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位90前的農村孩子,都有關於雙搶的記憶,他們說,雙搶已化成一種融入血液與骨頭裏的記憶,鐫刻盤踞在心靈深處,其滋味刻骨銘心、五味雜陳,讓人想笑,想哭……。但它的艱辛苦澀,又讓人在茫茫人生路途中學會了隱忍、無畏、堅強!

在衡陽,過去水稻一般種兩季,七月早稻成熟收割後,馬上得插上二季稻,更重要的是立秋前將秧苗插下。如果晚了收成將減少甚至絕收。總共才二十天,必須要抓緊時間,所以叫“雙搶”。

現在大家一起來聽聽這個經歷過“雙搶”的人的自述:

天還朦朦亮,在大人的輕聲呼喚下,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慢吞吞的走向屋後的茅房,家裏的小黃狗不合時宜的跟在後面搖頭晃腦,被憋着夜尿的小主人飛起一腳踢着狗腿,在小黃狗嗚哇一聲中,雙搶的這一年拉開了序幕……

早晨涼快,是拔秧的好時機。

清新的空氣裏夾雜着泥土的芬芳,田埂上的小草伸了伸懶腰,身上的露珠晶瑩剔透,像一顆顆珍珠在初升的太陽下閃耀着,不時滴在開始在田埂上奔走的人們腳背上,透着一股沁心的涼意。

一大把扎秧草整齊的放在密匝匝的秧苗上,人們彎着腰把秧苗一小把一小把的從秧田裏拔起來,紮成一束,在水田裏把秧苗根部的泥巴洗去,從前面抽出幾根扎秧草,簡單繞擰成細繩,熟練地打了個活結,把秧苗紮好,隨手丟在身後。

不一會兒,越來越多秧把在身後出現,像士兵一樣,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在秧田裏,在晨風中搖曳。

秧田必須要選在水源充足的地方,在農田水利不發達的年代,一般都依池塘而建田,但背陰潮溼處恰恰也是螞蟥的天堂。

日上三竿時,人們腰痠背疼、飢腸轆轆的從秧田裏走上來,滾圓滾圓的螞蟥吸附在腿肚上,一頭粘連在腿肉裏,但顯然是還沒有吸飽血,飽了就會自己滾落。

人們一邊罵着,一邊從腿上將它們拽下來,找根細樹枝,插進螞蟥體內,隨着滴落的鮮血,螞蟥皮被整個穿腸翻了過來,丟在火辣的太陽下,最後化成一灘水,再也不能復活。

所以,鄉親們都說:螞蟥,好像即使碎屍萬段都沒用,翻皮纔是絕殺。

記得小時候家裏有四五畝田,父親總是根據稻子的成熟度來決定收割順序。

割稻,手持一把錚亮的鐮刀順着水稻倒伏的方向將其一一割斷,然後再整理好,碼放成堆。原先整片金黃的稻穗不見了,只露出一截截整齊的稻樁。

有力氣,手快,這是割稻好手。也常在田野裏看到捂着手急匆匆、滿臉痛苦的小夥伴,手快比不過刀快,你割稻時若分神,鋒利的鐮刀就可能親吻你的手。自己手上的刀疤依舊如新,只是不知道那把鐮刀爛在哪裏……

從最初的斛桶到腳踩的打稻機,好長時間我都是專職捋稻鋪,裸着身子,只穿個短褲衩,彎着腰把一把把稻穀從泥田裏抱起來,深一腳淺一腳踩在泥田裏,來來回回,將稻鋪遞給大人。

臨近中午,驕陽噴火。

你家田裏,他家田裏,腳踩的打稻機發出了“嗡嗡嗡嗡……”的聲音,震顫飄蕩在曠野遠方。知了也在嘶鳴着,好像在傾訴着夏日的炎熱。兩種聲音在原野上空交織,奏出了農人的艱辛……

太熱了,歇息是一件幸福的事。留守家裏做飯的母親或姐姐用大水壺送來了茶水。

滿身泥巴猶如泥猴的我們顧不上喝水,噗通一下就跳進了池塘。池塘表層的水也是熱的,必須下潛到水底,才能感受到一絲清涼,那是一種沁脾的涼爽,卻需要不停的潛上來換氣再下潛。(游泳技術有差異,切勿模仿)

片刻的清涼,溫熱的茶水,換來一絲短暫的愜意;繼而發現胳膊上、胸脯上已然留下了一條條被稻鋪劃掃的紅痕,汗水流過,感到一陣一陣火辣辣的疼。

再下田,加把勁,打完這塊田就可以回家喫午飯了,下午還要移打稻機到另外一塊田呢。

轟隆隆的齒輪轉動聲,嘩啦啦的脫谷聲匯聚。大人們一隻腳用力支撐着軀體,一隻腳用力踩着打稻機腳踏板,雙手緊緊握住稻把,摁在滾輪上用力轉動着。隨着打稻機消滅了周邊的稻鋪,我們疾馳在泥巴田裏,從遠處將稻鋪抱回來快速遞給大人,在大人身體的晃動中,穀粒唱着歡快的歌,離開了稻草,飛入前方的鬥中。

剛剛又歷經雙搶的人已經疲憊不堪,在嘩啦啦的雨聲中眯睡起來。

夏天的暴雨,來的迅猛,走的也快。天又放晴了。

“冰棒冰棒,香蕉冰棒,冰棒冰棒綠豆冰棒”,一聲聲吆喝伴着自行車鈴鐺聲,將我們吵醒,賣冰棒的來了。大人爲了鼓勵我們好好幹活,也摳點零錢出來給我們解饞。

五分錢一根的冰棒太令人回味了。小心翼翼地剝開冰棒紙,不忘將粘在紙上的碎冰舔到口裏,冰棒表面留有一層薄薄的白霜,一股甜絲絲的霧氣夾雜着絲絲涼意一下子鑽入鼻孔中,迫不及待的狠狠咬上一大口,含在嘴裏讓它緩緩化掉,再一點一點嚥下肚去,只半支冰棒下肚頓覺通體舒暢極了。

那時覺得很神奇的是,冰棒放在鐵搪瓷缸裏,過一會兒瓷缸外面怎麼也會變潮變溼呢?

雨後的涼爽經不住太陽公公的霸道,半下午左右,風息了,整個原野又像大蒸籠一樣悶熱起來。

插秧的人們已經個個汗流浹背,草帽下的汗水順着額頭流到眼裏,一陣刺辣……卻也沒法分出手來擦一把。大人們將手裏的秧苗掐分成一撮撮,快速地按進滾燙的泥巴里,弓腰有序的往後倒退着,一棵棵秧苗也就慢慢將水汪汪、白茫茫的水田裝扮得鬱鬱蔥蔥起來。

插秧是個技術活,插的不好不能成活,回頭還要補秧,所以大人一般都不讓我們插,我們這羣小孩只能抬抬秧苗,把秧苗往大人身後傳遞。

火紅的太陽漸漸往大山後面躲去,好像整天的鋒芒四射讓他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在這黃昏時分透出了些許溫柔。

雙搶的早上、晚上都是幹活最佳的時間段,火燒雲的映射下,人們經歷一天的勞作,體力消耗的所剩無幾,可深知明天農活任務更加艱鉅,不得不在蚊子牛虻的叮咬下,繼續奮力搶收搶種着。

犁田人呵斥水牛的聲音,爲田間放水而爭吵的聲音,跟四起的炊煙一同飄忽在田野上空。

天色漸黛,池塘邊上擠滿了人,洗腳的,洗農具的,牽牛喝水的,抬水的,洗菜的……

現如今,農業機械化程度越來越高,這日漸消失的雙搶,童年的記憶已化成一種融入血液與骨頭裏的記憶,鐫刻盤踞在我們的心靈深處,其滋味刻骨銘心、五味雜陳,讓人想笑,想哭……

時光如梭,這種特殊的經歷,此生不會再有,回不去的家鄉,忘不了的“雙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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