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廖偉棠，來自：南都週刊

理想國按

馬家輝的老師是李敖，李敖的老師是胡適，這三位師徒都熱愛一件事——讀傳記。

讀的可不光名人的傳記，壞人、大盜、漢奸的傳記也照樣津津有味。

這不，照片裏讓馬家輝看得入迷的是一本“香港賭博史”，裏面想必賭神、賭聖、賭俠的故事少不了。

很多人說，傳記不就是那些人的八卦嗎？這你就要好好聽聽馬家輝給你掰扯掰扯了。

分享馬家輝在知乎的演講，也向讀者朋友推薦他在知乎開設的“私家課”，傳記一般解說拆解一百多位大師名家。

在這樣一個八卦主導的年代，傳記真的太重要了。

多讀傳記，少聽八卦

整理自馬家輝知乎演講

1

你要壯大起來，才能面對種種挫敗

今天，我想和大家聊的主題是「交朋友」。

我老師李敖的老師——胡適喜歡引用一句話：

「交友以自大其身，求士以求此身之不朽。」

這句話當然不是說，讓大家多交朋友，多出去喫飯，把自己喫胖了。

「自大其身」，就是讓自己的身體壯大起來、強大起來。「壯大」很重要，不管我們是男是女，80 後還是90後。甚至不管我們有錢沒錢、做什麼專業，在我們的生命裏總會有遇到挫敗的時候。

這時，你就要壯大起來，才能面對種種的挫敗、挫折。

如何讓自己壯大呢？就是交友。

在胡適那個年代，沒有手機、電腦、互聯網。胡適交友的第一個方法就是應酬。

所以，我的老師李敖，他中老年時到了臺灣之後，說他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去應酬，去接待學生、朋友，各方面的人。

其實胡適就說「交友以自大其身」，壯大自己，也發揮他的影響力。他只能具體用身體，用他的生命、用他的時間來交友。

2

別把八卦當傳記

除了應酬，胡適交友的第二個法則，也是我今天想講的重點——讀傳記。

胡適這輩子做了很多學問，考據《紅樓夢》、《水經注》、推動新文化運動等等。他經常鼓勵他的老朋友們寫傳記文學，爲歷史留下材料；他去對年輕人演講，也不斷鼓勵學生讀傳記。

因爲讀傳記就是交朋友，能自大其身。

胡適大部分的書我都讀了，各種演講記錄我都看過，我發現一個祕密：胡適講來講去都是那幾個故事、論點。

他去跟中學生演講，鼓勵中學生讀傳記；跟大學生畢業演講，也是鼓勵大學生讀傳記。我看假如今天請胡適來知乎做演講，他跟我一樣，也是鼓勵你們讀傳記。

可是坦白講，你們這個年代很少讀傳記。在你們成長的過程裏，只聽八卦，不愛讀傳記。

當然，你們以爲八卦就是傳記。

這是一個八卦主導的年代，大家就很容易把八卦當成傳記來看。

八卦確實蠻有趣的。我也經常到網上搜一下「竇文濤八卦」，搜不到；搜一下「梁文道緋聞」，很多；再一搜「馬家輝緋聞」，原來更多。

但是八卦和傳記不一樣，因爲我們永遠會帶着一種心情，叫做「幸災樂禍」。這個人出醜了，很丟臉，被抓包了、被踢爆了等等。

我相信一個人八卦聽得越多，心地會變得越差。

你會很容易從道德高地去判斷、去評論、去批判、去笑別人的不幸。你看久了八卦，基本上你就變成一個八卦人，最可怕的是，你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八卦人。

所以年輕人一定要警覺，越年輕的時候，越要少聽八卦。

3

讀傳記有什麼用？

而傳記不同，它在人生成長中發揮了幾個作用。

第一是人格的教育。它會告訴我們人的價值觀存在，你的座標在哪裏？什麼路你值得走、應該走？有什麼能力的人走什麼樣的路，做什麼樣的選擇。

胡適很喜歡和年輕人講一個故事，是這位曾出現在法郎鈔票上的微生物學家——巴斯德。

當法國和普魯士之間的戰爭打得不可開交時，巴斯德正躲在他的實驗室裏，研究微生物的作用。最後，他找出了微生物菌產生的來源，和在醫療、生物、農業上的作用。結果，不僅僅是法國人，全人類在面對自然世界和健康的很多問題，都被他解決了。

所以後來有人說，雖然法國戰敗，賠了50 萬法郎給普魯士，可是巴斯德不顧外面世界的紛亂，專心去做他的研究。而他一個人替法國創造的利潤要遠超過50 萬。所以他是一個人救了一個國家，因爲他的專心、專注。

胡適說，他年輕的時候看巴斯德的傳記看到流眼淚。他爲什麼喜歡這個故事？

我們都知道，胡適生活在一個很動盪的年代，但他說「這個傳記啓蒙了我的人格，它告訴我，不管外面的世界怎麼亂，你要專心做你的學問。因爲你的貢獻，可能遠比你現在拋開手上的事情，跑出去弄來的貢獻大且長遠。」

二是拓展邊界。人有一個悲劇，人的成長過程很長，從十幾歲開始學着獨立。我碰到很多90 後，講話和想事情的方式還像一個小朋友。而我21歲的時候，已經交了10 個女朋友了，你們現在交過幾個女朋友？

當然，每個時代有它成長的速度。但不管你的速度怎麼樣，你還是需要成長、拓展你的邊界。

讀傳記就是交古往今來的朋友，你可以透過別人生命的歷程，透過他的想法、他的故事，來拓展你生命的邊界。

我想向大家推薦一本書，叫《柔性個人主義》。光是書名就已經很有意思了——個人主義，但是柔性的。柔性，就是你知道自己是什麼樣，你獨立存在，可你也尊重別人的獨立存在，你也能夠從別人的獨立存在裏面去學、去領悟。

三是勇氣的積累。沒錯，閱讀傳記可以獲得勇氣，讓你不要整天想着「我做不了，I can't do it. 」你把那個「't」去掉，變成「I can, I can do it.」

爲什麼讀傳記就可以獲得勇氣？回到我剛說的，不管你是誰，你的生活之中一定都有很多挫敗和不滿足。你總是覺得要更多、更好，然後就會產生挫敗。而重點是，面對挫敗你如何回應、如何面對、如何從挫敗裏面學習。

我們總認爲，失敗和成功是對立的，不是失敗就是成功。

可是對不起，不是這樣的。「失敗」往往是「成功」裏面必然存在的一個部分。

與其學習成功，其實更重要的是透過別人的挫敗來領悟、學習，我們要看這個人面對挫敗的時候怎麼來回應。

這裏舉一個小例子。我很喜歡看愛迪生的傳記，他的生命中充滿了挫敗。

其中一個挫敗是，他的實驗室發生火災，大火燒掉了他全部的儀器、實驗記錄和筆記，全部沒有了。

愛迪生的兒子跑去火災現場安慰他，他以爲老爸一定會哭、悲哀、難過，可愛迪生反倒安慰兒子說：「沒關係的，感謝主，他把我過往實驗的失敗和錯誤全部燒光了，我可以從頭再來，我可以從零出發，那不是非常美好的事情嗎？」

當我十來歲讀到這個故事時，我學到一個對我終身受用的道理。

每當我生命中有挫折、有不如意的時候，我都會想到愛迪生對於挫敗和災難的反應：「沒有關係，它把我過去的一些不好的東西消掉了，讓我可以重來。」

因此，讀傳記，是人格的教育、邊界的拓展、勇氣的積累。它讓我們在面對挫敗的時候有勇氣去回應它，用智慧、幽默、樂觀去面對。

*

QA

知乎 vs 馬家輝

Q：您爲什麼喜歡看傳記？

A：在我開始喜歡讀書的過程裏面，特別喜歡看傳記，不僅是好人的傳記，還有壞人的傳記，比如大盜、漢奸。我特別喜歡看他們處於一個選擇關口前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選擇了一條道德上不對的路。再怎麼壞的人，在他們做選擇的時候也有他們的苦衷吧。

只有多瞭解掌握這個部分之後，當有天我自己也面對這種選擇時，會沒有那麼容易被那些虛假的理由騙到自己。這樣，我從別人的身上，學會了武裝自己。而這是我喜歡看傳記的理由。

Q：不同年齡的人，讀到這些大師有什麼不同的感觸嗎？

A：不同的年齡去看同一個人物，當然會有不同的領悟，因爲看的角度不一樣，有更深厚的更豐富的生命經驗，來跟這個人物的故事來驗證。

舉個例吧，關於諸葛亮，他很厲害，我們都很崇拜他。但等自己年紀越大了，我突然覺得，不管你怎樣的聰明，但到最後又能怎樣，命運有他自己的路，你好像鬥不過一個東西，叫做天意。

年紀越大了，反而看到這種無奈，這其實是中外悲劇裏面最核心的意義。我們要先看破，接受這種無力、無奈，就不會做很多很過分的，甚至根本不可能去實現的事。

當挫敗來臨的時候，我們知道挫敗就是成功裏面的不可缺少的部分，就不會太難受，也不會放棄。

當我們 知道我們的極限在哪裏，纔有機會變得更有力量，更強大。

Q：對您影響最深刻的大師是哪位？

我會選擇講胡適，因爲胡先生很有趣。他十八九歲的時候已經在上海讀書，並且兼課教書，可是他嫖賭飲吹都做。

有一天，他去喝花酒，後來喝醉了還鬧事，打了警察，第二天醒來已經被關在巡捕房裏了。他醒來很慚愧，覺得對不起媽媽，他在鄉下的媽媽對他期待很大；他也對不起教書和讀書的學校，他覺得自己的行爲羞辱了學校的名譽。

但是他沒有哭，他知道自己經歷了一個很大的轉變——他寫信辭職，不幹了，然後閉門去讀書，公費留學。

這樣的小故事，讓年輕的我很受啓發：沒有關係，你曾經受到誘惑，曾經軟弱，但你能夠領悟，很快地站起來，告別你軟弱的部分，然後你就有機會走向堅強。

對我來說，胡先生是最全面的，最溫厚的，也是最能夠提醒我自己的。因爲我這個人有一個缺點，就是說最不溫厚，很刻薄。所以對人講話的時候，我就儘量提醒自己說，等一下，假如胡適碰到這種情況，他會怎麼樣來回應，那多多少少能夠把我拉住。

於是我從刻薄，變成沒有那麼刻薄，從十分極端的刻薄變成五分，也不錯了。假如沒有胡適的話，我可能真的十分刻薄，九分刻薄。所以對我來說，胡先生是裏面對我最有影響最有意義的。

當你讀了足夠多的傳記，然後從裏面找出一兩個真的偶像，不是明星偶像，是你覺得他的人品、立身處世、言行，他看世界的方法、關係和角度，都是你心中的榜樣。

然後在你成長過程裏面，一路走下去，碰到不同的情況，就可以想象，假如是你心中這一位大師偶像，面對這一種情況，他會怎麼做。

他等於你的指南針、導航、人肉GPS。雖然他死了，可是他在你心中是活着的。

所以我覺得，越年輕的時候越該廣泛看傳記，在裏面選擇一兩個成爲你心中的精神導師，生命導師，那你真的是一輩子受用。

大家記住，聽傳記，要選偶像，選真的偶像，不是商業製造的偶像。到時候，你就會有巨大的收穫。

推 薦 書

	《溫柔的路途》 作者: 馬家輝 出版社: 中信出版集團
內容介紹 旅行是爲了迷路，迷路是爲了遇見美好。一個男子，一個女子，一個女孩，繼續在地球上走走停停，用鏡頭拍下沿途景像，用文字寫下旅途心情。之後還有沒有，無人知曉，因爲女孩已經長大，已經開始找尋屬於自己的旅程。他們從此懶得出門……美好的日子已經過去，但也都留在這些書裏，所以，其 實，永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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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

文丨馬家輝

整理丨理想國

編輯丨David Lincoln