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籠中的少女，“戀”與“愛”的差別-《莉茲與青鳥》監督山田尚子、劇本吉田玲子對談

作者:HB/Anitama 封面來源:《莉茲與青鳥》

散發着女性美豔芬芳氣味的作品

吉田第一次知道《莉茲與青鳥》（以下簡稱《青鳥》）企劃時，就感覺這個片非常適合山田，山田本人也很想挑戰一部細緻、深入地刻畫兩位女性的作品。在吉田看來，《吹響吧！上低音號》是一部兼顧衆多角色視角的同時，細緻刻畫社團活動追逐目標過程的作品，而《青鳥》則着是深挖角色心理層面的作品。所以雖說兩者是同一系列作品，但深入追求的地方卻完全不同。

因爲霙與希美的故事在原作中只是一個支線，所以將兩人的故事獨立做一個劇場版，在吉田看來是個挑戰。作爲一個支線《青鳥》的故事規格不大，但卻是一部散發着女性芬芳氣味的作品。

如同觸摸薄薄的玻璃

在霙與希美兩人的關係上，山田沉醉於讓希美與霙兩人產生出不可侵犯的氛圍。山田稱自己是抱着一種，如同輕柔地觸摸着一層薄薄的玻璃，並不讓玻璃破碎的觸感來塑造兩人的世界。

關於希美與霙故事的着陸點，山田和吉田依據，希美“故事還是happy end好”的臺詞，以及這句臺詞之中希美所蘊含的情感而設計。因爲山田個人希望希美與霙能長相廝守，但並不認爲自己能隨意決定兩人的想法和未來的人生道路，所以山田就爲希美加上了一句“故事還是happy end好”。

吉田認爲《青鳥》是表現山田本質的作品。尋找無法代替的一瞬間、追求只存在於此刻的瞬間，這正是山田監督理想狀態的極端展現。只要人還活着，自己的生活總會繼續向前，那麼總有那麼一個瞬間、思緒，或是相關其他的事物是在這裏是無法被取代，這個部分一直是山田製作動畫時所重視的。山田則表示，這正是與吉田一起才能發現並達成的效果。

過去有一部以《人間失格》改編的戲劇，其中有一段寫到“劇作家們的工作就是於灰暗之中找出小小的寶石”，也就是從生活的大量苦難之中，提取出希望和美好的部分，吉田就一直想創作這樣的作品。而《青鳥》恰好就是將少女某個時期中纖細、快要破碎的心意提取出來，也就是從大量的羽毛之中拔出一根，並對這一根羽毛做纖細描寫的作品。

鳥籠中的世界

在劇本的製作過程中，山田和吉田並沒有遇到太多麻煩。對於在劇本會議上聽吉田講述自己的少女觀，山田倒是很開心，吉田則對山田在劇本會議上所說“就好像用爪在玻璃上撓“印象深刻。在亮麗又美麗、易碎的玻璃上用爪撓，吉田腦中立馬有了鮮活的畫面。山田進一步解釋，自己是希望在刺耳的聲音中提取出純粹美妙的聲音，這中反差會讓聲音更加美妙。

吉田還提到，本作還是一部能帶給不同年齡、性別、經驗等不同觀衆不同感想的作品。由於作品中匯聚了山田各種各樣的想法，甚至可以說是想法太多，以至於自己感覺到有些混亂。山田想在電影上映後，聽各種各樣的觀衆講述自己的觀後感。

《青鳥》將作品的舞臺限制在學校之中。到最後結局才從學校走向外面的世界。因此吉田和山田都認爲，既然到最後結局纔回來到外面的世界，那麼在結局之前將作品的世界塑造成鳥箱一樣，是一個好選擇，雖然這個決定對於動畫製作來說會提升難度。

因爲舞臺限制在學校，所以山田無法依賴場景轉換、舞臺變化，因此山田也偶爾會感到不安。學校就等於鳥籠，而這個鳥籠在山田眼中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所以在構圖上山田特別注意爲畫面營造出嚴肅公平的氛圍。

Happy End是電影的魔法

在畫分鏡時，山田稱自己一直在與腳本中的吉田“對話”。而吉田則直言，腳本也有給山田情書的意味。

這一次分鏡創作山田有着諸多煩惱，雖然霙與希美一直在對話，但兩人理解錯位的地方卻非常多。明明對話是不成立的，但卻能在表面上成立。這種情況下，每當山田去體會角色的情感時，總會感到苦澀。品嚐到如此多角色內心的苦澀，是山田做動畫以來的第一次。

除了品嚐角色的心酸，山田在畫分鏡時還特別注意，不從大人的視角去塑造故事。吉田在這一點上與山田的看法相同，吉田也不想讓大人看完片後產生“我也有過這樣的青春”的感想。吉田認爲，一旦產生這種觀後感，就會讓作品的主題變得單薄，因此故事的結尾也沒有按照大家預想的依照希美的心意解決問題，而變成了對兩人今後幸福的祈願。

爲了得到一個好的結局，山田想在《青鳥》的最後製作出兩人的目光交錯、心意重疊的瞬間。但如果刻意的選擇簡單、好懂、俗套的方式表現，山田自己都會感覺到太刻意，所以還是希望找到用不說謊的安定結局來結束影片。而牛尾只通過在故事最後音樂結尾處加上pin的一聲，就解決了山田的問題。只通過一個音節就讓故事的世界得到肯定，山田對於輸給牛尾而感到萬分不甘心。

說到Happy End，吉原想起之前參加電影節的頒獎活動時，聽到某位獲獎監督說到，Happy End是電影的魔法，是電影賴以生存的保障。現實世界中戰爭無休無止，讓人倍感心酸的事情也依舊在繼續。那麼至少要在電影中展現出幸福的未來，那麼就算當下無法改變，或許可以讓未來發生改變，因此好萊塢才發明了Happy End。

山田聽了吉田的轉述，想起了當初製作《玉子愛情故事》時，負責錄音的名倉靖讓山田選擇，餅藏在河邊煩惱以及咖啡店老闆放唱片時音樂結束的三種方式。最終山田憑感覺選擇了音樂漸漸變弱淡出，名倉先是讚揚山田選擇正確，然後進一步解釋，因爲淡出代表着故事還爲結束。玉愛描述的也是還爲結束的故事，所以用淡出是正確的。

全方面纖細的作品

吉田第一次看到新人設，對於人設如此纖細而感到喫驚。不僅是人設變得纖細，就連故事也是一個又一個脆弱的瞬間連接而成，所以吉田深知，如果聲優們的演技不跟着變纖細。那麼整個作品就沒有說服力。

山田解釋到，人設的變化是向着《莉茲與青鳥》世界深入，而自然而然得到的結果。因爲任何一筆畫錯，就會讓整個作品崩潰掉，所以saff們本次都非常細心的對待兩位少女的故事。《莉茲與青鳥》的演出小川太一也說過，原畫不能只負責自己作畫的部分，作品的分鏡和劇本也都要全部讀一遍。

提到電影中的童話故事，山田是打算用劇中劇的童話故事和霙與希美的故事做互動。不過隨着分鏡工作的進行，山田發現要讓兩個故事連接起來，以及安排兩個世界在故事中的位置都很有難度。吉田也認爲，如何安排劇中劇在電影中的位置是最難的地方。因爲如果做得不夠好，會讓作品失去節奏感，也會讓人感覺到違和感。

爲了讓劇中劇能恰當地放到簡單易懂的地方，山田考慮各種方法。可以說爲了《青鳥》山田可謂是操碎了心，以至於每天上下班的路上都是一服呆滯的表情，還時常因此導致坐過站。

愛和戀的不同

關於配音，吉田認爲開頭很重要，如果開頭能讓霙緊繃又高揚的聲音，與希美天真又帶有些殘酷的聲音交織在一起，那麼之後的故事就會就會流暢地繼續下去。山田也特地在開頭，向觀衆展現霙與希美的關係，以及霙“希美的每一句話都在傳遞着這是最後一次”的想法。之所以霙會這樣想，是因爲在霙眼中，與希美的每一天都是最後一天。

吉田解釋到，因爲霙與希美目前的關係是戀，戀是瞬間的，無法像愛一樣的持續。山田也認爲，霙與希美的關係，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戀”。“愛”是就算兩人會分開，依舊會有很大可能性從歸於好，因此“愛”會讓彼此感到安心，而戀則不是這樣，《青鳥》就是展現愛和戀之間的差異。

山田在《青鳥》之前製作的作品中，愛都是無償的、是不需要特地確認心意也能將人與人連接在一起的紐帶，《聲之形》與《青鳥》的區別就在於此。而在《青鳥》裏一直描寫的是，霙處在關係破碎的危機之中，與希美進行無法心意咬合的交流。對於這種不對等交流的持續刻畫，會產生稍許的恐怖感。

霙一直得不到回報這件事，讓吉田倍感心酸。山田沒想到吉田是這樣看待這件事情，但就算如此苦澀，山田也還是想描繪相互理解關係向前一步的兩人，並且認爲也不需要在當下就找到兩人未來的答案。

既然不需要再當下得出結論，吉田便向山田詢問，十年之後的希美與霙會變成何種關係。山田由衷地期望十年之後兩人的關係能從戀變爲愛。吉田也與山田抱着同樣的期待，特別是在希美無法突破現有狀態的情況下。

山田認爲，在兩人今後的時光裏，希美和霙都會迎來展翅翱翔之日，因爲兩人身上有着太多自己還未發現的魅力，而這些未被自己發掘的優點之中，應該也有着能讓兩人關係持續一生的珍寶。

不在電影結尾給出答案是非常有風險的選擇，但這是山田從兩個角色的性格出發考慮的結果。不如說讓自我意識強的希美，和抱有堅定思想的霙，在短時間內能找到答案纔會顯得虛假，當然結尾處“故事還是Happy End好”這一點還是會堅持的。

最後，山田和吉田談起了自己眼中的對方。山田說自己喜歡吉田的劇本，吉田的劇本用明朝體書寫，潔淨、清爽、華麗同時又纖細、冷靜，山田喜歡吉田劇本中的溫度。從第一次合作開始，山田就始終心繫着吉田。吉田作爲劇本家能參與各種各樣的作品，但山田只有作爲監督才能和吉田一起工作，也就懂了一直注視着希美的霙的心情。吉田認爲，山田從此將會打破女性監督的固定印象，並表示能看着打破固定印象的山田，自己也非常的開心。

聽到吉田的誇獎山田也很開心，但山田也表示，之後不管何種類型的作品，自己都希望在製作動畫時，一直懷抱着柔軟地、真摯地心境，和作品一起走下去。

吉田聽見山田這樣說，就很期待之後能製作一部與青鳥完全相反的作品。山田也希望能嘗試更多的類型作品，跟着作品一起學習更多的經驗和見解。這種體驗讓山田既開心又感動，今後也想繼續挑戰各種作品。

參考資料

《リズと青い鳥》パンフレッ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