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手圈

比起畫技,愛的人之間更有心靈的共顫與相通。--本文作者:本兒心

2018 七月 26日 宜:學習

1953年9月,臺灣。

雖然彼時兩岸間,往來不同今日。但是那樣的大人物去世了,國際間都知曉。

雖然這消息經過輾轉,傳來得有點晚。

她知道的時候,已是他去世後一個多月後的事情了。她很少看新聞,是聽老友聊天時候提到的。他們說起這個人,故意裝作漫不經心,但又提醒她要情深義重。

畢竟是那樣的人物,與她有那樣的關係,和一段情。

她來到海邊,眺望着遠方。

她是高挑的身材,皮膚白皙骨架又大,似歐洲女子。她想起了他們在巴黎留學的那些事情。

那時候雖然窮,經常做沙龍。沙龍的女主角自然是她,她落落大方,有時候當衆寬衣解帶,做模特。

她那時就慧眼獨具,堅信他會成名,更會成家。他雖已是她的同居人,看到她裸體卻還總是臉微紅,卻專注。目光如炬,寥寥幾筆,就能繪出她的神態。

比起畫技,愛的人之間更有心靈的共顫與相通。可惜,只是過往。

但她聽說,他去世以前,還緊緊揣着一塊已有年月的懷錶。

她想起了那塊懷錶,還清晰的記得懷錶的紋路與陳舊的質感。現在,應該更舊了些吧!她懷念着懷錶,也想起了他的體溫。

不可避免,想起種種情事,那些爭吵的有愛的嫉恨的甚至是咬牙切齒的瞬間…

都已不會再發生。

海浪拍來,似乎遠遠的小金門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她沒有說話,沉默良久,最後,美麗的丹鳳眼中終是流出了兩行眼淚。

死去的巨匠是一代畫匠徐悲鴻,而這個艱難又最終哭泣的女子,是送徐悲鴻懷錶的人,蔣碧薇。也是徐悲鴻兩個孩子的母親。

饒是此,卻再難找到其他關係。

當年情已逝人分開,徐悲鴻曾經去諮詢上海七君子之一的沈鈞儒大律師,表示要與蔣碧薇脫離關係。沈鈞儒說,你們不存在關係,又沒有結婚。

他們當年的確沒有結婚,有的只是私奔的關係。

蔣碧薇還叫蔣棠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父親是復旦大學的教授,家族是宜興有名的書香門第。

而18歲的蔣棠珍,更是出落得不足以用亭亭玉立來形容。她身材很高,足有一米七,而且豐腴,看身材有點像歐美人,但五官又極其秀氣。皮膚很白,丹鳳眼和櫻桃脣,看起來是個倔強又驕傲的少女。

她也的確是。

她是天資極高卻又不肯努力的人。她18歲的時候認識父親的同鄉徐悲鴻,那時他還是個窮小子。

經常聽父母說徐悲鴻不錯,她對他印象極佳。他經常來家中。說的話討父親的喜歡,餐桌上巧舌如簧誇母親的手藝讓母親眉開眼笑。父母曾不避嫌地當她面說:“我們要是還有個女兒就好了!”

他們有招徐悲鴻爲婿的意思,無奈她早已許給門當戶對的查家公子。

蔣碧薇卻聽說,自己的未婚夫查家公子爲了進復旦,竟然託人找自己未來的岳丈,蔣碧薇的父親提前給自己一張考試卷子。

蔣碧薇悲嘆,蔑視自己並不同意甚至不知情就定下的未來夫婿。她心中希望有一個偉岸努力上進的人來讓自己崇拜愛慕,她自己也知,家裏常常來往的賓客中,有這麼一個青年。

有一次徐悲鴻來到蔣家,蔣母爲她梳頭,一邊跟來家做客的徐悲鴻閒聊,提及她次年就要出嫁,徐悲鴻走後,她忍不住哭泣,他竟返身回來取件東西,拍拍她的肩說:“不要難過。”

怦然心動。

她心裏想,或許他是喜歡她的。

過不了多久家裏來了個姓朱的遠親,她知道他是徐悲鴻的好友,她看着他,朱脣微啓,果不其然,朱姓遠親支支吾吾後終於問她:現在有個人想帶你去國外,你去嗎?

除了蔣碧薇,很少有人會說去。

就像《泰坦尼克號》,只有ROSE會說,你跳,我就跳。

當18歲的蔣碧薇,懷揣一張船票,搭乘了開往海外的船。她身旁站着一個帶着戒指的青年,當蔣碧薇徐徐轉過身來,終於,他們相視而笑。

徐悲鴻的戒指上刻着碧薇,有人問他,他說這是我未來太太的名字。至此,蔣棠珍便正式名爲蔣碧薇。

他們私奔去了日本。

蔣碧薇的孃家得知這個消息後,船已經航行數里,蔣家炸開了鍋,門外更有聽說此事循跡而來正興師問罪的蔣碧薇未婚夫查家。蔣碧薇父母應對查家無法招架,謊稱她暴病而亡,辦了一場喪事,棺材裏壓滿了石頭叫人抬走埋了。

在宜興的郊區豎起一塊新墓,那個叫蔣棠珍的大戶人家的少女的確死了。

在日本的那個女人叫蔣碧薇,是個清貧的青年畫家太太。她進入了角色,每天素面朝天,穿舊衫。

他卻還沒有。

青年畫家徐悲鴻卻如癡如醉地喜歡上了日本畫,看到喜歡的必定當場買下來。

半年不到,他們的錢就全數花光。

窮途末路後只有回老家。蔣碧薇知道,家裏可是給她大張旗鼓辦過喪事的,從出來那一天起就沒有想過要回去。可是跟着徐悲鴻也無處可去,她一個人從家裏逃出來,卻帶了徐悲鴻回去。

好在蔣父思想開明,接納了他們。不久,徐悲鴻在康有爲的的幫助下,弄到了一個官費的名額,於是,當他們重新遠航,選擇了法國繼續深造的時候,蔣碧薇的心裏,寬裕了許多,畢竟,學費有了保障,喫飯的錢,可以節省。

留法的日子成了蔣碧薇回憶中最快樂的日子,當時留法的中國學生們成立了個天狗會,她是唯一女性,被稱作“壓寨夫人”,那時的蔣碧薇,個高膚白而貌美,且氣場十足,走出去完全不輸那些西洋女人,會里還有謝壽康、邵洵美、張道藩、常玉等人,個個均仰慕她,視她爲女神。

晚年以後,蔣碧薇回憶那段歲月,自責當時不知進取,除了學過一段時間小提琴,並沒有別的愛好,整天那些小青年一起喫飯,喝咖啡,玩耍聊天,過着貧寒而小布爾喬亞的生活。

實際上,有些閒散的時光,卻比進步的時光更讓人感覺彌足珍貴。

那也是她和徐悲鴻愛意最濃的時光,他爲她作畫,她是他模特,油畫《簫聲》和《琴課》不知傾倒了多少人,人們都知道,畫中優雅的女子就是徐悲鴻最心愛的妻子,只有真愛一個人,畫布上纔會有如此情感的流動。

他還以她爲原型創作了《憑桌》《裸裎》《慵》《靜讀》等畫作,徐悲鴻的老同學章伯鈞曾如此評論她:

他身邊的那位太太,在留德留法學生的老婆當中,是最漂亮的,也是最有風韻的,令許多的光棍學生暗羨不已。現在悲鴻的馬,被認爲是他最拿手的。

而我始終認爲徐悲鴻的油畫,特別是裸體女人畫,是他最好的作品。有一次在任公(李濟深)家中,他對我說:‘伯鈞,我送你一匹馬吧。’我說:‘我不要你的馬,我要你的女人。’悲鴻聽了,搖頭說:‘那些畫,是不能送的。’

或許這些事蔣碧薇一概不得而知。否則,她晚年的回憶錄中,也不會顯得對徐悲鴻如此薄情。

回國後,徐悲鴻到中央大學美術系任教,蔣碧薇和孩子也一起到了南京。

1932年年底,徐家在傅厚崗4號的公館落成了,這是一幢西式的兩層小樓,客廳、餐廳、臥室、浴室一應俱全,家中的擺設,簡單而不失精緻,顯示出女主人良好的藝術修養和生活品味。

院中保留了原來就有的兩棵白楊,樹蔭遮住了男主人的畫室;庭院裏植上了草坪,放上了遮陽傘,擺上歐式的圓桌和椅子——這一切,全都是蔣碧薇的安排。

當時蔣碧薇被人封爲“民國最強勢的夫人”,不僅僅因爲她骨架大氣場強夫人感十足,更因爲一個當時被民國畫屆茶前飯後均爲談資的“勇鬥小三”故事。

她是白羊座,英勇火猛,敢做敢爲。而時年徐悲鴻有個得意門生叫孫多慈,名字也是徐悲鴻取的。

孫以第一名的成績成爲徐的門生,而且容貌秀麗談吐不俗,很快兩人感情日漸升溫,成就一段轟動金陵城的師生戀。

徐悲鴻新公館落成時,孫多慈以弟子身份送來楓苗百棵,作庭院點綴之用,蔣碧薇積攢多日的怒火終於爆發了,她讓傭人將這些楓苗扔進了爐膛。

徐悲鴻對蔣碧薇此舉非常惱火,於是將公館稱爲“無楓堂”,畫室爲“無楓堂畫室”,並刻下了“無楓堂”印章一枚作爲紀念。

蔣碧薇是一個自尊心非常強而且一定會用行動表露的人,除了燒掉楓苗,她還衝到了孫多慈的宿舍,辱罵她,打她,並破壞掉徐悲鴻爲她安排的畫展,讓她黯然回了湖南老家。

然這一切並沒有阻止住徐悲鴻追求孫多慈的腳步,爲了打消孫家父母的顧慮,還在《廣西日報》上刊登了一則信息,大致意思是,我和蔣碧薇解除非法同居關係。

想當年,她離傢俬奔,陪着他喫苦,還生養了兩個孩子,陪伴他這麼多年,最後她卻只是他的同居人。

徐悲鴻這麼做,也並未覓得自己意中人孫多慈。孫父堅決不同意孫多慈嫁給徐,不久就安排孫多慈嫁給了曾與郁達夫前妻王映霞有染的許紹棣。徐悲鴻黯然回到家中,卻看到家裏大廳上有一塊鏡框,裏面掛着他在報紙上聲明自己跟蔣碧薇脫離關係的聲明。

此時的蔣碧薇,其實也已與張道藩暗渡陳倉。張是留學時的天狗會成員,當時追求過蔣碧薇,被她拒絕。

但是他一直一封一封的給蔣碧薇去信,有一封信中,張道藩這樣描述多年以前第一次見到蔣碧薇,

那一天你曾給我留下極深刻的印象。你穿的是一件鮮豔而別緻的洋裝。上衣是大紅色底,灰黃的花,長裙是灰黃色底,大紅色花。你站在那張紅地毯上,亭亭玉立,風姿綽約,顯得那麼雍容華貴。

其實當時的蔣碧薇,完全沒有錢買新衣,都穿的平常舊衣,只是她自帶時下流行的二米八氣場讓人感覺其卓爾不凡。

但在丈夫出軌人盡皆知的時刻,被人這麼細緻誇獎多年以前自己盛極一時的容貌,心裏定也是歡喜的吧!

實際上徐悲鴻與孫多慈無果後,回到家中曾六次試圖與蔣碧薇破鏡重圓,許多同人也紛紛出面說和,而蔣碧薇去意已決:“假如你和孫韻君決裂,這個家的門隨時向你敞開。但倘若是因爲人家拋棄你,結婚了,或死了,你回到我這裏,對不起,我絕不接收!”

1945年底,他們終於辦完了離婚手續,徐悲鴻答應了蔣碧薇的一切條件,還多給了一副她最喜歡的《琴課》。她向他要了一百幅畫,四十幅古畫,另加一百萬。

徐悲鴻爲了償還蔣碧薇的離婚索賠的一百幅畫,畫到要吐血。他後來再娶的妻子廖靜文對蔣碧薇這一事怨極深,她說:“爲了還清她(蔣碧薇)索要的畫債,悲鴻當時日夜作畫,他習慣站着作畫,不久就高血壓與腎炎併發,病危住院了……”

離婚後,蔣碧微帶着徐悲鴻給她的一筆財產到了臺灣,要房有房、要車有車,過着自如的生活,並做了張道藩的公開情人,徐悲鴻則另娶了比自己小28歲的學生廖靜文。

58年,張道藩倦鳥回巢,結束了和蔣碧薇三十年的情人關係,回到了自己妻子蘇珊的家中。蔣碧薇的侄子曾憤憤不平,說張曾說待蔣碧薇六十歲時便娶她,然當她到了六十歲,他卻走了。

她卻並無多話,冷靜接受這一現實並理智退出。

在蔣碧薇臺灣的家中,徐悲鴻給的《琴課》,至死,都擺在蔣碧薇的臥室裏,而後來張道藩給她的畫,一直在大廳裏。

徐悲鴻,永遠是她的愛人,而張道藩,永遠是情人,情人在外面,愛人在心裏。情人玩累了,她可以放他走,不計較他的疏忽而一直在自傳中念他的好;可是,愛人永永遠遠不能背叛自己,永永遠遠屬於自己,在自傳中,她一直指責徐悲鴻的涼薄與背叛。

女人,是自私的,愛情,更是自私的。

直到她得知徐悲鴻去世,臨終前懷抱着她買給他的懷錶。她不出聲,臉上表情與淚水卻出賣一切她的心思。他記得,她也記得,兩人在巴黎時,男人們流行帶懷錶,他也想,但沒有錢買。她得知後省下喫飯的錢給他買了回。

塵封歲月提起,依舊情非得已。

2010年6月4日,徐悲鴻的一幅《蔣碧薇女士》,以7280萬元在北京天倫王朝拍賣會拍賣成交,打破了以往徐悲鴻的所有油畫拍賣紀錄,創歷史新高。

油畫上的蔣碧薇,似顰非顰,眼神婉轉,那時是徐悲鴻最愛她的時光,也是一直渴望被愛,從未正式結婚的蔣碧薇女士一生中最好的時光。

END

作者簡介:本兒心,曾經採訪紀實,在《知音》《家庭》《婚姻與家庭》發稿;還是一枚文藝青年,寫文學作品上稿《萌芽》《莫愁》等雜誌。她煲的“怪味雞湯”在二更食堂、金融八卦女、凱叔講故事等平臺創造數個10萬+,但最後,她說還是喜歡寫故事,她要在故事裏寫出百態人生。文章首發公衆號:本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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