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章書院風波再起,志願者稱遭死亡威脅,創始人說志願者“無底線”

豫章書院校舍被用鐵絲網圍得嚴嚴實實。

這是一場持續多年的拉鋸戰。對立的雙方,是一個民辦培訓機構與曾經就讀其中並稱遭受虐待的學生,以及幫助受害學生尋求司法幫助的志願者。

這個擁有“豫章書院”商標的培訓機構,本在兩年前迫於輿論等壓力,主動註銷辦學資格。但近期,多位志願者和學生曝光稱收到了“死亡威脅”信息以及被惡意人肉、騷擾。

根據威脅、騷擾信息內容,他們推斷是“豫章書院”的利益相關人士所爲——收到騷擾的人都曾舉報“豫章書院”涉嫌犯罪。

多家媒體此前報道稱,“豫章書院”是所一邊打着“傳統文化”“國學教育”幌子、一邊隱晦宣稱可以“戒網癮”的學校,實際上對學生實施鞭打、囚禁等虐待來達到“教化”效果。

今年11月1日,包括《未成年人保護法(修訂草案)》在內的6部法律草案正在公開徵求社會各界意見,一直參與曝光“豫章書院”虐待學生問題的志願者溫柔表示自己已經提交了建議,主要針對“網絡保護”方面涉及“戒網癮學校”的內容:

“我建議在干預孩子網癮的時候,應明確虐待、脅迫、精神壓迫等方式……對這種普遍存在、無法無天的暴力虐待行爲明確立法。”

這一建議獲得了兩千餘個“贊成”。

噩夢

南昌的豫章書院,與廬山的白鹿洞書院、吉安的白鷺洲書院、上饒的鵝湖書院,並稱江西四大書院。但現在,“豫章書院”四個字,成爲很多學生的噩夢。

這所由自稱“山長”吳軍豹創辦的培訓機構,全稱爲“豫章修身教育專修學校”。據該機構曾經的學生初悟介紹,書院本身並無提供學歷的資質,但由於和民辦學校南昌五中有“合作”,“豫章書院”承諾可以拿到南昌五中的高中畢業證,也能夠正常參加高考。

“我是自願來的。”和一些作爲問題少年被家長送去接受“傳統教育”的學生不同,初悟起初並不抗拒“豫章書院”。

她在此前的學校遭受過校園霸凌,幾乎要放棄了上學這件事。偶然的機會,家人陪同她參觀了“豫章書院”。書院中呈現出來的古風、傳統禮儀等與現代學校教育截然不同的氛圍讓她感到新奇。

很快,她便意識到自己身處地獄——同學會刻意跟你套話,如果你有絲毫抱怨,管理人員就會迅速得知並對你實施懲罰;沒背出《書院揭示》和《感恩餐頌》挨戒尺;學生食物中毒不給醫治,只讓喝鹽水……

豫章書院風波再起,志願者稱遭死亡威脅,創始人說志願者“無底線”

學生臀部被“龍鞭”打到青紫

兩個月後,初悟在種種崩潰中摔碗自殘,第二天,她卻因爲自殘捱了20“龍鞭”(細鋼筋做成的體罰工具)。她形容被鞭打之後臀部的淤青,“像黑炭一樣。”

更早的時候,有女生喝洗髮水自殺。沒有人帶她去醫院治療,“老師”直接拿鹽水灌,直到她吐出泡沫、又吐到沒泡沫。最後,同樣捱了一頓“龍鞭”。

除了動輒體罰,“豫章書院”的教材也飽受詬病。《弟子規》《女德》是常規教材,諸如“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這樣的內容,“老師”還要求學生背誦。

離開“豫章書院”之後,初悟患上了躁鬱症。很長一段時間只能依賴安眠藥入睡。“忘不了。”這三個字也是她一直堅持參與收集證據、希望吳軍豹等人能夠接受法律制裁的原因。

“反擊”

兩年前,儘管身處輿論漩渦,作爲“山長”的吳軍豹未發一言。兩年後舊事重提,吳軍豹則回應:與我無關,無可奉告。

但一直沒有走出陰影的學生們不這麼認爲。他們中的許多人,離開書院後,迴歸正常生活已經足夠艱辛。

志願者有別於在豫章書院受過虐待的學生。他們大多有正常的學習軌跡,當年有的在高校唸書,有的已經工作,還有一些在社交平臺上粉絲數量不少的博主。

兩年前,“豫章書院”問題得以曝光,主要得益於這些志願者。但他們中有人付出了代價——最初幫助學生舉報書院的大學女生子沐,因個人信息被人肉、曝光,頻頻接到威脅。其他志願者認爲,這些壓力加劇了子沐的抑鬱症,她甚至一度選擇輕生(自殺未遂)。

不過,這並沒有讓那些志願者們退卻。此番收到“死亡威脅”信息之後,曾經用於交流豫章書院“罪證”、沉寂已久的相關聊天羣,再次熱絡起來。在外人眼中,他們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卻偏偏爲此執着。

志願者路胤的確有點“軸”。他對中國新聞週刊表示,當威脅、騷擾電話打到他的公司時,他就決定跟“豫章書院”的人槓到底了。“老闆勸過我,你現在收入不錯,好好工作不行嗎?爲什麼非要摻和這些事?”路胤想了想,還是不願意屈服。

辦好辭職手續之後,路胤着手準備蒐集資料。特別是另一位志願者溫柔曝出此前舉報“豫章書院”的人士收到“死亡威脅”之後,多位志願者、受害學生跟路胤一樣,決定“反擊”。

他們組成了一個小團隊,各自有着較爲明確的分工,有人蒐集、梳理資料證據;有人尋找過去受過傷害的證人;有人對接律師和媒體……

這些努力,在吳軍豹看來是“沒有底線”。

11月6日,中國新聞週刊致電“豫章書院”創始人、“山長”吳軍豹。這位學生們口中“法西斯”一般的人物,對媒體卻很溫和。他不像大多數惡評纏身的新聞當事人那樣有意躲避媒體。甚至有許多記者表示都曾接到過他回撥的電話,有時是道謝,有時是確認媒體單位。

被問到志願者收到“死亡威脅”的事情,他的語氣顯得很無奈:“說實話我也看不懂了。這些人怎麼那麼沒有底線。”儘管表示拒絕接受採訪,但吳軍豹依然語氣誠懇地對中國新聞週刊說:“謝謝你的關注。”

檢察官曾擔任“法制副校長”

2017年12月,當“豫章書院”學生小羅在多方幫助下,終於拿到了警方關於他被學校非法拘禁一案的《立案告知書》時,他們一度以爲獲得了“勝利”。

路胤告訴中國新聞週刊,當時警方對此案非常上心負責,志願者和學生們也配合警方工作,提供證據。但偵查告一段落之後,南昌青山湖區檢方以證據不足爲由對報案方指控的多位相關人士不予批捕。

據青山湖區檢察院官網和此前“豫章書院”官網顯示,青山湖區一名檢察官曾擔任過“豫章書院”法制副校長。志願者們稱,這位檢察官並未在小羅一案中避嫌。

當時,志願者們還提供了許多學生在“豫章書院”內自殘甚至自殺的證據。多位志願者和受害學生告訴中國新聞週刊,“豫章書院”的自殺事件時有發生,使得學校相關工作人員要在學生入學前專門通知家長,孩子可能有自殺與自殘的風險。

“如果讓自殺率上升10倍,是‘教育’而不是犯罪的話,那什麼是犯罪?”路胤反問。

這些在學生們眼中很嚴重的事情,作爲司法上的“證據”卻略顯單薄。有律師研究了志願者們提供的相關證據之後則表示,儘管“豫章書院”有各種體罰方式,但無一危及性命,且作爲一所面對特殊教育羣體的辦學機構,“豫章書院”並不完全適用普通中小學的教學規範。至於學員自殺、抑鬱症、暴瘦等情況,更是難以跟機構的問題直接聯繫在一起,形成證據鏈。

“豫章書院的人看似目中無法,實際上卻對觸及紅線十分謹慎。”知乎上一位網友如此回答。

兩年前,“豫章書院”被媒體廣泛報道之後,儘管有不少後悔不迭的家長,但也有仍支持繼續辦學的家長。路胤認爲,不排除校方“僱演員”。除此之外,他們掌握到,不少家長都“入了股”,校方承諾過給家長分紅。

而所謂“主動關停”的“豫章書院”,在公司層面一直存續。天眼查顯示,“江西豫章書院文化產業發展有限公司”在涉事兩年後,名稱變更爲“江西堂淵文文化產業發展有限公司”,期間還發生過一次股權變更。

紛紛擾擾兩年多,“豫章書院”依舊巋然不動。直到近半個月來,隨着“死亡威脅”曝光,輿論再次聚焦於這個披着千年書院牌匾外衣的培訓機構。

人民日報官方微博對此發表評論:“誰是幕後導演?權威調查終會給出答案。掩蓋真相,欲蓋彌彰,法治社會,揚善懲惡。撫慰志願者的同時,也該關注網癮少年。網癮當戒,但用殘忍手法戒除當禁,那些發黑心財致人傷害的戒網癮機構,絕不可死灰復燃。”

這也是志願者們最大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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