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大學》研讀(第9講:釋治國平天下)
大學研讀(第9講)
教學內容:解讀《大學》傳十釋“治國平天下”。
教學目的和要求:對字、詞、句進行註釋;對章節進行語譯;引導學員進行學習、研究。原文解讀把握義理、情理和條理,注重字詞訓詁、義理闡發。
教學重點: 理解“治國平天下”的義理。
《大學》第十一章解讀(二)
【原文】
唯仁人放流之①,迸諸四夷②,不與同中國③。此謂唯仁人爲能愛人,能惡人。
【註釋】
①放流:流放。
②迸:驅逐之意。四夷:東南西北各方之夷。夷是古代東方的百姓。
③中國:指的是國家的中心地區。
【譯文】
只有仁德的人能把這種嫉妒賢人的人流放,驅逐到邊遠地區,使他們不能留在國家的中心地區。這叫做只有仁德的人能夠愛人,能夠恨人。
【張居正講解】
放流,是發遣。迸,是驅逐的意思。四夷,是四方夷狄之地。曾子說:“那嫉賢妒能的人,若是用他在位,善人必受其害,縱是不用,只與他同處在一國,他也會造讒結覺,傾陷善人,不可不遣之遠去。但人君牽於私意,姑息了他,所以國家終受其害,獨是仁德之君,至公至明,見得這樣人爲害不淺,即便放棄流徙之,驅逐在四夷邊遠地面,不許他同住在國中,以爲善人之害,深惡痛絕,必除根而後已,這正是孔子所謂仁人能愛人、能惡人也。”蓋仁人之心,至公無私,如明鏡之不混於妍媸,權衡之不爽夫輕重,故能使彥聖有技之人,皆得盡其用,而媢嫉之害,不及於國家,蓋好惡之其公,而能絜矩者如此。
【原文】
見賢而不能舉①,舉而不能先②,命也③;見不善而不能退④,退而不能遠,過也⑤。
【註釋】
①舉:舉薦。
②先:優先。
③命:是“慢”之誤字。輕慢之意。
④退:黜退。
⑤過:過錯。
【譯文】
看到賢人而不舉薦,舉薦了但不盡快使用,這是怠慢。看到不好的人卻不能擯棄,擯棄了卻不能放逐到遠方,這是過錯。
【張居正講解】
命字,當作“慢”字。過,是過失。曾子說:“賢人能利國家,舉之不可不先也。彼人君之不知其賢者,固不足言矣。若明知他是賢人,卻不能舉用,或雖舉用,又遲疑延緩,不能早先用他,這是以怠忽之心待賢人了,豈不是慢?不善之人,彷賢病國,去之不可不遠也,彼人君之不知其惡者,固不足言矣,若明知他是不善的人,卻不能退黜,或雖退聊,又優柔容隱,不能迸諸遠方,是姑息之心侍惡人了,豈不是過?”夫善善而不能用,則何貴於知其善,惡惡而不能遠,則何貴於知其惡,故人君之用舍,必任賢勿疑,去邪勿疑而後可,此曾子主言之意也。
【原文】
好人之所惡①,惡人之所好,是謂拂人之性②,菑必逮夫身③。
【註釋】
①好(hào)人之所惡(wù):喜好衆人所厭惡的。
②拂:逆,違背。
③菑(zāi):同災。逮:等到之意。夫:助詞,無意義。
【譯文】
喜歡人所厭惡的,厭惡人所喜歡的,這是違背了人性,災害必然會降臨到他的身上。
【張居正講解】
前面說仁人能愛人,能惡人,是盡絜矩之道的。見賢不能舉而先,見不善不能退而遠,是未盡絜矩之道的。這一節是說不仁之人,與絜矩相反的。拂,是違拂。災,是災害。逮,是及。曾子說:“那讒邪亂政的惡人,是人所共惡的,本該退而遠之,卻乃喜其便己之私,反去信用他,這便是好人之所惡。盡忠爲國的善人,是人所共好的,本該舉而先之,卻乃嫌其拂其拂己之慾,反去疏棄他,這便是惡人之所好。夫好善惡惡乃人生的本性,今人之所惡,卻去好他,人之所好,卻去惡他,豈不違拂了人生的本性。既拂人性,必失人心,既失人心,必失天命,將見喪家敗國,而災害必及其身。”所謂闢則爲天下僇者此也。蓋好惡乃人君最要緊處,若好惡不公,舉措失當,不止民主不服,亦且那愛民的都去了,害民的都在位,天下實受無窮之禍,毒既流於天下,怨必歸於一人,乃自然之理也。好惡之極其私,而不能絜矩者如此。
是故君子有大道①,必忠信以得之;驕泰以失之②。
①大道:常理正道。
②驕泰:放肆驕奢,驕橫放縱。
因此,君子所有的高尚德行,一定要忠誠老實才能夠獲得,驕縱放肆便會失去。
【張居正講解】
君子,是有位的人。大道,是絜矩之道。其端發於吾心,而其爲用,能使天下之人各得其所,是個蕩蕩平平的大道理。曾子承上文說:“人之好惡,所以有公私之不同者,以其存心有不同也。是以君子有這絜矩的大道,其得其失,只看他存心何如。蓋必忠以盡己而不期,信以循物而無僞,則一心之中,渾然天理,於那好惡所在,才能以己度人而不差,堆己及人而各當,便得了這絜矩的大道。仁人所以能愛人能惡人,而爲民父母者此也。若或驕焉而矜誇自尊,泰焉而縱侈自恣,則一心之中私意障賽,於那好惡所在,不惟不肯同於人,且將任己之情,拂人之性,而流於偏僻之歸矣,豈不失了這絜矩的大道。”不仁之人所以好人所惡,惡人所好,而災逮夫身者,此也其得失之幾如此,欲平天下者,可不存忠信而戒驕泰哉。
【我的理解】人生的大道,就如同我們在做的行爲動機練習一樣,只有看到並不斷的調整,纔能有所收穫,有所提升。
【原文】
生財有大道,生之者衆①,食之者寡②,爲之者疾③,用之者舒④,則財恆足矣。
【註釋】
①生:生產。
②食:享用。
③疾:迅速。
④舒:舒緩,緩慢。
【譯文】
發財致富有這樣一條原則:生產財富的人要多,消耗財富的人要少;幹得要快,用得要慢,這樣就可以永遠保持富足了。
【張居正講解】
生,是發生。疾,是急忙的意思。舒,是寬裕。曾子說:“財用乃國家百務所需,當經理發生,使常有餘,而所以發生之者,自有個正大的道理。蓋貨財皆產於地,若務農者少,則地力不盡,財何能生,必嚴禁那遊情之人,使他們都去務農,這是生之者衆。凡官員人役的俸祿,都出於百姓供給,若冗食者多,則錢糧未免虛耗,必將那冗濫的員役裁革了,惟是緊要不可省的方纔存留,則冗食者少,百姓易於供給,這是食之者寡,農事各有時候,若差便不時,便遲誤了他的農事,須輕省差徭,禁止工作,縱不得已而用民之力,亦必待冬間農隙之時,使百姓都以急忙去及時田作,這是爲之者疾,財用出入,當有定規,若不撙節,未免匱乏,必須算計一年所入之數,以爲所出之數,務於三年之中,積出年的用度,九年之中,積出三年的用度,愈積愈多,使常有寬裕,這是用之者舒。夫生之衆,爲之疾,則有以開財之源,而其入也無窮。食之寡,用之舒,則有以節財之流,而其出也有限,閭閻不困於聚斂,而府庫日見其盈餘,常常足用,而不至於缺乏矣。”這是經國久遠的規模,非一切權宜之小術可比,所以謂之大道也。然則有國者,豈必外本內一木,而後財可聚哉?
【原文】
仁者以財發身①,不仁者以身發財。
【註釋】
①發:發起之意。發身:修煉身心。
【譯文】
有德行的人會舍財修身,沒有德行的人會捨身求財。
【張居正講解】
發,是生髮興旺的意思。曾子說:“仁德之君,知道那生財的大道,只要使百姓富足,不肯專利於上,由是天下歸心,而安處富貴高之位,這便是金了那貨財,去發達自己的身子。不仁之君,不知生財的大道,不要聚財於上,不管百姓貧苦,由是天下離心,有敗國亡身之禍,這便是舍着自己的身子,去生髮那財貨。”夫比財發身者,本不求財也,而民心既得,實未嘗無財。以身發財者,本以春身也,而乃至於喪身,則財將何用哉!其利害之迥絕不待較而知者也。
【原文】
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義者也,未有好義其事不終者也①,未有府庫財非其財者也②。
【註釋】
①不終:不成功。
②府庫:國家收藏財物存放貴重器物的地方。
【譯文】
沒有居上位的人喜愛仁慈而下位的人不喜愛忠義的;沒有喜愛忠義而完不成自己事業的;沒有國庫裏的財富最終不歸屬於國君的。
【張居正講解】
上,是君上。下,指百姓說。終,是成就的意思。曾子承上文仁者以財發身說:“君之愛民,仁也;民之忠於上,義也。上不好仁,而下不好義者有矣。若爲人上者,輕徭薄賦,節用愛民,使百姓都得其所,則那百姓便都感激愛戴如人子之於父母,手足之於腹心,各輸忠以自效矣,豈有不好義以忠其上者哉?下不好義,固有不終其君之事,今下既好義,則事使之分明,而愛戴之情切,把君上的事,就如自己的家事一般,皆爲之踊躍趨赴,而竭力以圖成矣。豈有有始無終使不能成就者哉?下不好義而人心離畔,固有不能保其府庫之財者。”今下既好義,則民供給於下,而君安富於上,把府庫的財貨就如自家的財貨一般,皆爲之防護保守,而長保其所有矣,豈有爭奪悖出,使不能受享者哉?下之好義而能忠於上者,其效如此,莫非上之好仁啓之也。然則爲人上者,可不以志仁爲務哉!
【原文】
孟獻子曰①:“畜馬乘②,不察於雞豚;伐冰之家③,不畜牛羊;百乘之家④,不畜聚斂之臣⑤。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⑥。”此謂國不以利爲利,以義爲利也。
【註釋】
①孟獻子:魯國的大夫,姓仲孫,名蔑。
②乘(shèng):是四匹馬拉的車,古代大夫級的待遇。畜馬乘是士人初作大夫官的待遇。
③伐冰之家:辦喪事時能夠用冰來保存屍體的人家。卿大夫以上的大官能享受的待遇。
④百乘之家:家中有一百輛車,是古代的大家族,通常是有封地的諸侯王。
⑤聚斂之臣:聚,聚集。斂,徵收。聚斂民財的家臣。
⑥盜臣:指盜竊公家財物的家臣。
【譯文】
孟獻子說:“擁有一車四馬的人,不應計較一雞一豬的財物;卿大夫家不飼養牛羊;擁有馬車百輛的人家,不豢養收斂財富的家臣。與其有聚斂民財的家臣,還不如有盜賊式的家臣。”這是說,國家不應把財物當做利益,而應把仁義作爲利益。
【張居正講解】
孟獻子,是魯國的賢大夫。畜,是畜養。馬四匹爲乘,古時爲大夫的,君賜之車,得用四馬駕之。畜馬乘,是士初試爲大夫者也。察 ,是料理的意思。伐,是鑿而取之。伐冰之家是卿大夫以上喪祭得用冰者,百乘之家是諸候之卿有采地十里,可出兵車百輛的。孟獻子說:“畜馬乘的人家,已自有了俸祿,不當又理論那雞豚小事,以侵民之利。伐冰的人家,俸祿越發厚了,不當又畜養牛羊,以侵民之利。百乘的人家,他的俸祿用度,既有百姓的賦稅供給,不當又畜養那聚斂之臣,額外設法,以奪取民財。經似有聚斂財貨之臣,寧可有盜竊府庫之臣。蓋盜臣,止於傷己之財,而聚斂之臣,則至於傷民之命,其何忍畜之以爲民害耶?”孟獻子之言如此。曾子解說:“ 孟獻子這幾句言語,正是說有國家者,不當私利於己,而以利爲利,只當公利於民,而以義爲利也。”蓋以利爲利,則失了人心,敗了國家,本是求利,卻反有害。以義爲利,則有人、有土、有財用,雖不求利,而利在其中矣。人君欲利其國家者,宜辨於斯。
【原文】
長國家而務財用者①,必自小人矣。彼爲善之②,小人之使爲國家③, 災害並至。雖有善者,亦無如之何矣④!此謂國不以利爲利,以義爲利也。
①長(zhǎng)國家:成爲一國之長,指的是帝王。務:致力於。
②彼:這裏指國君。
③爲:治理。
④無如之何:拿它沒有辦法。
【譯文】
掌管國家大事的人只致力於財富的聚斂,這一定是來自小人的主張。假如認爲這種做法是好的,小人被用來爲國家服務,那麼災害就會一起來到,縱使有賢臣,也無濟於事啊!這就是說國家不要把財利當做利益,而應把仁義當做利益。
【張居正講解】
上一節言爲國者,當以義爲利。此又言求利之有害也。長國家,是一國的君長。自字,解做由字。彼爲善之一句,疑有闕誤 ,其義未詳。災是天災,害是人害。曾子說:“長國家者,當以義制利,而乃有專務聚斂財用者,豈是那爲君上的本意要這等做,必是有奸利小人,欲 藉此以希寵求進,乃倡爲斂財富國之說,以投其君之所好,人君不察而信用之,是以外本內末,專務財用,自此始矣。這等小人,若使他治國家,則必以聚斂爲長策,以掊克爲善謀,奪民之財,以奉君之慾,將使民窮財盡,怨詈號呼,傷天地之和,生離畔之心,天災人害,紛然並至,到這時節,雖有善人君子,也救不得了,求利之害如此。所以說,有國家者,必不可以利爲利,但當以義爲利也。通看這一章書,可見治平之要,只 是一個絜矩。絜矩之事,不止一端,而其大者,則在用人理財,用人理財皆與民同,不私一己,便是絜矩。然其本,則曰慎德、曰忠信,又在人君自明其德,自誠其意,方纔知得千萬人之心,即一人之心,而能以我一人之心,爲千萬人之心,此又絜矩之本,惟聖明留意焉。
【解讀】
這是《大學》的最後一章,具有結尾的性質。全章在闡釋“平天下在治其國”的主題下,具體展開了如下幾方面的內容,一是君子有絜矩之道。二是民心的重要,得衆則得國,失衆則失國。三是德行的重要,德本財未。四是用人的問題,唯仁人爲能愛人,能惡人。五是利與義的問題,國不以利爲利,以義爲利。
1、所謂絜矩之道,是與前一章所強調的“恕道”一脈相承的。如果說,“恕道”重點強調的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將心比心方面,那麼,“絜矩之道”則是重在強調以身作則的示範作用方面。如孔子對季康子說:“當政者的德行好比是風,老百姓的德行好比是草,只要風吹草上,草必然隨風倒伏。”(《論語·顏淵》)世道人心,上行下效。關鍵是看你說什麼,提倡什麼,做什麼。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領袖的力量更是不可估量的。所以,當政治國的人必須要有“絜矩之道”。
2、關於民心的重要性,已經是古往今來都勿庸置疑的了。水能載舟,也能覆舟。不過,道理雖然是勿庸置疑的,但縱觀歷史,卻往往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所以,纔會有王朝的更迭,江山的改姓,當政者“爲天下僇”。
3、德行是儒學反覆記述、強調的中心問題之一。把德與財對舉起來進行比較,提出“德本財未”的思想,儘管從儒學的全部治國方略來看,也有“先富後教” (《論語·子路》)、“有恆產者有恆心”(《孟子·膝文公上》)等強調經濟基礎的思想,但總的說來,重精神而輕物質,崇德而抑財的傾向仍是非常突出的。
4、正因爲“德本財末”,因爲德行對於治國平天下有第一位的重要作用,所以就牽涉到一個用人的問題。而在用人的問題上,同樣是品德第一,才能第二。對於這一點,《大學》不厭其煩地引述了《尚書·秦誓》裏的一大段話,說明一個人即使沒有什麼才能,但只要心胸寬廣能容人,“宰相肚裏能撐船”,便可以重用。相反,即使你非常有才能,但如果你嫉賢妒能,容不得人,也是危害無窮,不能任用的。所以,“唯仁人爲能愛人,能惡人。”當政治國的人必須要有識別人才的本領。
5、與“德本財末 ”密切相關的另一對範疇便是“利”與“義”的問題。爲了闡迷“利”與“義”的關係問題,《大學》提出了“生財有大道”的看法,即生產的人多,消費的人少;生產的人勤奮,消費的人節省。這是一段很富於經濟學色彩的論述,淺顯易懂而勿庸置疑。值得我們注意的倒是下面的兩句話:“仁者以財發身,不仁者以身發財,”“以財發身”的人把財產看作身外之物,所以能仗義疏財以修養自身的德行。就像著名的列夫·托爾斯泰那樣,解散農奴,實行自身禁慾,以實現良心與道德的自我完善,“以身發財”的人愛財如命,奉行“人爲財死,鳥爲食亡”的原則,不惜以生命爲代價去斂錢發財。或貪贓枉法,鋌而走險,或貪婪吝嗇如巴爾扎克筆下的葛朗臺,果戈理筆下的潑留希金等。都是“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紅樓夢·好了歌》)所以,還是“以財發身”,超脫一點好。
總體來說,這一章收束《大學》全篇,內容豐富,包含了儒學的不少重要思想。進一步闡釋了義與利的辯證關係。儒家對公私之分、利義之辯歷來十分重視,認爲這是修身與從政的原則底線。這些思想在《中庸》、《論語》、《孟子》等儒家經典中還有反覆的論述和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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