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對盧旺達大屠殺的歷史背景可能並不瞭解,這要從盧旺達百年以來的歷史說起。

1890年到1918年時盧旺達爲德國的殖民地,1918年到1962年爲比利時的殖民地。少數民族圖西族(約18%)始終統治著佔約80%左右人口的胡圖族。

在比利時人離開後,政權交還給佔多數人口的胡圖族。在1962年盧旺達獨立後,政府也未妥善處理民族之間的對立問題。

在20多年的時間裏,盧旺達政府一直對圖西族實行種族歧視政策。1994年4月6日在這盧望達總統朱韋納爾·哈比亞利馬納和布隆迪總統西普里安·恩塔里亞米拉的飛機在盧旺達首都基加利附近被擊落,兩位胡圖族總統均罹難,是誰擊落客機至今不明,有傳聞指出是圖西族游擊隊,於是,針對圖西族的一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就此拉開了序幕。

屠殺從首都基加利開始擴散到全國每個角落;從4月6日到7月初的百餘天,共約有100萬人被屠殺,其中大部分是圖西人,另外還有200萬人流離失所...

而今天故事的女主角Butare,就是當年盧旺達大屠殺的一個倖存者。

在採訪中,Butare回憶了自己當時的經歷,以及這場屠殺給她和她的家人帶來的深遠影響。

“我的父親曾經是十里八鄉都很受尊敬的人,他是一名教師,同時也是唱詩班的成員。

他總是勤勤懇懇的工作,所以母親主要負責養育我們。

我的母親是一個孤兒,她的父母在1963年的那場種族屠殺中被殺害,而我的母親卻從來沒有給我們講過那年發生的具體細節。

我是家中最大的女兒。在我們的文化中,長姐如母,所以我總是非常照顧我的六個弟弟妹妹。他們認爲我很嚴肅,有的時候像個修女,但他們同時也很尊敬我,喜歡我。

偶爾我也會幫他們躲避一些父母的責罵,比如有一次我的妹妹光着腳踩到了玻璃瓶被割傷了,她害怕我們的母親會責怪她,因爲她本不應該光着腳,於是我幫她在鞋底鑽了個洞,掩飾了她光着腳割傷自己的事實。

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我所有的姐妹都會擠到我的牀上,要求我給她們講故事。而我也總是一個一個把他們哄睡着,並且送回到牀上。

我們家最小的孩子是一個弟弟,我們叫他貝貝,那年種族滅絕的大屠殺開始時,他還只有一歲半。”

“那一年當總統的專機被擊落時,人們開始討論即將到來的種族大屠殺。

街上空空蕩蕩的人們都不敢出去走。我們開始聽到一些地方發生了暴亂。一些住在其他地區的親戚,也會帶着各種各樣的壞消息來到我們家。

有一天我父親回家之後對我們說,他所在的學校裏有一個圖西族的看門人,在給學生洗衣服的時候,被人用熨斗活活燙死了。

我們全家人都感覺非常害怕,爲了安全起見,晚上的時候我們會睡在附近的教堂裏。我獨自在家的時候,時常能感覺到空氣中瀰漫着可怕的氣氛。

在我們生活的城鎮種族屠殺正式開始的日期是4月21日。

那一天民兵在市中心聚集了很多圖西族的過往行人,他們把200個圖西族人帶到了當地的體育場。把他們排成一排之後,開始開槍對他們進行掃射。

我們的州長當時被迫坐在觀衆席的前排,他是一個混血兒,反對進行種族屠殺,在200個圖西,民衆都被處決完畢之後,他們開槍殺死了州長。

州長被殘忍的殺死之後,民兵開始帶着他的屍體在街上游行,並且拿着對講機大聲尖叫:州長已死,現在讓狩獵開始吧。”

“爲了躲避種族大屠殺,很多盧旺達圖西族的倖存者都躲進了灌木叢中。對於他們來說,如果能夠棲身於充滿荊棘的灌木叢裏,就可以躲過一劫。

而那些幻想着躲在舒服而又安全的地方的人,最後都被發現殺死了……

農場裏、廁所裏都堆滿了屍體,即便是那些逃到沼澤裏的人,也被當時惡劣的自然環境所困住了:很多人深陷沼澤,還有的一些人在樹林裏藏身的時候,被蚊子叮咬感染上了瘧疾,當然還有很多人在游泳的時候被淹死,或者是被水裏的鱷魚咬死……

當時藏身沼澤地的人,甚至有50%的人都餵了鱷魚。

我的哥哥當時躲在沼澤地裏,後來他僥倖從沼澤裏逃了出來,一路前往布隆迪邊境,但在路上被一架直升機投下的燃燒彈活活燒死了。”

“從屠殺開始的時候,我們家就成了大家集中攻擊的目標,因爲我的父親非常德高望重。所以當種族屠殺正式開始的時候,殺人小隊直接就奔到了我們家。

我們的一個鄰居在殺人小隊來之前跑過來警告了我們,他跑到我們家門外的街道用盡了全身力氣喊了一聲:快跑,他們來殺你們了!

我的母親嚇壞了,她立刻跪下開始祈禱,而這個時候我的父親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對我們說,我們必須儘快離開這裏,每個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跑。

後來我們一家人就走散了,我只記得周圍全都是槍聲和尖叫聲。

我跟着我的母親和幾個姐妹,帶着我們最小的弟弟跑到了附近的種植園裏。在那裏我們戰戰兢兢的躲了四天。

後來我們聽到那些屠殺小隊的人開始在附近叫喊我們的名字,我知道我們必須儘快離開這裏,找一個新的地方藏起來。

我懇求我的母親和姐妹們跟我一起逃跑,但他們當時實在太害怕了,沒有辦法繼續跑。

我一個人跑回到家,想要找到我們的父親。我蹲在家附近的灌木叢中,等着他回來,一大早一羣人在山上行進,我發現我的父親被人們簇擁在人羣的正中間。

他們正朝着我們家的方向前進,因爲我的父親請求在自己的家裏被處決。

我在灌木叢中目睹了這一切,閉上了眼睛,默默的祈禱,請求上帝把眼前這個即將被殺死的男人變成另外一個人。

但當我睜開眼睛時,我看到的依舊是我父親的臉。民兵小隊用大砍刀殺死了我的父親。

當他們離開之後,我走過去看到了父親的身體。他的屍體還在抽搐。

在我的親生父親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天,我只有18歲,我完全失去了生存的意志,我像殭屍一樣遊走在大街上。

我躲到了一戶人家裏,當時主人並不在家,因爲他們正在忙着洗劫我家裏的財產。

我試着躲在他的牀底下,沒想到裏面還有另外一個圖西人。

他大聲催促着我趕緊離開,他對我說,如果你不走的話,我們都會被發現,所以我跑到了外面跳進了廁所。

但殺手已經在門口了,他們把牀底下的那個男人拖了出來,在我的面前殺死了她。

他們也想殺死我,但當時的領隊對他們說,他有其他的計劃。當時周圍的人沒有反駁他,因爲他的身上有槍。

這個男人把我帶到了種植園裏。對我說要麼服從他,要麼就會被殺死,他讓我躺在地上,解開了自己的衣服,試圖掰開我的雙腿。

我抓住了他的睾丸,並且使勁的捏,他開始試圖打我,我一直沒有鬆手,使勁的抓他的睾丸,一直把他掐到昏倒爲止。

之後我踉踉蹌蹌的躲到了一個骯髒惡臭的廁所裏整夜都無法動彈,因爲我實在已經精疲力竭了。”

第二天早上我又聽到人們叫我的名字,我決定現身,因爲我太累了跑不動了。他們對我說,所有的婦女和兒童都可以被赦免。

相信他們的人都被帶到當地一個寡婦的家裏。到達那裏的時候,同時也看到了我的母親和姐妹他們還活着,但是已經十分的虛弱和沮喪了。絕望讓他們幾乎無法動彈。

我們一衆婦孺16人在這個房子裏住了兩個星期,直到有一天晚上,一個士兵跑過來對我們說,按照原定計劃我們將會被處決的時候,我的母親催促我的妹妹們趕快逃跑。但我的姐妹們都不想離開母親的身邊。

我哀求我最大的妹妹和我一起逃跑,但她實在太累了,幾天前她遭到了民兵慘無人道的強姦,他對我說他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了。

那天晚上有80個士兵來到了這所房子裏帶着我們所有人的名單,他們開始按照名單抓人,在混亂中我跳出了窗戶,躲在了一棵樹上。那一天晚上,我48歲的母親,還有五個妹妹,以及一個弟弟,全都被處決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被一名士兵發現了,他把我拖到腳邊,帶着我沿着街道走到小巷裏,用槍指着我,讓我準備去死。

那時我真的已經準備好去死了。

但一個修女撞到了這一幕,她跪倒在士兵的腳下,開始懇求他:請把這個女孩留給我吧,你已經殺死了她的全家,只剩下她自己了,是上帝把她帶到我身邊的……

這位修女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用來賄賂了這個士兵,她對他說:當戰爭結束的時候,你可以回來娶這個女孩爲妻,士兵最後被他的條件說服了。

修女把我帶回去,給我做飯,給我換了衣服,清理了身上和頭髮。然後她把我藏在他家後面的灌木叢中。

我在那裏呆了好幾個星期,每天晚上這位修女都會給我帶來一些粥和水。

她給了我一個小收音機,所以我可以時時關注當時的新聞進展。

叛亂分子每天都越來越逼近我們的城鎮,而這個修女則安慰我,對我說這一切都會很快結束的。

她對我說,我一定會活下來的,而事實證明她說的是對的。

在種族屠殺開始之前,我家有12口人,我是唯一一個倖存下來的人,我找到了家人的屍體。

在種族屠殺之後,我變得不相信任何人。

即使我後來被盧旺達愛國陣線救了出來,我也不接受他們給我的任何食物,因爲我擔心喫了之後可能會被毒死,

我在田裏找各種各樣的生食,體重直線下降,但我並不在乎。

人們看着我的時候我一動不動,就好像一尊雕像一樣,他們認爲我的情緒被凍結了。

他們知道我的家人都已經死了,不想問我什麼問題。

所以幾十年來,我一直沉默如金,沒有和誰討論過這件事情,在一個擁有100萬受害者的國家,誰會關心我的故事呢?

每一個人都揹負着巨大的悲劇,有些人失去了四肢,有些人被強姦並感染了艾滋病毒,我的故事又有什麼稀奇呢?

我是誰?我爲什麼值得被同情?

我沒有和任何人講過,我不希望任何人照顧我,也不希望任何人慶祝我的生日或者爲我做飯,對我甜言蜜語。”

這是大屠殺前我父親的照片,當時他被胡圖族的朋友們包圍着,一起分享啤酒,

他們總認爲他是個好人,甚至會來到我們家奉承我們,誇讚我們家的孩子有多麼的優秀,有一天他們的兒子會娶我們的姐妹爲妻。

而這些人後來都成爲了殺死我們家人的幫兇,我該如何再去相信其他任何人呢?

在種族滅絕之前,醫生會照顧他們的病人,牧師會追照顧他們的追隨者,鄰里之間會相互幫助,但這些都沒有阻止他們互相殘殺。

現在那些殘殺我們的人,要求我們原諒他們。

因爲我們的當權者告訴我們,和解纔是作爲一個國家前進的唯一道路。

我知道他說的沒錯,所以我正在努力,我和胡圖族人一起生活,甚至找到兩位胡圖族的長老來教導我的孩子,我希望他看到胡圖族人心地善良的一面。

在這個過程當中,基督教給了我很多幫助,但真正的寬恕是不可能的。

我的整個家庭都被謀殺了,我怎麼可能代表那些不能再爲自己說話的人去原諒他們呢,這是不可能的……”

這種可怕經歷,是生在和平年代的我們難以想象的,

時間可以沖淡很多回憶,

但有些痛苦回憶,可能會貫穿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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