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晨

华中师范大学特殊教育专业大四学生

有一个21岁有智力障碍的双胞胎弟弟

我是土生土长的武汉人,今年春天,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一场浩劫:大疫之下,社会停止远转,往日喧闹不已的武汉城一夜“冬眠”,生与死的较量在每个医院上演。与街道的寂静、清冷相呼应的是一个个房子里“囚困”着、压抑着的不安灵魂。

2020年1月21日,武汉封城前两天,我们一家7口回到湖北黄冈老家过年,打算像往年一样,待一个星期就回武汉。不料疫情来了,我们一待就是两个月。

封闭的农村老家没有电脑,没有WIFI,没有朋友,更不能出门,我们普通人尚且能熬着,但我的智力障碍弟弟却不能,他的情况一天天变得糟糕,行为越来越危险……

小时候的弟弟(左)和哥哥(右)

NO.1

从普校到特校

弟弟成了特奥冠军

弟弟十多岁才被诊断为智力障碍,我和他是双胞胎,我们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在计划生育严格的1999年,我们属于超生,让家里赔了不少钱。但爸妈很勤劳,我们出生前就从黄冈来到武汉打拼,起早贪黑工作多年,终于在武汉扎下根。

小学时,我与弟弟一起上学,但弟弟的学业总是跟不上,加之性格内向,在学校饱受歧视和欺凌。好不容易熬到5年级,爸爸又让他重新读一年级。现在看来这是个无比错误的决定,年龄大,成绩不好,又总是闷着头不说话的男生在班级里实在不受欢迎,在一次次欺辱与打击下,弟弟无法继续留在学校。

爸妈只好为他四处求学,最终联系上武昌培智中心学校,也是那时,弟弟在医院做了检查,被判定为智力残疾四级。

培智学校这段经历是弟弟的辉煌史,或许是得到了老师们的细心关怀,或许是在同龄人中获得了成就感,他变得自信了,还在老师的鼓励下,学习了特殊奥林匹克运动会(特奥会)项目——滚球。

弟弟能力本身不错,加之老师的细心指导,很快就在同学中脱颖而出。2010年,他参加了第五届全国特奥会,并成功夺取了滚球项目个人和团体两枚金牌。

弟弟的两块奖牌

获得了金牌的弟弟成为了武汉当地媒体关注的焦点,湖北经视电视台的节目《欢乐送》还曾来家里采访弟弟,做了一期节目 。一系列成就,让弟弟的生活变得更加丰富,人也变得更加自信、爱笑。

弟弟接受《欢乐送》的采访

NO.2

毕业求职

弟弟也有要求和梦想

这一切,随着弟弟从培智学校毕业急转直下。因为入学较晚,毕业后他已经十七八岁了,摆在眼前的只有就业一条路。

虽然他比一般特殊儿童能力强,人也细心,但他学历不高,又有残疾证,加之性格内向,不善于和陌生人沟通,动作慢,他的求职路并不顺畅。

即便如此,弟弟也不满足于随便找点事做,让他跟着维修电器的爸爸打打杂他不愿意,帮他找了残联的庇护工厂,他也不愿意,坚持要出去找工作。但先后尝试了当服务员、洗车、送外卖、送快递等工作,都失败了。

他一直有一个当兵的梦想,特别喜欢看军事题材类的电视剧,也经常关注征兵新闻。为了帮他实现这个梦想,爸妈也曾带他去报名参军,但第一轮面试就被刷了下来。

求职路上一再碰壁,让初入社会的弟弟深受打击,他逐渐变得消沉,情绪问题也开始显现。

2017年,因为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他待在家里不肯出门,每天睡到下午三四点,醒来后便一直玩手机,基本上不离开房间。任凭家人如何宽慰、劝导,都不起效。

许是一个人封闭了太久,他的情绪越来越难控制了,爸妈的管教也适得其反,他开始到处砸东西,打人,甚至从楼上扔往下东西。无奈之下,爸妈只好采用强制措施把他送入武汉大学人民医院精神专科住院治疗。

经过整整一个月药物治疗和妈妈精心陪护,他的情绪得到明显改善。出院后,为了帮助他调节好状态,一家人对他关怀备至,经常带他出去玩。

但我们都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问题没有得到根本解决。

兄弟俩与妈妈共同庆生

NO.3

因为弟弟

我选择了特教专业

与弟弟相伴长大的我,属于幸运的那个,从小成绩就很好,各方面都比较突出,因此得到了更多的赞许、父母更多的爱,这或许也让弟弟变得更加自卑。

弟弟从小到大的遭遇,我感同身受。也因如此,我高考时选择了冷门的特殊教育专业,现在在华中师范大学读大四。

大学这四年,我参加及组织了多次面向特殊群体的志愿者活动,见到了很多与弟弟相同境遇的孩子们,在与他们的相处中,我感受到他们最需要的并不是物资上的帮助,而是整个社会的认可与鼓励。

我也更深入地认识到特殊教育最终要走向融合教育,在融合教育中每个特殊孩子又都需要个别化教育,等他们长大了,他们又需要职业转衔……

这些认识最终让我选择考研,选择在特殊教育领域继续深造。希望未来,我尽自己所长在特教一线推动融合教育或职业转衔,也希望能把更先进的特教经验带回武汉,推动这里的特教发展。

疫情之下,特殊家庭的困境与无助也再一次被放大,我曾服务过的家庭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比如,蜗牛家园的牛仔妈妈和已离世的17岁脑瘫男孩鄢成一家,以前我们定期会去去蜗牛家园做志愿者活动,陪鄢成和宏伟等几个孩子训练,做游戏,还帮他们募捐了一千多元,买了桌椅。

去年,鄢成17岁生日时,我和志愿者带着蜗牛家园的孩子来我们学校参观,希望带给鄢成一个难忘的生日,但没想到这成了他人生中最后一次生日。

2019年,我们为鄢成庆生

而我的弟弟,特殊孩子中的一员,也在疫情中面临着巨大的挑战。

NO.4

疫情快结束了

弟弟也赶快恢复到从前吧

疫情发生前,弟弟原本在爸爸的陪伴下送快递,因为有爸爸的辅助,他的送单效率没有太落后,赚到些许报酬的他,也获得了成就感和工作的动力,每天一大早就起来上班了,下大雨也出去。

成为兼职外卖员的弟弟

但疫情打破了这个常规,我们在黄冈迟迟无法回到武汉,弟弟没法工作,长久在家的烦闷,累积已久的情绪再度爆发了。

在老家,我们7口人:爸爸妈妈、弟弟、我、哥哥嫂子以及他们一岁多的宝宝,同住一个房子,无事可做,无处可去,年龄尚小的宝宝自然成了全家人的焦点。

弟弟却因此极不平衡,觉得对他的关爱少了,处处和他人做比较:

宝宝吃鸡蛋,他会说为什么自己没有;家人找他帮忙,他会说为什么偏偏是他;还和我、哥哥比学历,说我们读的是大学,他读的却是培智……比较一圈下来,他觉得自己永远是最底下的那个,内心再次受挫。

同时,他还因为嫂子娘家人曾说的一句“他有点不正常”而对嫂子一家怀恨在心,臆想着哥哥嫂子在监视他,要害他。

于是这段时间,他常常目不转睛地盯着哥哥嫂子,还偷听哥哥嫂子谈话,后来还开始用脏话骂嫂子。忍无可忍的爸妈说了他几句,还揪了他耳朵,没想到这让他的情绪愈发失控,行为愈发暴力,又开始到处砸东西……

在家情绪不受控制的弟弟

我们一家人每天担心受怕,害怕他做出更危险、更极端的事来,也去医院给他开一些精神药物,缓解情绪,但这终究治标不治本。

这段时间,我经常思考弟弟变成这样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小时候家里孩子多,爸妈照顾不来,也不懂特殊孩子的教育,便疏忽了他;后来弟弟出问题了,他们又过于宠爱,让弟弟变得很不讲理……

我极力想用学到的专业知识帮助他:给他买喜欢的东西强化他,安排事情分散他的注意力,用冷处理的方法不管他……所有方法试了个遍都只有短暂的效果,他也不太愿意和我玩了。

现在只能期盼着早日恢复秩序,可以带弟弟看看心理医生,他可以继续去送外卖……也希望阅读到这篇文章的专业人员和家长们,帮我们一起想办法。

-完 -

整理|春桃 编辑|当当 图| 林晨及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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