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凤祥

“小辣椒、搭两头、磕断了连襟头……小辣椒……”

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这些加在我和她身上的外号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这些话很难听，是一种羞辱。

上小学的时候，因为转学，我来到一个叫五道的小学校。

在老师的带领下，我怯生生地走进教室，面对几十个同学，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因为当时桌椅紧张，我暂时被安排在最前面的座位上。座位上，两把椅子和一个长条桌，一个男生一个女生。男生给我让了一个地方让我搭边坐下听课。下课了，同桌的女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长条木板搭在两个椅子上。这是一块新锯出来的长条形的杨木板。板子粗糙得很，有许多毛刺，非但不光滑，还有些潮湿。

她很大方地对我说：“这个凳子给你坐，我就坐在木板上！”

她又对另一个同桌说：“我这个木板就搭在你们俩的凳子上！”

说完，她把辫子向后一甩，一副英姿飒爽的样子，轻轻地坐了下来。她坐在那条毫不稳定的潮湿的木板上给大家起头唱歌，她是班级的文艺委员，上课前，都领大家唱歌。

她的嗓音清脆洪亮，唱起歌来像鸟儿婉转鸣唱那样好听。更重要的是她的无私举动让我很感激。有好几次，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我很想对她说句谢谢，却又不好意思说。那时的男女同学界限很深，还很封建，如果哪个男生和女生说话，就会被讽刺挖苦和嘲笑，甚至传出风言风语或被送上什么外号。

上课铃声响起，“下定决心，不怕牺牲……预备，齐！”同桌用清脆嘹亮的嗓音给同学们起头唱起了《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这首歌。

老师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进教室。

“起立！老师好！”

“坐下！”老师的话音刚落，就听“噗通”一声，我的同桌一个腚蹲坐到了地上。原来是身后的淘气包子悄悄地把搭在两个凳子之间的木板移到了一头。同桌很镇定，只是扑了扑身上的土，把辫子向后一甩，若无其事地轻轻坐了下来。

老师狠狠地批评了那个淘气包子。也因为这件事，那个淘气包子就恨上了我和那个女同学。他和其他的男生给我俩起了很多外号，一下课就叫个不停。

“小辣椒，真叫好，摔掉屁股没处找！”

“小辣椒不用愁，一块板子搭两头！”

我真佩服这些淘气包子，平时上课一问三不知，作文错字满天飞，竟然还能编造出这样的顺口溜。

那个时候，我最害怕下课。我的那些“反动派”们变本加厉地相互传播，由一两个增加了三四个到十来个，还传到了同年级组的学生那里。最后，这些事情被他们几乎传遍了全校，而且又演绎出许多故事。什么小辣椒和连襟头是小两口，小两口如何如何……一下课，就听到他们一个劲地喊：

“小辣椒、搭两头、磕断了连襟头……小辣椒……”

我恨得直咬牙，真想冲过去把他们打翻在地，可是，好虎架不住一群狼，我这么单薄的体格怎么能打过他们呢？我只好攥紧了拳头，心底在滴血。同桌跟他们讲理，无奈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一阵哄笑和辱骂夹杂着口哨声，整个教室里乱成一团。同桌拿出村妇的泼劲跟他们对骂了几句之后，更惹来了他们的起哄，气得她趴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老师来了，那些淘气包子一哄而散，教室里顿时消停了一会儿。老师一走，教师又恢复了老样子。

我最头疼的事就是课间和上下学的空档时间里，那些讨厌的家伙们的故伎重演。

终于有一天，我发现我的同桌没来上学，整个一个学期都没有来上学。听说，她退学啦……

望着空空的木板和课桌，我想她一定是因为被人起外号这件事受到了伤害。

“赤脚医生向阳花，

贫下中农人人夸，

一根银针治百病，

一颗红心哪，

一颗红心，暖千家，暖千家。

一根银针治百病，

一颗红心哪，

一颗红心，暖千家，暖千家。”

从此，上课的时候，再也没有人给大家起头唱歌，因为没有谁唱得比她好。

至今，我每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十分对不起我的那个同桌。是我连累了她，而我至今竟还没有向她致谢和道歉——至少，我还欠她一个腚蹲呢……

作者：郭凤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