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期間,哈爾濱市心理援助熱線背後的心理諮詢師,用聲音作舟,化身爲大家的心靈“擺渡人”;他們用24小時不間斷的傾聽與守候,撫慰人們心靈上的傷口。

哈爾濱市心理援助熱線由哈爾濱市政府設立,哈爾濱市第一專科醫院管理,是一條公益免費的心理援助熱線。哈爾濱市心理衛生中心徐佳主任,同時爲心理援助熱線負責人,管理和督導心理熱線服務。因爲疫情需要從1月25日開始熱線開通了24小時疫情專線服務,由原有的6位接線員擴增爲16位。他們都來自於哈爾濱市第一專科醫院,有專業的心理諮詢和心理治療資質。今天採訪的是其中4位——

驚慌的來電

在徐冰的記憶中,援助電話在1月26日開始增加。2月27日之後,熱線號碼以短信方式發送到大家手機上,電話數量開始暴增。“由原本一天幾十個電話一下漲到200多個,整個疫情期間,我們一共接到了2000多個電話,大多都與疫情相關。”

最初,求助的理由各式各樣。“大家將我們當作諮詢熱線,詢問口罩在哪兒買、沒有酒精怎麼辦,居家隔離注意些什麼,健康證明去哪兒申辦。”那時候的來電者,聲音大多又驚慌又迷茫,人們被疫情訊息一拳“砸”懵了,還沒有反應過來。

隨着疫情信息的公佈,焦慮翻湧上每個人的心頭。“有人用酒精一遍遍擦拭東西,出門一趟差點將揹包擦掉一層皮;有人精神緊繃,出門隔着十米遇見一個人就擔心自己被感染。”一位孩子上中學的母親不斷假想自己被感染了,“她反覆說,孩子還這麼小,我要走了,她怎麼辦啊?她其實很健康,卻分不清現實和幻想,將自己被隔離後孩子怎麼安排都想好了,家人怎麼勸都不聽,一邊悲痛還一邊狂刷手機,查看確診人數。”一位從外省趕回哈爾濱的男士,在居家隔離期間焦慮發作,拉肚子被他當作感染的前兆,體溫稍一升高就聲稱“挺不過去了”,哈爾濱確診人數多日歸零,大家都在期待的時候,他又開始緊張了,不相信自己能在疫情期間“毫髮無損”。

讓徐冰記憶最深刻的,是一位老人的求助電話。“他說,‘買不到口罩啊,姑娘,但是我想活。’”那一瞬,徐冰的心好像被擰了一下,“眼睛一下就酸了”。這樣的時刻有很多,“老人一個人在家,兒女全在外地,自己無法下樓買菜;夫妻兩人揹着房貸,還要養活一家八口,工資被降薪了,她在電話裏失聲痛哭;一個在上海創業的東北女孩,工廠快支撐不下去了,男朋友對自己不聞不問,來電的時候她快崩潰了……”

無聲的抑鬱

有時候,求助的聲音是急切的。徐冰在凌晨接到一個女孩的電話,沒有一句言語,就是痛哭。隔着話筒,女孩將自己的憤怒與無助用哭聲發泄出來,經常一哭就是40分鐘。在接連哭泣幾天後,女孩的情緒漸漸好轉,給她留下了一聲“謝謝”。

有時候,求助的聲音是低沉的。一個在醫療器械單位工作的女孩,向徐冰傾訴了太多痛苦。“店裏消毒液到貨的時候,大家在外面排起了長隊。但是隊伍還剩一半的時候,消毒液沒了。”沒買到的消費者憤怒了,他們將矛頭指向女孩。“所有物資都被你們藏起來了,你們要拿回家用,太缺德了。”女孩怎麼解釋都沒用,只能在衆人的痛罵中低下頭顱。還有一位跑腿小哥,在“雙黃連對病毒起作用”這則消息傳出來的晚上,頂着大風爲顧客跑了七家藥店,“凌晨一點,我實在跑不動了,跟客戶說明情況時,被她劈頭蓋臉地罵一頓。她不相信藥沒了,懷疑是我留給自家了。挨完罵後我有點想哭,後來聽到她語無倫次地說家裏有兩個孩子,最小的還不到一歲,而她一直在咳嗽。”

有時候,求助的聲音甚至是麻木的。一位醫生在第一時間申請支援湖北,然而沒被選上。同事們出發後,他每天魂不守舍,後來乾脆將自己積攢的10萬元錢都捐出去,只能每天喫食堂。爲什麼如此決絕?他告訴徐冰,17年前非典時,自己正在實習期,因爲腿骨骨折沒能衝上一線。對他要求嚴格的父親瞧不起他,跟親戚們大肆討論,怎麼可能這麼巧?“他就是故意的,貪生怕死,指望他出息是不可能了。”後來,只要對他有不滿,這件事就會被父親拎出來反覆唸叨,他說“我就想借這次機會證明給大家看,我不是懦夫,不是膽小鬼。”

痛苦的隔離

沈婉琪接到的熱線中,有幾名正處於隔離期的求助者。其中一位沈先生在疫情後期外出上班,跟同事們喫了兩天飯,還喝一頓酒。幾天後,同事的一位朋友被確診了。從此,沈先生坐立難安,頭疼欲嘔,一段時間後,甚至連飯都喫不下,看到飯菜就反胃。

他告訴沈婉琪,當時疫情情況比較明朗,自己一時放鬆了警惕,沒想到小酌兩杯居然帶來這麼大的隱患。自從同事被隔離後,他一天恨不得洗上百遍的手,眼看14天隔離期就要結束了,自己卻突然喫不下飯了。喫飯在他心中已經與酒局劃上了等號,一看到飯菜他就有悔恨、懊惱的心情。此時,不喫飯帶給他的不僅有飢餓,還有不必擔驚受怕的安全感。

另一位居家隔離的王先生,原本在哈爾濱打工,眼看過年要回家了,卻因爲隔離,只能一人度過漫長的2個月。雖然家人每天都跟他視頻,但隔離加上孤身一人,還是讓他時常傷感。“他在隔離期結束後一個人走出家門,發現大街是空曠的,市場也沒有多少人,感覺自己都要被憋瘋了,開始自己跟自己說話。”這種壓抑的情緒,王先生不敢在家人面前表露出點滴,只能撥通援助熱線,“求你跟我說說話吧。”他知道自己不能佔用公共資源,每次通話只有20分鐘,他說跟人對話的那一瞬間,他才感到自己不是一座孤島。

一線人員的壓力

奮戰在一線的抗疫人員,或許是近期壓力最大的一批人。心理諮詢師陳瀅伊接到好多來自他們的求助電話。23歲的小許負責來往車輛的檢疫工作,每天要爲上千人測量體溫。2月上旬,天氣非常寒冷,而他在外面一站就是2個小時。爲了保暖,他穿上了三層棉褲,褲腿厚得走路膝蓋都站不直,即使這樣,寒氣也從腳底衝到他的天靈蓋。測溫儀在嚴寒中無法工作,家裏給他準備的熱帖,都讓他貼到測溫儀上了。他跟陳瀅伊形容,“我才知道什麼叫凍透了,站到最後腳是木的,手是麻的。”工作時間長了,他的身體還在堅持,情緒卻挺不住了。他說,“有時候一回頭,看到長長的車隊,特別崩潰。”那段時間,他睡不着覺,情緒煩躁,莫名其妙就不開心,找茬想跟人吵架。

還有很多求助者,是在家備課的老師。陳瀅伊記得,“有一位初三教師,徹夜失眠,經常在午夜來電,說她不知道如何備課,也不敢想疫情結束後孩子們狀態如何。”老師在電話中說,“我一天就能睡兩三個小時,看到愛人覺得煩,接領導電話也覺得煩,備課前焦慮到嘴長泡,講課的時候稍好一點,每天講完課又開始緊張,陷入惡性循環。”

還有一位社區的基層工作者,2月初,跟他一起值班的同事出現發燒症狀。他說,“當晚,我被安排在單位隔離。那時候我心裏特別複雜:一邊擔憂,孩子才上幼兒園,如果我真的感染,他要怎麼辦;一邊痛恨,同事身體什麼情況不知道嗎?爲什麼不做好檢查就來值班?這不是敬業,是對別人的不負責任。那天,我的手機快被同事們打爆了,好多人都非常擔憂,還有跟我接觸過的人,旁敲側擊詢問我的情況,世間冷暖體會個遍。”

懸崖邊的親子關係

一些心理援助與家庭糾紛有關。在疫情早期,不少孩子跟家長因爲戴口罩這件事燃起了“戰火”。王震告訴記者,我們接到過一個大學生的電話,他家是開水站的,就是爲客戶提供飲水機上的桶裝水。疫情剛出現時,他父親跟朋友一起打麻將,他打來電話舉報;後來,他父親麻將不打了,不戴口罩四處送水,他再次打來電話求助,“父親在家說一不二,我們怎麼勸都攔不住。不管你跟他說什麼,他都表示,自己身體好着呢,哪會那麼倒黴感染上?”最終,在接線員的勸解下,這位倔強的父親才勉強停下工作。

到了疫情的中後期,由於學習引發的家庭矛盾層出不窮。沈婉琪就接到過一位高考生的求助,“第一句話就是老師你能幫幫我嗎,我跟我媽就像仇人一樣!”孩子告訴沈婉琪,自己跟母親一直就有矛盾,只不過平時兩人都忙,自己的成績也不錯,矛盾沒有爆發。呆在家裏這2個月,母親跟防賊一樣盯着自己,自己需要在手機上上網課,母親卻不斷詢問,“天天拿着手機,誰知道你幹什麼?你用那麼久的手機,是不是談戀愛了?”

母女兩人正式進行了一場信任談話,母親勉強表示相信女兒。沒想到,話說完沒多久,她就趁女兒洗澡搜查女兒手機。被女兒發現後,母親不僅沒有道歉,反而質詢女兒,“你手機爲什麼設密碼?真沒有祕密,設密碼幹嘛?都高三了,還玩手機,你肯定完蛋了,跟你爸一個樣!”母女兩人大吵一架,此後母親拒絕跟女兒說話,開始施行冷暴力。

沈婉琪說,這樣的家庭紛爭在最近有不少,很多父母原本焦慮水平就很高,疫情期間焦慮感進一步升高,就會導致行爲失控。有時候,父母一方在孩子教育中的缺失,還會加大另一方的責任感與焦慮感,最後行爲失衡,引發“家庭大戰”。遇到上述問題,大家不要將情緒憋在心裏,可以隨時撥打哈市心理援助熱線免費電話,號碼0451-82480130。

本報記者 李熙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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