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好週二早上8點採訪謝青,等到8點20分,纔看到她,從感染科大樓一樓的示教室,被醫生、學生們簇擁着匆匆走出。剛主持完早會,她的臉色略顯蒼白,但精神卻不錯,看不出來,她剛剛大病一場。手術至今才3個月,謝青已毅然走下病牀,從容地邁向她熟悉又熱愛的另一個“戰場”。

“累的時候,想到身體不好,再過幾年就退休了,也想過放手歇一歇,但是有些事情看不慣還得去管。不想認命,就去拼命。人就是被使命、被責任推着走的。”說到動情處,謝青的眼眶微微發紅。“瑞金感染科能走到今天,就是因爲不斷轉型,才轉危爲機的,我們一旦停滯不前,整個學科就有可能被淘汰。”

很難想象,眼前這座現代化的感染病大樓,2002年還是一片廢墟,那年,39歲的謝青臨危受命,重建科室,17年來,她帶領一個學科,從荒蕪走向輝煌,規模躋身全國前四。如今,感染科和血液科、內分泌科等學科齊肩,成爲瑞金的金字招牌,特別在肝病與重症肝炎、發熱待查等領域的特色和實力,吸引了全國患者慕名而來。

我很喜歡她學生筆下的那個謝青——“一抹天青色,一朵不謝花”。學生說,老師身上有種與生俱來的安之若素的氣質,那是種“雨過天晴雲破處”所呈現的神祕而迷人的色彩——天青色,因爲只有經歷過磅礴大雨的洗禮,才能見到萬物生碧、天地一新的時刻。

名醫風采

謝青

踏實做事,清白做人。

人物聚焦

謝青,女,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畢業。2008年全國衛生系統先進工作者、2011年全國衛生系統職業道德建設標兵。現任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瑞金醫院感染科科主任、二級教授、博士生導師。

她長期從事感染性疾病及公共衛生防控的醫教研工作。作爲第一負責人承擔了國家和省部級科研項目41項(國家自然科學基金9項、國家科技部十一五、十二五、十三五重大傳染病專項13項等項目)。共發表論文267篇,其中SCI收錄論文81篇,總影響因子382.13分。以第一或通訊作者在感染和肝病領域TOP雜誌Hepatology、J Hepatology和C Infect Dis等發表論文,影響因子>5分共10篇,>11分共4篇。參與並執筆制定6部肝病領域診療指南。注重基礎與臨牀的結合,並轉化成果10項,在全國範圍內推廣應用,其中以第一完成人榮獲上海市醫學科技進步一等獎、華夏科技進步一等獎和上海市科技成果推廣獎等,以項目主要成員獲得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教育部二等獎、上海市科技進步一等獎。入選上海市領軍人才、上海市優秀學術帶頭人和寶鋼教育獎。

她,引領了一個科室,“感染”了一批靈魂

她,引領了一個科室,“感染”了一批靈魂

特需門診:每週二上午

專家門診:每週一上午、

週四全天

陰差陽錯,意外結緣感染科

高三畢業那年,獲上海市三好學生稱號,被上海第二醫科大學錄取;大學期間,三次獲王振義校長獎學金一等獎,被推薦免試直升研究生……謝青就是別人家的孩子,天資聰慧,又勤勉刻苦。可是,命運卻給她開了個玩笑。“本來研究生申報了基礎學科,想留校當老師的,後來專業名額滿了,就被推薦到瑞金醫院傳染科,成爲沈耕榮教授的學生。” 談起那次專業分配,謝青顯得很淡定。但是,20世紀80年代初的傳染科,對大多數醫學生來說,是個避之不及的地方。很多女生聽說分到那裏,當場就哭了。謝青當時也有點鬱悶,甚至心生恐懼,但是,她沒有退縮,而是選擇留下,就此便和這個1930年創立的學科結下了不解之緣。

20世紀50年代,血吸蟲病、白喉流行一時,當時的廣慈醫院傳染科(瑞金醫院前身)全力救治,成爲佳話。而當1985年謝青實習時,這些病已很少見,傳染病界的焦點放在了難啃的硬骨頭——重症肝炎上。當她走進傳染科病房,看到一個個被“複製”的不幸,不禁觸目驚心:重症肝炎病人來一個“去”一個,病死率接近100%。“這些病人大多是20至40歲的青壯年,看到他們倒下,我既惋惜又痛心,就尋思,如果能救活一個人,就等於拯救一個家庭,再難都要把這塊硬骨頭啃下來。”迎難而上,謝青終於愛上了這門學科,讀研時她跟着沈教授,參與重型肝炎研究課題。經過國家“六五”、“七五”、“八五”一系列重大課題攻關,課題組在國內首先提出重型肝炎的分類、診斷標準及完整的綜合治療方案,使這個“不治之症”的病死率下降至65%至70%。而在謝青這一代醫生的努力下,如今,它的病死率已控制在35%。

“隨着時代的進步,疾病譜發生了鉅變,原來呼吸道消化道傳播的經典傳染病少了,從病毒感染、肝病慢慢向細菌感染、耐藥菌感染等感染性疾病轉變,變成了‘大感染’概念,疾病範圍更廣,傳染科也更名爲感染科,學科發展空間更大了,面臨更多的機遇和挑戰。”這讓謝青覺得,當初的堅守,對了。

力挽狂瀾,女掌門獨挑大樑

可是2002年,當謝青從美國學成歸國,接過瑞金醫院感染科主任的重擔時,卻是百廢待興,舉步維艱。舊的傳染科大樓已經清空,準備改建,醫生護士失散在周邊醫院,人心渙散。如果等大樓改建完再工作,整個學科不就散了嗎?

回首那段創業的日子,謝青至今忘不了三位“貴人”相助:“俞卓偉副院長幫我在江南造船廠借了層樓面,開了42張牀位,讓感染科有了‘臨時基地’;於金德副院長給了我5萬元,買了冰箱、超速離心機和一臺做免疫印跡的科研設備,實驗室才慢慢建起來;李宏爲院長更是給了寶貴的政策和平臺……”謝青不負厚望, 2004年新傳染病大樓建成、科室重新開張至今,瑞金感染科不斷壯大,收治的病種涵蓋感染性疾病專業所有亞專科,尤其是重症肝炎人數,佔整個上海市級醫院收治總數的一半以上,這其中,一半患者來自外地,各種疑難複雜肝病與重症肝炎方面的臨牀診療特色和臨牀研究在全國領先。

由於早診斷、早治療、隨訪到位,不少患者的早期肝腫瘤,都是在這裏被最先發現的,於是,2012年,一個有意思的現象出現了,一個由感染科牽頭的肝臟腫瘤多學科聯合診治模式,在瑞金誕生,它綜合性地解決了病人就醫難,縮短診斷流程,減少治療費用,肝臟腫瘤MDT全程管理的瑞金模式,迅速推廣到全國,成爲大家學習的標杆。

滄海橫流,方顯巾幗本色。17年勵精圖治,謝青將一個學科帶上新高度,但她並未停止腳步。她說,感染科不能光喫“肝飯”,而要多喫“感染飯”。現在面臨的最大挑戰是,學科如何轉型。誰轉型快,誰就有發展的空間。

女掌門的前瞻意識,讓瑞金感染科及時轉型,超前發展。早在幾年前,謝青就帶領團隊參與藥物性肝損傷免疫機制的研究;解決別人不能解決的疑難複雜重症肝病;解決在外面遊蕩多時、花費巨大醫療費用、一直診斷未明確的發熱待查;參與抗生素合理使用的科學化管理……特別是,她將“發熱待查”納入學科規劃,牽頭開設專病門診。

發熱待查一直是內科最大的難題,因爲病因複雜、難查,和血液科、免疫風溼科、感染科都搭邊,喫力不討好,所以誰都不願接手。面對三不管的老大難,謝青主張學科發展要有遠見,急病人所急。在其主導下,感染科主動牽頭,聯合血液科、免疫風溼科、皮膚科,成立發熱待查專科,每週一上午設專病門診,下午定期開展發熱待查MDT會診,每次討論六七個疑難病例,久而久之,瑞金髮熱待查MDT名聲遠播,打響了招牌。

謝青說,雖然有些經典的傳染病在慢慢消亡,但更多的感染性疾病,正在等待我們去發現、捕捉。現在,我們肝病和非肝病的比例是6:4,我們的目標是,平分秋色,兩條腿走路,這纔是真正全面的感染科。

負重前行,只爲圓一個夢想

在退休前,謝青有個夢,想實現,那是她給感染學科描繪的藍圖——肝病做大做強,發熱待查做精,感染性疾病做廣做深,擁有對外開放的感染病臨牀診斷中心和不同方向的感染病研究團隊、科研平臺,她說,科研是臨牀的助推器,缺了這塊後繼乏力。“我不做夢也行,但是,我希望退休後,年輕的醫生還能過得很好,這個學科繼續發展強大。”

身爲瑞金感染科歷史上在任最長的科主任,謝青認爲,一個學科的發展,領頭人固然重要,但如何凝聚人才,讓大家齊心協力,才最關鍵。讓她得意的是,這麼多年來她不斷“送出去,請進來”,培養了50多名碩士、博士生,建立了一支高素質的人才梯隊,在各亞專科裏嶄露頭角。看到學生成才,她比誰都高興。2019年,她的學生項曉剛、賴榮陶、莫瑞東、劉昱含獲得數項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她自豪地在朋友圈曬出合影——“學生出道了,老師最開心!”

我問謝青,你心目中的好醫生是怎樣的?她說,醫德第一,對病人以誠相待;擅於溝通,爲病人竭盡所能;不計回報,付出就有收穫。“我始終相信,每一個光彩照人的背後,都有一個咬牙奮鬥的靈魂。或大或小,或早或遲,你的努力終不會被辜負。”

學生加盟感染科前,她都會問一個問題:你留在瑞金想追求什麼?如果想過舒適的生活,就不要來。踏進這扇門,就要喫一輩子苦。瑞金是塊金字招牌,但是你不努力,金字不會照你臉上。就像謝青說的,她也是這麼拼過來的。現在大病初癒,她依舊一刻不敢鬆懈。每天精準如時鐘,早上7:15到醫院,晚上7:15下班。回家還要收郵件,幫學生改文章,搞學術研究。

做女醫生難,做女主任更難,這背後,有多少辛酸和犧牲?謝青不願多提,她說,做一講十,不是我的風格。但是,我可以說,這麼多年來,我對學科、病人、學生,都問心無愧,唯一虧欠的是家人。談到兒子,她是有點落寞的,“溝通太少,關心太少”。她喃喃自語道。就在那一刻,我看到她堅韌性格中的一絲脆弱。才恍然,原來,她也是個妻子,一個普通的母親。

文/王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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