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作爲“詞中之龍”,喝酒要填詞,賞月要填詞,掉牙了要填詞,當然,罵人也要填詞。

事情是這樣的——

辛棄疾不是一心想着北伐收復中原嗎,爲此,他組建起義軍與金兵對戰,還投奔了力量更強大的耿京隊伍,在耿京慘死之後,他率50名騎兵夜襲金營,活捉叛徒張安國……(說來話長,就此打住)

總之,南宋朝廷終於不情不願地接納了辛棄疾,給他一個不痛不癢的文官來做。辛棄疾是誰,“家本秦人真將種”,金戈鐵馬的戰場,纔是他馳騁理想的地方。可現實是,他先後被派到江西、湖北、湖南等地,擔任轉運使安撫使,負責整頓治安的工作,至於朝廷大事,根本輪不到他去操心,況且,只要他一作爲,誹謗便立刻降臨到他頭上。

每到失意之時,辛棄疾都會想起隱居,最長的一次閒居,達20年之久。

彷彿一夜之間,英雄老矣!

這期間,他又有了做官的機會,但結果是可想而知的,“剛拙自信,年來不爲衆人所容”,索性不幹了,“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是時候要向陶淵明學習了。

可是,他的“啃老族”兒子,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田產未置。”意思是說,你的官位不高,俸祿太低,遠不夠置辦田產的,你退休豈不是要讓一大家子喝西北風?

辛棄疾一聽就來氣了:犬子無知啊!

罵不過癮,那就填一首詞吧——

吾擬乞歸,犬子以田產未置止我,賦此罵之。

吾衰矣,須富貴何時?富貴是危機。暫忘設醴抽身去,未曾得米棄官歸。穆先生,陶縣令,是吾師。 待葺個園兒名“佚老”,更作個亭兒名“亦好”,閒飲酒,醉吟詩。千年田換八百主,一人口插幾張匙?便休休,更說甚,是和非!

“吾衰矣,須富貴何時?富貴是危機”幾句,給出反駁的理由:一、我老了;二、富貴是危機。

五十六歲,對普通人來說,確實有些年邁了;但對軍人出身的辛棄疾來說,依舊可以是“氣憑陵”的少年時,因此,“吾衰矣”,與其是說“廉頗老矣”,不如說是心累、心冷、心老了。

“富貴是危機”這道理,辛棄疾看得真切,“受福則驕奢,驕奢則禍至”,人若想踏踏實實過一輩子,還是要以清貧節儉爲務。況且,辛棄疾也不以富貴爲念,窮其一生,他所求的不過是“報國”一詞而已。如今,國是報不成了,幹嘛還要繼續留在官場,爲那虛無飄渺的富貴嗎?

不要!他要以古人“穆生、陶淵明”爲榜樣,逃離污濁的官場,隱居田園,過逍遙自在的日子。

“暫忘設醴抽身去,未曾得米棄官歸”,這兩句,辛棄疾又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用典。

穆生是西漢時楚國的賢士,楚元王對他特別恭敬,知道他不喜歡喝辣酒,專門在席上爲之“設醴(甜酒)”,後來楚元王的孫子劉戊繼位,忘記爲穆生設醴,穆生看出了他的怠意,直接辭官離開楚國。這便是“暫忘設醴抽身去”的來歷。

至於“未曾得米棄官歸”,大家都知道說的是陶淵明不肯爲五斗米折腰的故事,這裏不再贅述。

辛棄疾對這兩位古人十分敬重,直接稱“穆先生,陶縣令,是吾師”,足見歸隱態度之虔誠。

下面是他的歸隱打算。

待葺個園兒名“佚老”,更作個亭兒名“亦好”,閒飲酒,醉吟詩。

辛棄疾又忍不住賣萌了。當初,詩詞君推薦了一首調皮可愛的詞《南歌子·新開池 戲作 》(這首調皮又可愛的詞,竟然是辛棄疾寫的!),裏面寫道:“鑿個池兒,喚個月兒來。”看來,光“鑿個池兒”還不夠,再葺個佚老”園兒、作個“亦好”亭兒,還差不多。沒事兒在裏面喝喝小酒,吟詩填詞,生活就這樣過下去吧。、

再接着,辛棄疾要給兒子灌心靈雞湯了。

“千年田換八百主,一人口插幾張匙?”

人生樂在一“知足”。就算你佔有一大塊田地,又能佔它多久呢,十年?百年?殊不知,千年之中,它換了八百個主人,而你只是它暫時的主人罷了。

人活一輩子,大都爲口忙,但你只有一張口,又能插幾張飯匙?所以啊,身外之物不長久,要看淡,看淡了,也就輕鬆了。

“便休休,更說甚,是和非。”

罷了罷了,啥都不說了,歸隱後一切作罷,是非也無須去分辨了。

讀完這首詞,我們差點以爲辛棄疾厭惡了官宦生涯,對南宋朝廷也失望透頂,終於要“高臥冰壺涼簟”,不問世事了。

其實不然,他只是暫時灰心罷了,說白了,他還是在吐槽現實社會。

當一個人對什麼都無愛了,也就懶得吐槽了。

所以,多年以後,當64歲的辛棄疾再次被任用時,他又燃起了雄心壯志。

只是,生不逢時的悲哀,仍在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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