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仅是被衰草淹没了的桃园,甚至还有远处那个通往这废弃桃园的路口,都让我觉着有一种意想不到意趣:人类的痕迹不过是其间踩踏的路径,路径的两侧,长什么树长什么草,完全是物竞天择的自由状态,长短不一、品种杂乱,高矮不齐、红绿不配,反而杂糅成了一幅人工无法企及的意蕴丰富的春日林木画卷。也就是说相对于一般人们的园林审美、公园审美的绝对没有枯枝败叶,绝对没有杂物干扰的所谓审美场景,真正随机的自然场景中的美,往往是有缺陷的。

梁东方

春天花开,人们出来赏花,赏的大部分都是园林绿地里的花,都是被栽种保护和维护的花。这样的花往往集中成片,成串成行,整齐划一,没有枯枝败叶,没有旁逸斜出。像是工业化的标准件,被人类整治得横平竖直、一模一样,连花的颜色都均匀一致,断无深浅之别。

长久以来人们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赏花,以至于孩子们的意识里,所谓花就都是这样整齐的像是机械制作出来一样地开放着的。乃至媒介上拿出来刷屏的照片也都是这样人工园林中的花,而在相当程度上忘记了其实花开在山野自然中的原来的样子。

看一棵没有树脚刷白的花树、一棵从墙头上歪了脖子曲虬着伸展的花树,已经在潜移默化中越来越成为一种奢望。

在这一带,在还没有来得及开发的两座立交桥之间,却还有这么一片过去的桃林。桃林所在的地面显然已经被征了,地面上的桃树也已经作价赔偿。原来的地主已经撒手,公家接手以后并未使用,这样就阴错阳差地形成了一片保持着未经人工的“原始”之状的荒野。

荒野上的一切植被,都呈现着一种未被人类过分打扰过的丛生之貌。灰黄依然占据着春天的主色调,但是春天就在这样的灰黄之间也是可以明确地被感知,感知到春天的确是已经来了,它和冬天里的灰黄就是不一样了。

新鲜的汁液已经在还没有发芽的树枝树杈之间运行,发芽和生成阴翳都将是不久之后必然到来的事情。这种内部的变化,这种预感,就让它们貌似没有变化的形貌之间有了分明的变化。

这就是原来意义上的自然界的春天,充满了自然的缺陷的春天。

一般来说,自然本身是充满了缺陷的,这个缺陷是从审美的纯粹意义上而言的。也就是说相对于一般人们的园林审美、公园审美的绝对没有枯枝败叶,绝对没有杂物干扰的所谓审美场景,真正随机的自然场景中的美,往往是有缺陷的。有杂物,有去年的衰草,有尘埃,有参差,有倒掉的老干,有枯死的病态的委顿的枝条……

恰恰是这样的不完美的缺陷,让人更容易看到自然之美的强大生机与无限意趣。比如就在眼前的这个废弃的桃园:大多数树棵尚小的桃树都已经被去年的藤蔓植被彻底缠绕覆盖,今年已经无法正常开花。而顽强地在衰黄的草丛和干枯以后依然有力的藤蔓缠绕下,开出粉红色的花朵来的枝条;在这样一片去年盛夏里对它们进行扼杀的攀援植被的包围中,完全不屑一顾地傲然开放。

粉红色的花朵盛开的背景是衰黄的旧草老藤,这在我们春天赏花的审美中,大致上是一种绝无仅有的异数;但是偏偏就是让人觉着有正堪其时的自然美感。那种衰败中的盛放之状,可能多少会有些《聊斋》中的诡异,更多的却是有缺陷的大自然原始风貌中的生机盎然;而且其间的颜色对比,新生命在衰朽生命的映衬中的格外鲜艳,都更让人长时间凝视不去。

审美包括赏花的审美其实特异性才是人们追求的重要原则,而大自然的神奇就在于在属于它原始风貌的美中,没有完全一样的两件东西、两朵花。过分人工之下的花朵,在一味追求整齐的同时,也有意无意地将这种差异性给去掉了,使它们或多或少地丧失掉了这种参差葳蕤、各个不同的美。

我踩着从早晨开始下了几乎一整天的春雨中的泥泞,在这片废弃的荒地之间兴致勃勃地徘徊良久。不仅是被衰草淹没了的桃园,甚至还有远处那个通往这废弃桃园的路口,都让我觉着有一种意想不到意趣:人类的痕迹不过是其间踩踏的路径,路径的两侧,长什么树长什么草,完全是物竞天择的自由状态,长短不一、品种杂乱,高矮不齐、红绿不配,反而杂糅成了一幅人工无法企及的意蕴丰富的春日林木画卷。

这样的景象,再一次激发了我直接用水彩画笔将它们描绘下来的内心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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