激勵，讓他們退回而不是扔掉塑料瓶。
所謂“污染者付費”原則是針對產生塑料廢棄物的公司，包括超市和飲料公司，它們爲英國回收利用體系做出的貢獻在歐盟內部屬於低水平，由納稅人支付了90%的回收成本。
環境審查委員會建議政府採用生產者“責任合規費用”，獎勵可回收性設計，提高難回收的包裝繳費。
“許多一次性塑料產品成本高於收益，但目前製造商只看到其中優勢，一旦它們也需要承擔成本責任，這個系統應該很快有所改變。”英國綠色和平組織海洋負責人Will McCallum說。
塑料行業遊說力量
英國超市每年生產100萬噸塑料包裝，佔到該國整個塑料用量的四分之一以上，也因此成爲環保人士盯住的重點。
今年早些時候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五分之四的受訪者擔心英國丟棄塑料包裝的數量，91%的人希望在超市中使用無塑料包裝通道。
今年4月，包括英國主要連鎖超市Sainsbury's、Tesco、Waitrose、Aldi、Asda、Lidl、M＆S、Morrisons在內的42家企業都簽署了支持英國塑料協議這項行業倡議，旨在改造包裝並減少可避免的塑料廢棄物，目標是到2025年，所有塑料包裝都可以重複使用、回收或堆肥。
不過，根據消費者團體最近一項分析，英國超市使用的塑料包裝中仍有近三分之一按標準屬於不可回收或難以回收的。
而綠色和平組織調查顯示，對塑料袋引入5便士收費三年後，英國10家領先的超市每年仍向市場投放81萬噸一次性塑料包裝，11億個一次性塑料袋，12億個用於水果和蔬菜的塑料袋以及9.58億個可重複使用的袋子。
綠色和平組織認爲，超市在減少塑料足跡方面仍做得不夠，接受調查的超市中有一半沒有減少塑料包裝的具體目標。由於超市繼續投放如此規模的一次性塑料袋，政府有必要採取更多行動，比如對塑料袋價格大幅上調，或完全不再出售。
目前法國已禁止在超市收銀臺和鬆散食品區使用一次性塑料袋。
而根據英國信息自由法公佈的文件，這些超市及其代表機構曾強烈遊說政府不要增加它們回收塑料及其它廢棄物的費用，稱這將對商業運營造成重大和破壞性的變化。
環境諮詢公司Eunomia的Dominic Hogg博士表示，自願協議不會真正解決問題，如果政府希望70%的塑料包裝被回收或堆肥，就不要將其納入自願協議讓企業自行選擇，而是要制定政策，通過立法來實現。
塑料行業本身的遊說力量也不可小覷。去年在數十家遊說團體和塑料生產商推動下，英國政府就曾悄悄減少對塑料廢棄物制定的回收目標。
在2017年3月的財政預算中，英國政府宣佈塑料回收的目標將從2016年制定的57%降至49%，然後到2020年每年增加2%，到2020年才達到57%。
官方的公開說法是此舉是爲了“減輕商業負擔”，特別是小型零售商的負擔。但事實上是塑料行業的遊說所致。
在被公開的63份回覆政府就回收目標進行的諮詢文件中，有25份回覆意見是促使政府減少制定的回收目標，其中16個是行業遊說團體，9個是塑料製品生產商。他們要求儘量減少對生產者的長期合規成本。
英國政府計劃對本國生產以及進口的塑料包裝徵收新稅，以加大力度解決一次性塑料產生的垃圾問題，將對食品和飲料公司不包含至少30%再生成分的塑料包裝徵稅，但新的稅收還需要經過諮詢程序，在2022年4月前不會生效。
但一些環保機構和塑料問題活動人士擔心，離開歐盟後，英國制定的相關減塑目標可能降低。作爲尚未正式實施的歐盟循環經濟一攬子計劃的締約國，英國需要遵循歐盟的共同目標，即到2030年回收75%的塑料包裝廢棄物。但隨着英國脫歐，將無機構取代歐盟委員會或歐洲環境署的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