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不僅可以時常觀察他們生活中的言談舉止,而且還得到過他們贈送給我的一些宮中服飾用品,如宮中女子穿的旗袍、氅衣,蟒袍,王府陪嫁用的連巴頭飾,宮中使用的朝珠、如意等,這些物品都成爲我扮演珍妃時設計服飾的實物參考。以後,電影《清宮祕史》放映了,朋友們又再次提出用京劇演出的話題,我當時正值年富力強,創作欲很旺,經朋友們的再三建議,就決計試一試,一九五六年,我創作排演了京劇《珍妃》一劇。

 早在四十年代末,電影界的朋友們在創作拍演電影《清宮祕史》時,就向我提出過建議,希望我把這個題材搬到京劇舞臺上來表演。他們覺得,這個題材特別適合用京劇來表演,以京劇的唱腔以及旗裝戲的臺步、京白等表演特長,來着力塑造珍妃的形象,演來會另有異彩的。

 以後,電影《清宮祕史》放映了,朋友們又再次提出用京劇演出的話題,我當時正值年富力強,創作欲很旺,經朋友們的再三建議,就決計試一試,一九五六年,我創作排演了京劇《珍妃》一劇。 

 京劇的旗裝戲由來已久,如《四郎探母》《雁門關》《蘇武牧羊》等,自清末民初至今,久演不衰。這些戲表現的內容都是距清代五百多年前宋代的故事,大概是由於藝人們文化水平所限,對遼人的服飾無從考據的緣故,而當時京城中滿族人居多,他們的穿戴,顯得很別緻,所以,戲中凡有少數民族,大部分取滿族旗人的裝扮。

張君秋:談《珍妃》的演出

張君秋之《四郎探母》

 到慈禧專政時,藝人奉旨進宮演戲,謂之“供奉”,日久天長,他們熟悉了宮中的生活習俗、語言、服裝等,進而豐富了旗裝戲的演出。然而,慈禧在世,恐怕萬沒想到,後代的京劇演員竟會把她的生活也編演到京劇舞臺上來了。 

 《珍妃》一劇演的是清代宮廷裏面的故事。我在着手創演這個劇目時,首先考慮到的就是:力求使我們扮演的人物,從服裝到生活中的語言、習俗以至談笑舉止都同清宮中的真實景況相仿。 

 實現這樣一個目標,我還是具備一些比較便利的條件的。 

 首先,我雖生在民國年間,未能親眼目睹清宮裏面的真實情景。然而,我卻結交過不少清代王府的老人,他們依然保持了一些過去宮中的生活習慣。我不僅可以時常觀察他們生活中的言談舉止,而且還得到過他們贈送給我的一些宮中服飾用品,如宮中女子穿的旗袍、氅衣,蟒袍,王府陪嫁用的連巴頭飾,宮中使用的朝珠、如意等,這些物品都成爲我扮演珍妃時設計服飾的實物參考。

京劇音配像 張君秋【珍妃】 配像 張萍 王樹芳_騰訊視頻

 原來,宮中婦女穿的旗袍同傳統旗裝戲的旗袍還是有出入的。真正的旗袍是寬大、平直的,袖口也是寬口,旗袍甩的衣料根據不同季節,用的是綾羅綢緞,舞臺上的旗袍都用的是緞子,胸前繡一朵花,而官中的旗袍不僅胸前繡彩花,袖口、領襟以及旗袍的裏子也都繡滿了彩花,袖口、領襟的鑲邊也都比舞臺上的寬,製作是非常考究的。據王府的一些老人們的介紹,宮中穿戴的旗袍很講究等級,後、妃、嬪以至宮女都有區別。根據實物以及他們的介紹,我扮演珍妃所穿的旗袍便儘可能地仿照了宮中的樣式去進行製作。 

 記得我們還走訪了曾在宮裏住過的老人裕容齡。據說,她的父親是慈禧時的駐法大臣,因爲隨父出使歐洲,學得了一些外文及西洋的音樂、繪畫、照相等文化藝術,因而很受慈禧的喜愛。從她那裏,我們瞭解了宮中的生活禮節,諸如請安、問候及待人接物的談話語氣,知道了一些宮中的舊聞軼事,這些也都吸收到《珍妃》一劇的表演中來。這樣做,雖然原王府的人看了,總會從穿戴、言談舉止中看出一些破綻出來,但比起原來傳統旗裝戲的扮相、表演,就更接近生活了。 

 還有一個便利的條件是,我們在北京可以隨時參觀紫禁城,故宮裏的太和殿、光緒的書房養心齋、珍妃墜井的所在地等,我們都多次做了實地調查,並且繪製了圖畫,以此爲素材來設計舞臺佈景。如第一場選妃的佈景就是參照太和殿的樣子繪製的,其它如宮中的宮燈也照故宮裏原來的樣式製作,有些景還採用了故宮裏的浮雕模式去做,等等。

張君秋:談《珍妃》的演出

裕容齡 

 我在《珍妃》一劇的唱腔演唱上,也作了較多的創腔嘗試。珍妃是個有才氣的女子,她自幼得文學師承,詩詞歌賦,無一不精,對時政也有自己的見解,指望輔佐光緒,實行新政,但由於慈禧專政,光緒無能,朝廷腐敗,內患外擾,最後被逼墜井身亡。這樣一個處在矛盾焦點上的悲劇人物,只要去細緻地挖掘一下她內心情感的複雜變化,就會感到,如果不把原有的傳統唱腔加以變化,就不足以表現出珍妃的真實情感。

 例如,有一場戲是慈禧責打聶八十。聶八十是光緒的親信,因觸犯了慈禧,慈禧當着珍妃的面,要打他四十大板,這其實是打給珍妃看的。珍妃不忍,就替聶八十求情,慈禧反而要加倍責罰,打了八十大板,打完了,還要聶八十去謝珍主兒的恩,告訴聶八十,多打你四十大板是因爲珍主兒求的情,還不去謝珍主兒的賞賜。這分明是當衆給珍妃難堪。

 我演到這裏,心裏鑽心般地疼痛。在聶八十磕頭謝恩時,我有一段【西皮散板】轉【二六板】的唱腔。“他、他……他一言說得我心中慘傷,忍住了傷心淚我把話講;都是我害得你遭此下場……”在“他一言”三字上,我使了一個翻高八度的拖腔,然後轉板又跌回在低音區進行演唱。這樣的處理,在傳統戲中是沒有的,直到最近,有人撰文介紹我的唱腔創作時,還將這段唱作了例證。我想,腔因情出,沒有珍妃這種痛苦心境的表演需要,我也無從編出這樣的腔出來。

張君秋:談《珍妃》的演出

張君秋之《珍妃》

 珍妃被禁閉一場有這樣一個情節:珍妃被禁閉,有個太監守着。後邊在演京戲,這位太監戲癮很大,可是不能擅離職守,一邊看守着珍妃,一邊嘴裏哼着“楊延輝坐宮院自思自嘆”那段【慢三眼】,後來,經光緒的太監王商引誘,終於忍不住,託王商替他看守一會兒,自己跑到後面看譚叫天的《坐宮》去了,光緒就是趁這個機會和珍妃見了一面的。

 這樣一個太監唱皮黃的情節,是有生活根據的。那時候,宮裏的生活單調乏味,慈禧叫誰去看戲,還算是一個賞賜呢,久而久之,宮裏的人,大至皇親貴族,小至宮女太監,都很迷京戲。我認識的載濤,就是戲癮很大的一位皇親貴族,他不僅戲癮大,而且能粉墨登臺表演,戲路子還挺寬,文的能唱《貴妃醉酒》裏的楊貴妃,武的能唱《安天會》裏的孫悟空,唱、念、做、打都有絕活。這些絕活都是入廷供奉的伶人所傳的。王公大臣要學戲,藝人再保守也得把看家本事使出來。所以,像載濤具備的本事,甚至連後輩的京戲演員也要向他請教的。有了這樣的生活依據,我們讓舞臺上的太監隨口哼出一句地道的“皮黃”腔來,也就入情入理了。

 《珍妃》一劇的演出,至今已有二十餘年了。當時的演出,得益於許多舊王府裏朋友的幫助,直到現在,我同這些朋友還有來往,談話往往提及《珍妃》的演出。我想,如果自己能有餘暇,我還是願意把它整理出來,恢復它的演出的。(1981年10月24日)

(《張君秋戲劇散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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