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凱莉·霍平(Kelly Hopping)開車穿越西藏山區。中途有個中國同事下了趟車,從路邊攤買回一袋東西,看着就像插在棍子上的一根根的“芝士條”。那位同事總共買了250根,花了整整1000美元,用來給患癌的母親治病。其實,“芝士條”是一種死去的毛蟲,它的屍體被真菌(“棍子”)給侵佔了。“我當時震驚了,”霍平說,她是博伊西州立大學的生態學家。

西藏市場上的冬蟲夏草比黃金還要貴

沒錯,那就是冬蟲夏草,世界上最名貴的寄生蟲。熱帶地區有一種真菌會把螞蟻變成殭屍。冬蟲夏草的“草”,跟這種真菌是親戚。但不同於那個臭名昭著的表親,蟲草菌只生活在西藏高原,專門感染蝠蛾幼蟲。它是傳統中藥中的一味,近幾十年需求暴增,在北京,它的價格是金價的三倍。不丹是出產國之一,它的國民生產總值中,相當一部分都來自冬蟲夏草。

對於西藏高原上的人們來說,這是一種福音。採挖冬蟲夏草是那裏數萬人的主要收入來源。它能解決溫飽、醫療和教育支出,讓人們在越來越難找到營生的世界屋脊之上,勉強維持生計。

但艱難的日子在後頭。霍平採訪了數百名採挖者,並分析了當地氣候,最後以確鑿的證據證明了一種已有的猜測:在過度採挖和氣候變暖的夾攻下,這種珍貴的真菌正在消失。冬蟲夏草的泡沫就要破滅,一整套生活方式也將銷聲匿跡。

“我問他們:‘如果能幹點別的,你們還會幹這個嗎?’很多人都回答:‘要是有的選,肯定不會,但就是沒的選。’”霍平說。

夏季,蝠蛾幼蟲埋藏在泥土中,以植物根系爲食,並在此時感染蟲草菌。秋冬季節,真菌在幼蟲體內生長,慢慢蠶食它的軀體。到了春天,地表的積雪融化,宿主差不多已是行屍走肉,在蟲草菌的脅迫下,逐漸向地錶轉移。隨後,真菌長出滿載孢子的草頭,從幼蟲頭部穿出。冬蟲夏草之名由此而來。

找到這些深色的草頭頗不容易,西藏的高山草甸莎草遍野,遠看十分相像。蟲草採挖就更難了。“要是真菌和毛蟲脫離,這東西就沒有價值了,所以採挖時,一定要讓兩部分連在一起。”霍平說。“而這些地區草皮很厚,我給土壤採樣時,要用刀把草皮割開。”這是一項艱苦的工作,但也是採挖人的社交活動——夏天,他們可以藉着挖蟲草,跟朋友們相聚。

冒出地面的蟲草草頭

每年五六月份是蟲草的採挖季。挖到以後,採挖者通過一種複雜的討價還價機制,將戰利品賣給收蟲草的商人。雙方在長袖的遮蓋下出價砍價。一經成交,冬蟲夏草就會經過一個又一箇中間商,流轉到中國那些熙熙攘攘的大都市。

雖然幾個世紀以來,冬蟲夏草的藥用價值都很受推崇,但很長一段時間裏,需求都侷限在精英階層。到1993年9月,情況發生了變化。當時,中國女子長跑隊在比賽中出人意料地打破多項世界紀錄——教練馬俊仁將部分原因歸於冬蟲夏草。其可信與否暫且不論(相關的興奮劑傳言不絕於耳),但在這種說法的推動下,冬蟲夏草變得價值連城;2003年非典期間,坊間一度傳說“蟲草能防非典”,再次推波助瀾。蟲草需求飆升,採挖與銷售一下子變得大有賺頭。

1997年至2012年間,冬蟲夏草平均每年漲價20%。全球範圍內,冬蟲夏草的市場規模達到50至110億美元。高端蟲草大賣,因爲它上得了檯面:個頭最大、賣相最好的被當作商務禮品,每公斤可賣到14萬美元。但由於中國中產階級的崛起,個頭較小、價格低廉的蟲草也有了巨大需求。冬蟲夏草不再是帝王和商人的專利;普通人也開始服用蟲草,用來預防各種各樣的疾病。

在西方媒體中,冬蟲夏草被冠以“喜馬拉雅偉哥”的稱號,但霍平說,她在西藏從未聽到類似的說法。人們大多用它促進免疫,或治療包括癌症在內的各種疾病。至今,它的抗癌功效都沒有得到臨牀驗證,但從這種生物體中,研究人員還是分離出了有藥用價值的化合物。“它不像犀牛角那樣,一點藥用價值都沒有,”霍平說。“至於售價跟藥用價值是否匹配,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在當代西藏人民的生活中和生計當中,它的角色再強調都不爲過,”科羅拉多大學博爾德分校的艾米麗·葉(Emily Yeh)說,它是人們最重要的經濟來源。”人們的生活都是繞着採挖轉的。有的甚至爲爭奪採挖地盤,不惜暴力相加。每年的採挖季,有的學校乾脆放假,方便學生採挖蟲草。

當地居民在搜尋冬蟲夏草

雖然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但冬蟲夏草的處境岌岌可危。

“很多人都說,他們小時候,蟲草隨處可見,”霍平說。她採訪了幾十名採挖者。幾十年前,拿蟲草換餅乾還是稀鬆平常的事,而且,蟲草多的時候,整片草地都是紅色的。這樣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將自己的採訪與之前的幾百項研究進行對比後,霍平發現,幾十年來,越來越多的採挖者表示收成日漸稀少。“以前,他們曾經說產量‘波動’,現在則衆口一詞地表示‘減少’。”她說。

這當然跟瘋狂採挖有關係。真菌還沒釋放孢子,就被人給挖走了,後續的收成就失去了保障。從霍平的採訪來看,很多人都認識到了這個問題。“他們也知道自己在加重問題,但別無選擇,”她說。

少數受訪者還表示,這跟氣候變化也有關係一—確實,霍平對比蟲草菌總量和當地的氣候特徵發現,海拔3000至5000米之間多裸露的地面,而且冬季乾冷,最適宜蟲草生長。蟲草菌以及它的宿主蝠蛾幼蟲都能適應極端寒冷的天氣。零下15至零下5攝氏度之間是適宜蟲草的溫度區間。而“在喜馬拉雅山區,冬季的升溫幅度非常嚇人,”霍平說。

圍繞蟲草減少的原因,很多研究都作過推測,但霍平經過細緻的調查,“在冬季氣溫和蟲草菌產量之間,建立起了明確的聯繫,這是之前沒有的,”澳大利亞南昆士蘭大學的烏坦·巴布·什雷斯塔(Uttam Babu Shrestha)說。

全球各地的山區都在升溫,一些物種開始向更高、更冷的山區遷移。但蟲草菌高度依賴它的宿主蝠蛾(以及蝠蛾賴以爲食的植物),讓整個食物網一起遷移,難度可能有點大。除此之外,在西藏高原上,可供遷移的山區已經不多。“氣候變化速度和生態系統的適應速度之間,存在着顯著的差距,”霍平說。

縱觀人類歷史,一種模式反覆出現:氣候變化削弱一個物種的勢力,而人類扣響了最後的扳機。蟲草菌也許是下一個受害者。比它更具魅力的物種,比如猛獁象和大地懶,都是這樣絕跡的。

爲了扭轉局面,不丹等國對冬蟲夏草的採挖設置了全國性的上限。一些地方則有自己的採挖規定。但冬蟲夏草吸引了無視這些規定的盜採者,“這裏還涉及到一種心態,就是‘我不採,別人也會來採’,”霍平說。這就是經典的公地悲劇,而其他機遇的匱乏又使局面進一步惡化。

歸根結底還是經濟問題,霍平說。採挖者通常家境貧困,來自各個少數民族,受教育程度不高,找不到其他工作。放牧等其他傳統職業同樣因爲氣候變化變得日益艱難。“他們需要更多的選項。”霍平說。“這是降低生存壓力的主要途徑。也就是說,把他們需要採挖的量降下來……我想,對於這些,他們也是清楚的。”

翻譯:雁行

審校:李莉

編輯:漫倩

來源:The Atlantic

造就:劇院式演講,發現創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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